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88 更新時間：25-10-06 19:09
窗外的蟬鳴嘶鳴，悶熱的空氣讓各懷心思的兩人都冒出了些許細汗。
許弱水不敢去回應謝澪的心意，若說他沒那個意思，那是謊言。他活了大半輩子了，怎麼可能察覺不到這份情，可你要他如何回答，回答他已經時日無多的事實……
謝澪不是刻意要刁難他，當然不願在他臉上看到這般牽強。他以為說出來就好，卻不曾想，說出後的無回應更加的酸澀。
“我…之前也問過師尊差不多的話，師尊說愛是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的，而是用心去感受出來。”
謝澪語氣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仿佛剛才的熱切隻是幻象。修剪圓潤的指甲深深沒入掌心，也許疼痛能讓他停下心思。
“但有時候心髒會給出錯誤的回答，特別是在一些令人誤會的場景下。”
謝澪回答流暢，無意的舔唇卻出賣了他。
“我們現在的情況就是這種誤會所催生出的，對吧？”疼痛使他鼓起勇氣去正視許弱水。
當他抬起視線範圍，卻頓時愣怔。
許弱水純白的眼眸與他對視，唇邊噙著彎彎的笑，隻是他不知道，在這副美好的假象下，他的悲傷更為明顯。
許弱水漏出了破綻，可謝澪卻恍了神，未曾看出這破碎笑容下隱藏的“秘密”。
許弱水笑著張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謝澪在他的笑容中變得遲鈍，好久一會才注意到他的口型，待到他反應過來時，許弱水已經搖搖晃晃走到了樓梯口準備離開。
謝澪匆忙起身，想要追上去問他剛才說了什麼，但他隻是哐當一聲站起身，看著他一步一步離開這間客棧。
許弱水消失在了黑夜，模糊的記憶隨他而去，腳步聲散去，謝澪才抽了骨頭般的坐下。看著空蕩的位置，他慶幸自己沒有看全他的話，三個字的回答他隻看清了一個“我”字，他還可以自我安慰道，至少不是拒絕。
大街小巷的大家都睡著了，這片大地的光源隻剩月亮。許弱水腳步虛浮，影子被月光拉長，他低頭看著腳下的路，石子被他踢得遠遠的，鼓溜溜滾向了前路。
他逃走了，心虛的逃走了。
也正是他逃走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是多麼衝動。
萬一謝澪看清了，他就闖下大禍了……
不對，他現在已經算是闖禍了……
許弱水急躁的抓亂了頭發，頂著一頭“雞窩”漫無目的遊走在這條大街上，他要去往哪，回到哪，他皆不知，清楚明白的獨獨剩下這顆悶壞的心。
許弱水，何處才是你的歸宿。
他這樣自嘲的問自己，幹笑著捂住心口。
當他再也活不成了，他才開始期盼明天，期盼往後。
他與許多事情都是……有緣…無份。
月亮像是麵雙麵鏡，一麵照著在未知中獨行的許弱水，一麵照著掙紮的謝澪。
不管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明天都會到來。
謝澪被升起的陽光刺醒，他看了眼外麵的街道，這次他又比之前晚醒了一點。他照常起床梳洗，坐在銅鏡前，他輕車熟路的挽起發絲，可每當他的指尖滑過發髻，腦海中就會浮現那天的早晨。
隻一會，他就想起了無數遍那個乖乖讓他挽發的許弱水。
他無視掉那張臉，手快的完成束發。
對自己的自信，使他沒有在出門前照下鏡子，不然他將會看到，他引以為豪的幹淨利落完全毀在了自己的手中……
