章節字數：4624 更新時間：25-10-06 14:49
無鋒殿——萬劍宗長老與宗主的議事廳。
如此莊嚴的地方，僅僅隻為迎接一個弟子回山，連長老們都齊齊到場，足以看出萬劍宗對他的看重。
謝澪便是在這千鈞之重的希望中成長。
好在修行之事對他並無難度，所以這樣嚴肅的氛圍並沒能給他多重的壓力，日複一日的修煉生活也好過從前困獸般的日子。
他明確知道自己從未逃離出牢籠，但不論如何，能夠得到保護他人的能力，這對他來說已是最好的結果。
“長老，師尊，弟子回來了。”
謝澪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筆直，從容自若。
六名長老們分別站在無鋒殿的兩側，目光從謝澪進來那一刻起就沒移開過，其欣賞的意味溢於言表。
無鋒殿內高堂之上坐著的人不怒自威，而他身下的寶座即昭示著他的身份。
萬劍宗老宗主——淩青崖，人稱斷雲劍主。
此稱號據說是當初神魔大戰之時，淩青崖雖斷了佩劍，卻用樹枝當劍，將魔主幽岩生生打入雲層，讓仙門百家在此戰役中取得了不可磨滅的階段性勝利而得。
最後取得真正勝利時，他也從無名小卒一躍到了如今位列仙門前四家的斷雲劍主。
和謝澪一同進來的霖回就顯得隨意的多，行禮也是堪堪跪下，同樣視殿內的壓迫如無物。
“謝澪。”
淩青崖眉眼間盡是犀利，看向謝澪的目光仿若一道劍樣劈下來。
謝澪站起身來，直視著淩青崖。
下一瞬，淩青崖凝重的麵孔就從高台之上出現在了謝澪的眼前，氣勢磅礴的…把謝澪抱起來轉了個圈，隨之而來的就是淩青崖響徹屋頂的聲音……
“我的好孩子！！！”
謝澪淡淡接受著來自師尊的愛。看師尊對著他左看右看的關懷，他也隻簡單回應了句還好。
如果新進門的弟子敢仔細觀察這位宗主，就會發現，其實他並沒有大家想的那麼恐怖。甚至還是個好麵子的老頑童。
在謝澪幼時，他曾要求謝澪把他的衣服當做畫布，被拒絕後退而求其次，纏著謝澪給他的寶座上畫上了親筆畫。
得到滿足之後還特意召開緊急會議，大半夜的把長老們聚集一堂，讓他們來看這“傑作”。
長老們和霖回似是早就猜到了會這樣，都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紛紛搖頭。
謝澪被抱的緊，淩青崖下手一直沒輕重，但謝澪從來沒有提出過，看淩青崖沒有就此打住的念頭，他無奈深吸一口氣，想其他能夠脫身的辦法，看到了嬉皮笑臉的霖回，他一下就想到了一個辦法。
雖損但或許有用。
他一句話講得飛快，就差喊出來了：
“師尊，大師兄說您的眼睛是他這輩子最害怕看到的東西，他心裏難受的緊你要不先去看看他的情況吧！”
在眾人都沒聽明白的時候，霖回反應倒迅速，一聽就急了，曲起手指一揮，化解道：“師尊呀！我們澪兒顯然是太想你了！你們剛才沒聽到吧，他可是說他下山半月就想家了！如此思念！師尊可要好好稀罕他一番才能抵消咯！”
看熱鬧不嫌事大！謝澪在心裏絕望道。
“要喘不上氣了……”
藏書閣長老反應機敏，最先明白過來，咳嗽兩聲，站出來道：“宗主啊，孩子長大啦，這樣做他麵上掛不住的。”
這位長老個子矮矮的，頭發胡須花白，他一邊摸著自己的麻花辮胡須一邊拍拍淩青崖提示他收斂點。
好說歹說，淩青崖終還是不情不願的放下了謝澪。
謝澪扶了下額頭，他在頭暈中默道，下次還是跟師尊提出來吧……近些年他勁越來越大了。
“我隻是個普通弟子而已，師尊這樣區別對待可要傷了其他弟子的心了。”
比如霖回。謝澪做樣朝霖回投去一個鋒利的眼神。
霖回卻毫不在意，還對他吹起了口哨。
一頓親密過後，謝澪好不容易梳理整齊的發髻又鬆動了。
他用手指理著碎發，但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碎發還是毛毛躁躁的亂著，這讓他苦惱，為什麼他的頭發這麼不聽話？這會讓他看上去像個愣頭青一樣……
麻花胡長老笑嗬嗬道：“宗主他呀，也沒個一兒半女，你的到來當然會讓他如獲至寶呀。”
“這麼多年下來，不是親生也好比親生。”
藏書閣長老是萬劍宗最和藹是長老，因為人溫和風趣而頗受萬劍宗弟子的喜愛，謝澪也包括其中。
但謝澪喜歡他也不完全是因他的性格，主要還是在於…他是唯一一個不會逼迫謝澪去背先祖往事的長老。
長老說話時，謝澪想起了江都那幾個渣滓所說之言——萬劍宗與魔教勾結。
他聽下長老所言，想問，但最終沒能問出口。
師尊做事有他自己的考量，作為弟子，他隻需信任服從即可，師尊既沒說，他又何必多這個嘴。
“那我給師尊撒個嬌，下山修行可以不檢查嗎？”
謝澪敢打賭全場隻有他一個人還記得這件事。
…………是的，就如謝澪所料想的一樣，若他不提幾乎沒人記得了，長老們尷尬的頻頻對視。
淩青崖輕咳幾聲，神情閃爍道：“撒嬌可有，但修行也得檢查，這個…為人師長怎能做到棄你於不顧呢。”
謝澪不再廢話，掐出手訣，低語起真言咒文。隨著他越念越快，一麵水鏡的大致雛形就已明了在殿內人的眼前。
謝澪念出最後一句收尾，水鏡內開始投放謝澪此行下山的所有經曆，細致清晰到他何時睡覺，何時起床。
這是萬劍宗傳下的秘術之一，實用性很高，學起來又簡單，是師長們檢查弟子修行的好幫手。
謝澪心靜如水，乖乖站到一旁等待結論，他對自己的自律很有自信，所以自然也不會產生緊張擔憂。
長老和宗主紮堆檢查，霖回這個大弟子卻混了進去在其中渾水摸魚。
他裝模作樣的才看到一半，突然兩眼放光，睜圓了眼睛道：
“你居然一直在吃卻一點吃的都沒給我和師尊帶嗎？！！”
霖回看起來驚訝極了，似乎沒給他帶點心就等同於天塌了樣。
…首先，謝澪帶的銀兩他自己都不太夠吃，其次，他沒記錯的話，霖回最近應該是在辟穀修行中，是吃不了任何食物的。
而師尊才剛閉關出來，也要辟穀至少一周才能再次進吃食，他就算帶了師尊也吃不了啊。
“修仙者，口腹之欲是第一個要戒掉的。”
謝澪對霖回是這樣說，但其實自己在凡間吃的隻多不少，將近一半的時間都在吃。
“哇，你真是好生不要臉啊！”
霖回一臉被背叛的表情指控他道：“你自己吃的不少，到了我這就成了這般說辭！”
他們倆人在這鬧，長老們和淩青崖則專心致誌的看著水鏡。
在謝澪眼中，霖回不像是萬劍宗的首席大弟子，更像是萬劍宗的吉祥物。
雖說他知道霖回的個人能力不差，但這人整天除了耍寶胡鬧就什麼也不幹，連練劍都要讓人三催四請，從謝澪認識他開始便是這樣，一直到現在都沒變。
謝澪隻要還在萬劍宗，就要整天忍受這個如影隨形的**師兄，他真的很努力了，迄今為止都沒打過他一次。
謝澪還沒開口，就聽長老們和淩青崖先是一歎，再一看，水鏡已消失，這三月時光都已加速看完。
“除了吃就是睡？”
“至少修煉一日不差……”
“沒辦法，咱也不能要求他一人就解決我們這十幾年來的煩惱。”
“唉！也是，也是！”
長老們一人一句的討論著，淩青崖則麵色凝重，沒有去參與這場討論。
他看到了，看到了謝澪回山前在江都之事。
“弟子違法門規，對弱小者出手。”
他知道那段打鬥會被看到，早早便準備好了說詞，“望師尊懲罰。”
他敏銳的在第一時間給淩青崖遞上台階。
淩青崖走一步，謝澪則永遠會比他多想出兩步之餘供他前進，這就是淩青崖一手培養出的好孩子。
淩青崖麵色緩和下來，這個孩子很完美，是塊從未讓他操心過的優木。
他盡量放輕了聲音，溫言道：“錯不在你。這三月的修行累了吧，先回房好好休息一下，這幾天你就放心休息，可以不用去上早課。”
謝澪低頭領教，直到淩青崖說完他才抬起頭來。他行了一禮後沒有一絲猶豫，頭也不回的走出了無鋒殿，腳步堅定。
此時已至傍晚，天邊的紅染盡了無鋒殿的牌匾。
謝澪望著弟子成雲的萬劍宗，雲間的紅霞暈染上飄揚的家徽。他心底升上一股難以名狀的感覺……若真的另有隱情，萬劍宗與魔族之事，定會攪起一場軒然大波。
直覺發達的他在聽到山下那傳言時，就明白過來，也許和平的時光不多了。
*
兩個孩子走後，無鋒殿內的長老們和淩青崖的臉色愈發莊重，剩下的時間才是這個議事廳真正發揮作用時。
“我們什麼都試過了，連這一次也是無一例外的失敗了。”
“他在萬劍宗會越來越嚴重，但就算放他下山，情況也不會好轉，隻是暫停在此而已。”
“我看不如放棄算了！其實沒這情絲也影響不了他什麼，那所謂的禁製不也這九年來都沒有發作？”
淩青崖摩挲著戴在虎口的玉戒，在高壓下緩慢開口道：“還剩最後一個辦法。”
此話一出，長老們都意識到了這辦法是什麼，還沒等他說出就雙雙持反對意見。