他的發髻梳歪了。
謝澪剛走出房間，就迎麵撞上了來送早餐的小廝，一下把心不在焉的他撞醒了。
“抱歉，您沒事吧。”
謝澪緊忙去扶起地上的小廝，手忙腳亂的與他一同撿起地上打滾的物什，小廝連連致謝，彎著腰從他的身旁跑過。
謝澪從客棧的人流說笑聲中擦身而過，冷清的氣質獨樹一幟，亮眼的很。
許弱水站在門口遠遠望去，人群中謝澪飛揚的衣角奪過他的目光，他喉頭幹燥，在外麵遊蕩一宿，他怎想都想不通，昨夜他就應該順著謝澪的台階下的，結果他偏抽風，這下好了，給他倆鬧了個不上不下的地步，這收場都不知如何收場了。
店裏小廝看他站在門口猶豫不決，熱情的上前問道：“客官可還是要喝酒？我們這店裏二樓還有位置。”
小廝認出了他，笑臉相迎，看他不回話便又道：“您的那位同伴今早好像有些不舒服，一出門就撞上了我們店的小廝，哎呦，那撞得可不是一般慘呐，那額頭都撞腫了一大片……”
事實上並沒有這麼嚴重，隻是為了騙他進去罷了，他可不是閑的，他也是有私心的！
一來，這位客官這麼能喝，能給他們店帶來不少額外錢財。二來…嘿嘿，他這人就是樂於助人！
許弱水沒接話，對他一抱拳就走向了二樓，麵不改色，就是這左腳拌右腳的步伐讓人一眼看穿。
這不還是很擔心嘛。
小廝撣撣灰塵偷笑道。
“謝！…澪……”
許弱水自是不能表現的太擔心，可心裏的焦急還是讓他在看到謝澪背影時喊出了聲。
謝澪剛坐下不久，早餐前他都習慣先喝杯茶，茶水將將順入口中，就聽背後的許弱水一聲大呼，給他驚的一口茶水嗆了進去，幸而有帕子的遮擋，才沒鬧得太難堪。
許弱水見嚇著他了，忙幫他拍背順氣，謝澪卻在他手碰上時咳得更凶了。
“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要嚇你。”
許弱水手忙腳亂的在他身旁看來看去，看了一圈發現人並無大礙，怪道：“你不是受傷了嗎？難不成不是傷在額頭嗎？”
他細細查看，謝澪的額頭白皙光滑，完全不似那小廝說得那般嚴重啊。
“傷？我何時受的傷，我怎不知。”
謝澪比他更奇怪，這許弱水消失了一整夜，一回來就圍著他又看又摸的，莫不是睡覺還沒醒呢？
人聲嘈雜的環境中，許弱水緩過神來望向樓下的櫃台，那告知他傷勢的小廝正樂吟吟的對他眨眨眼。
天爺嘞，遭騙了。
許弱水絕望的捂上眼睛，他聽了之後就滿腦子都是謝澪的馬虎和傷勢，根本就沒想過這事的合理性……
謝澪扒開他的手，問道：“我為什麼會受傷，你還沒告訴我。”
許弱水看著謝澪曜石般的眼睛亮閃閃的等他的回話，心中的絕望更深了一層。
這個人……怎麼又像貓又像狗的！
“你給我坐好！”
許弱水抓住他的兩手腕，像訓寵物樣對他指了指：“你今天早上是不是撞到了店小廝？”
“……！”
謝澪眼神光閃了閃，喉頭動了動，“我…我沒有……”
他撒謊了……他撒謊了？！！腦子還沒想清楚嘴巴就說出去了啊！
謝澪內心慌作一團，但表麵還維持著雲淡風輕，可許弱水還是看穿了他眼中的“怎麼辦”。
許弱水笑出了聲道：“你真的很不會撒謊，你看看你這副表情。”
許弱水點了點他的鼻梁，“你的眼睛都告訴我了，小謝澪。”
說了謊的謝澪還是謝澪嗎……
謝澪從小到大都遵循著他人的看法而成長，完全由別人組成的他如果不再如一，那他會變成什麼樣……？
“…我今天早上的確撞到了小廝。”
謝澪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他們就說了幾句話，可這幾句話牛頭不對馬嘴，就是他們本人也不知如何再道來。
“但我撞到小廝後還沒來得及補償他就走了，他們是因此去找了你？”
謝澪揉散了皺起的眉間，道：“可你說我受了傷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一大清早的，除了那位還在補覺的巫姑娘，個個都是頂怪異的。
“我今早一進門，那小廝就跟我說你撞傷了好大一片……我也是沒睡醒，竟信了他那鬼話！”
許弱水扶額笑道：“總之，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哦……”
謝澪若有其事的道：“原來你有這麼擔心我。”
擔心到腦子都罷工了。
“……”
許弱水選擇裝作沒聽見，謝澪看他歪斜著的衣物，順手就去幫他整理，卻在許弱水胸口處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細小針孔，不偏不倚，就是心髒的位置。
謝澪剛準備離的近些看清楚，許弱水就一把奪過了衣服遮蓋起。
“這是什麼。”
謝澪將手輕撫在許弱水的心口，親昵的不肯移開。動作有多溫柔，聲音就有多冰冷。
客棧中上菜的聲音接二連三，鈴鐺被按得叮當響，許弱水麵容晦澀了一瞬，在鈴鐺聲暫且散去時哈哈笑了幾聲，道：
“這是我的胸呀，還能是什麼。”
許弱水心底暗道糟糕，一緊張，語氣都帶上了飄。
這小謝澪太是眼尖，怎能連這些淡化完了的針眼都能一眼看清。
雖然許弱水平時就是這樣散漫不靠譜的樣，但謝澪第一靠腦子，第二靠直覺，這天下還有什麼事能瞞得過直覺動物。
“針眼。”
謝澪堅信自己剛才沒有看錯，他心髒那一圈的地方挨挨擠擠都是小點。
“你看錯了。”
許弱水又擺出那副意義不明的笑臉，強勢道：“你，看錯了。”
“……”
謝澪清醒得很，不再與他廢話，而是直接上手查看。
既然說不通，就讓他親手驗證一次。
“放開！”
許弱水也不是吃素的，他瞞了這麼多年的秘密怎麼可能就這樣讓謝澪這個小鬼扒出來公之於眾！
謝澪的所有襲擊都被他巧妙化解，體型差的原因，謝澪要和他肉身近博困難了些。
謝澪藏在衣擺下的手掐了個訣，往後退的那步不是妥協，是決心。
他依靠手訣喚起允劍，用意念驅劍的同時用符咒壓迫。許弱水對上謝澪的咒法能與之一戰，但若是比上這劍法，他就有些吃力了，他是符修，劍術並非他擅長，更何況這人是謝澪，萬劍宗親傳！這可太麻煩了！
他們仙人打架，倒苦了這二樓的客人們，還沒怎麼樣呢就都一股腦的跑了開來，生怕殃及池魚。
煞那間，熱鬧的二樓成了他們的專場，安靜到隻能聽到他們拳腳相加的聲音，紅藍兩道光在二樓閃爍個不停，刺眼得樓下觀眾沒法看。他們打得如此激烈，卻沒損傷一點二樓的桌椅板凳，這家店位於繁華街道，之前也來過不少江湖人士的大駕光臨，在打架鬧事的中，他們也算是有良心的了。
客棧掌櫃的在樓下揮揮手，招呼著大家都散了吧，隻要不殃及無辜就行，反正客棧還有一樓可以接客。
淡藍的靈氣步步緊逼，遠超謝澪平時的鋒利度。許弱水雖不至於立馬下台，但也還是被他打掉了腰間的香囊。
謝澪得心應手的操控著，他對此戰有信心。
夜幽林時許弱水的反常，謝澪本認為早已無事，可如今再看到許弱水胸口的舊傷，他的眼睛叫囂著，這事絕沒那麼簡單。
許弱水如此強烈的反應，他不相信這隻是巧合。
就是現在！謝澪抓準了許弱水的弱點，一個定身咒破掉了許弱水的護體。
“我的允很厲害吧。”
浮在空中的重劍上下飄動，似乎在因主人的誇獎而飄飄然。
謝澪毫不留情的扒開他的衣領，再往下深扒下去，一片針痕陡然出現許弱水均勻的黃皮膚上，細看才能看清這一個個的小點，像是師姐們在雲布上繡下的圖痕般，不驚心動魄，但出現在這個位置還是叫人心下一驚。