除了那位藏書閣長老。
“此招雖險但勝算也大。”
藏書閣長老摸著自己梳的一絲不苟的麻花胡，道：“我從小看著這個孩子長大，對他不僅是對人才的賞識，更是把他當自家孩子的感情，他長得和**很像。”
萬劍宗的長老們中，隻有這位藏書閣長老見過謝澪兒時的慘狀，修道修仙是為了更好的救贖人間疾苦，但當年輕時的他看到瘦骨嶙峋的謝澪雙手環抱，蜷縮在那黃土堆後時，他原本的道心發生了天崩地裂。
“在座的各位都曾是**的師長，就算不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謝澪也是萬劍宗下一任宗主的候選人，這件事大家都知道，可若這萬劍宗的宗主沒了”心”……他又該如何在這世家中立穩腳跟？”
淩青崖在聽到這番言論後繃緊了神經，這也正是他所擔心的，也是他偏執於讓謝澪找到情絲的根本原因。
“媛羨若沒走，她就是副宗主，如今她的兒子成才，你們可真忍這個心將他舍掉？”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藏書閣長老的一番話還真說動了那群老頑固。
回想起關於常媛羨的往事，那本該明朗的回憶卻蒙上了重重疑點。
常媛羨，淩青崖的二師妹，美貌了得，以術法出名，當年追求她的人不在少數，淩青崖也是其中之一。
神魔大戰後不久，常媛羨的心飛離了萬劍宗，她說她要去追尋自己的人生，輕易便離開了萬劍宗。
片麵的說辭流傳出去，她被江湖群嘲單純愚昧，而淩青崖也因此閉關不出。
剛開始，在江湖上還能看到她與丈夫的身影是多麼的恩愛，但隨著一年年的過去，她也基本在江湖銷聲匿跡，再也沒有消息，而這轉機就在這十年之後……
一封匿名來信寄到了萬劍宗——常媛羨死了。
不是自殺也不是他殺，而是普普通通的患病身亡。說來多麼荒唐，修仙之人怎會被凡間的疾病所打敗？可事實就是如此，白紙黑字寫下了一切。
萬劍宗得到消息已是一月之後，趕到她家時，她的孤子渾身上下灰撲撲的，土和灰混在一起，正一個人坐在腐朽的木桌前啃著掉渣的黴饅頭。
大約是放的時間太久了，孩子又還在換牙期，啃了好半天那饅頭也隻是掉了點皮。
注意到門口站著的兩人也還是繼續啃著饅頭，麻木的，仿佛除了本能的求生欲什麼都不剩下了，對視上那雙無神的眼時，淩青崖和藏書閣長老都愣住了，無數種複雜的情緒混雜在一起，讓他們站在門口連跨進去的勇氣都沒有。
“澪兒…你是澪兒對嗎……”
淩青崖顫顫巍巍走到桌前，話未出，淚先語，伸手想擦去他臉上的灰塵又瑟縮著收回，這張熟悉的麵容他怎會認不出呢……這孩子和他的母親，和自己的二師妹如此相似，他怎會認不出呢……
溫熱的淚水滴在謝澪的小手上，謝澪停下了啃咬的動作，似是被這幾滴溫熱給喚回，饅頭掉落在地上，滾到了長老的腳下。
他圓溜溜的眼睛看了看淩青崖又看了看門前的長老，不哭不鬧也不發一言。
抬腿就跑，他的鞋子不知道去哪了，腳底的汙泥有些都已經幹透了。
母親的墳前，小謝澪抱著那無名的“牌位”不肯鬆手，盡管他的母親在世時便從未保護過他，可再次遇到危險時，他還是下意識的會去找母親。
這場景，無論是再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都會落淚的程度。
決定了淩青崖往後執念的轉折就發生在他把謝澪帶回萬劍宗的第十天，他發現了一件令他冷汗直冒的事實。
謝澪沒有了情絲……還是被人為剝除的。
彼時的謝澪還不懂什麼是情絲，隻見淩青崖忽然麵色如土，眨巴著眼，慢速開口道：“阿，伯……你…你為什麼，這麼害怕？”因常年不開口，導致了謝澪剛來萬劍宗時與人交流口吃的十分嚴重。
淩青崖青筋冒出，壓下心中的驚悚，勉強對他拉起一個笑道：“阿伯……阿伯沒事，阿伯就是心疼，心疼我們小澪兒太瘦了。”
能對一個孩子下此毒手，生剝情絲，禁製封印，這是想完全斬斷謝澪未來的路，年幼喪母又缺了情絲，好一個刻意為之的“無情無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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