許弱水在反抗時還會發出不滿的音節，現在被徹底束縛住了後是連一個音節都不願透露，不知道的還以為謝澪給他下的是噤聲咒。
“夜幽林內的反常就與這傷有關吧？”
疑問句，但他說得肯定，不容置疑。
謝澪的手指遊過這片針痕，它增生了一片，摸上去是一個個的凸起小肉。
謝澪不指望他能一次性全說出，幹脆一**坐下，“店家，能否麻煩你上壺茶來。”
他不動如山，一副等許弱水自己投降的架勢。
“你什麼時候說清楚，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謝澪對送茶的小廝微一點頭，慢吞吞的喝起了茶，儼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態。
“……”
許弱水緊閉雙唇，睫毛輕顫，一炷香不到的時間，他就從最初的主動變為了被動方，他真是小看了謝澪，從劍術不佳到隱瞞的傷勢，謝澪竟把自己看得這麼透。
“想知道我都是怎麼知道的嗎？”謝澪見他不語，便搭話道：“不過我想，你應該也猜得出。”
謝澪坐著悠哉的談話，許弱水就隻能像根木頭一樣杵在那。
這態度可真讓人惱火。
許弱水皮笑肉不笑，“你就這麼想知道？我反而看不透你了，知道了對你究竟有何好處，在我印象裏，你很少去多管閑事。”
他不甘示弱，盡管被無形的繩索綁著，也沒失了傲氣。謝澪說一句，他頂十句，隻是句句無關重點。
“你說的沒錯，我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
謝澪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站起道：“但我喜歡你，你的事我絕不會袖手旁觀！”他說得氣勢滂沱。
一直以來都溫潤如玉的人不代表他就不會有強硬的那一麵。
“昨天晚上你走後，我想了很多，師兄說過，逃避沒有用，任何事情都會有解決之道，隻有正視他。”
許弱水的勇敢都用在了前半生，如今的他所剩無幾，謝澪越是堅決，他越是想要逃避。
“告訴我吧，我會幫你的…相信我。”
謝澪捧過他的麵頰，試圖挽回逃避的他，“這世界上沒有不能解決的事情，若你一人解決不了，那就再加上我。”
“我會為你兜底。”
許弱水純白的眼眸看不出情緒，但他緊繃的身子卻在這句話後鬆了下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謝澪，你何苦為了一個認識沒多久的人如此做。”
許弱水麵色慘白如紙。謝澪逆光站在他的麵前，他卻隻能說出“沒必要”這種話來……
謝澪毫不遲疑道：
“你不也這樣。”
臨近午頭的陽光鉚足了勁破窗而入，無數金灰浮在他的身邊，卻無法柔和他的輪廓。
許弱水無論是哪方麵來說都已“無藥可救”，但謝澪還會有更多的機遇，這份喜歡也許會日漸增長，可他們絕無半點在一起的可能。
若是隻有說出來才能讓他死心……那說就說吧，總比一直糾纏好。
“魔針如心肺，無藥可救，無路可走。”
桌上茶杯不合時宜的倒下，在地上炸開了花。
那處針眼閃現在謝澪眼前，這句輕飄飄的話本應承載著絕望，可當謝澪嚐試從他的表情中挖掘出那絕望時，卻一無所獲。
許弱水的臉上隻有了無生氣的釋懷，令人氣憤的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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