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54 更新時間：25-10-09 02:31
他快要死了：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發作。
夜複一-夜，寧不歸撐著黑色的大傘經過破敗的窗戶，望向屋裏，微弱而暖黃的燈光，一個男人在單人沙發上渾身抽搐，口鼻間全是新鮮的血液。
霍爾大叔快死了，這個失去向導的哨兵，在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暴動中也要走向死亡了。
麵對這不可挽回的頹勢，寧不歸心中反而升起自由的輕快，恭喜這位哨兵終於快要擺脫。
“滾進去！鎖好門。”
霍爾粗魯地把血沫吐向壁爐，大聲吼道。
隨後一把抹開臉上的殘留物，手指顫-抖得厲害，煙草灑了大半。
煙霧吞吐間，他勉強站起身，朝著另一間安全屋走去。
這個破敗的屋子，有著很堅實的兩個房間，高強度合金整體澆築而成，一間名為囚籠，一間名為保護。
這是寧不歸在垃圾場的第一年，是霍爾的最後一年。
“小寧，快跟上！”兩個潦草的紅發少年，咧著大牙，手上都拿著一根長長的棍子朝後麵不停揮動，最後按耐不住，跑到隊伍後麵，一左一右摟住寧不歸肩膀，嘻嘻哈哈。
哥哥羅克斯，“小屁孩們，一邊玩去，不要老是纏著小寧。”寧不歸**後麵，跟著一幫小屁孩。
“關你屁事！他以後是我的媳婦！你才一邊玩去。”一個缺牙的小屁孩拉著不歸的衣角，霸氣發言。
“娶你個頭！輪不到你，缺牙巴。我以後要嫁給寧哥哥的。”又一個小屁孩發言。
弟弟卡洛，“走遠點，你們這群小屁孩煩死了。”
“你才走遠一點呢。沒人喜歡你，我們要和寧哥哥玩。”小孩對著兄弟兩個擠眉弄眼。
“寧哥哥，我們就喜歡長頭發的，最討厭紅頭發的，你以後不要跟他們撿垃圾了，和我們一起。”小孩們一蹦一跳去撈不歸的頭發。
不歸安靜聽著他們互噴，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糖果，“去玩吧，我們真的要去上工了。遲到的話，都沒錢給你們買糖果。”
“耶~~~”
孩子們從不歸掌心搶過糖果，然後四散而去。
紅發兄弟倆也是無奈笑笑，“咱都這麼窮了，還要給他們買糖果，還要被他們數落。虧，血虧。”
“我們今天去哪裏撿垃圾？”哥哥羅克斯低頭小聲問道。
“83區，那裏應該有好東西，我昨晚看到垃圾管道裏微弱的熒光。”
寧不歸用手肘擋開少年們的胸口，他們的手臂壓住自己的頭發了，雙手微抬固定自己長長的黑發。
“真的啊？會發光，不會是晶石吧，不會是能量源吧！”弟弟卡洛忍不住高聲，又隨即把聲音壓低，怕被人聽到，“如果撿到能量源，我們就賺了，別說營養劑，終端！我早就想要一塊終端了，可以進去星網那種。”。
哥哥羅克斯也高興開口，“我也要一塊。”
“那不給梅姨買防護服了嗎，老是泡在溶解池裏麵，早晚會出事的。”寧不歸打斷兄弟倆美滋滋的想法。
羅克斯無奈撇嘴，“我知道，想一下也是好的嘛”，他沉默了一下，思索片刻，然後問道“聽說霍爾大叔不太好，你有準備嗎？”
“嗯。”
“兄弟，沒事，對於他來說是件好事，等大叔死了，你也去梅姨那吧，咱們抱團，總有一天稱霸整個垃圾場，稱霸黑市。你那麼會撿垃圾，到時候我把整個垃圾場都給你。”。
卡洛也拍了拍不歸的肩膀以示安慰。
寧不歸整理好頭發，抬頭很認真地跟羅克斯說，“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活下去。幫跟梅姨說聲，謝謝。”
“你還太小了，又不會打架，除了撿垃圾，什麼活都幹不了。而且世道這麼亂，要是沒有霍爾大叔的庇護，你會很危險的。”
寧不歸還是搖頭。
羅克斯看著寧不歸，也看著卡洛，“一年，你就來一年，梅姨還是可以養得起我們的。聽說最晚14歲還是可以覺醒的，等我成為哨兵，像霍爾大叔那樣，去哨所，上戰場，從戰場下來就霸占黑市，到時候錢可多了，夠養活你們。”
卡洛不服輸開口，“我更有可能覺醒，誰養誰都不一定呢。”
寧不歸繼續搖頭，看向兄弟倆手中的長棍，“不覺醒不行嗎，我會做武器保護大家。”
“人人都向往覺醒，隻有你討厭覺醒，小寧，你很奇怪。”
“是這個世界奇怪，覺醒成哨兵就要不停殺人，覺醒成向導就要被終生監控。這是什麼天大的好事嗎？”
“可是咱覺醒了就有強大的力量，就不會連飯都吃不上。”
“唉。。。”
三個人不止一次討論這個話題了，又是一次無解。
不歸把理好的頭發往後撩。
很隨性不做作的動作，但很有吸引力。
兄弟倆皺眉看著寧不歸，“霍爾大叔也真是的，為啥讓你留著長發，怪不方便的。”髒手往寧不歸本來就落滿灰的臉上抹了抹，試圖遮住這張過於昳麗的小臉，“也怪危險的。”
“我自己要留的，等叔死了以後，我就把頭發剃了，燒成灰裝在小瓶子裏埋在他旁邊。”不歸眼裏平靜中帶一點唏噓落寞。
兄弟倆也沉默了，這是霍爾大叔一生無法磨滅的傷痛，也是絕大多數哨兵的下場，死於痛苦，死於精神暴動，死於對某個人的思念。
這是對力量的懲罰，對殺-戮的懲罰，不得善終。
“解散。”
垃圾場的管理員一聲令下，人群在垃圾場入口散開，消失在巨大的垃圾堆中。
三個人朝著83區走去，一路上人不少，老老幼幼，高矮胖瘦，形形色-色，統一的是，普通人疲憊和飽受壓榨的軀體。
這裏還是首都星，還是浩瀚宇宙中最閃亮的星球，人人趨之若鶩，心之神往，這裏還是覺醒者掌握的殘酷世界。
寧不歸抬頭能看見先進昂貴的飛船機甲、繁華高級的城市，低頭看見泥濘廢土上橫七豎八的腳印，有大有小。
這裏的小孩大多沒有父母，因為他們的父母都非正常死亡了，死於自我或者他人的暴力，但孩子們為了生存還是向往成為覺醒者，反正都是死亡。
“小寧！真的有！是能量源！你看得出什麼等級嗎？如果是D極就好了，等級太高的話，無賴菲特保準搶走。”
菲特是垃圾場今天的管理員，仗著和區長有一點關係在垃圾場橫行霸道。
卡洛在一堆報廢機甲中找到了一顆遺落的能量源。
首都星能源管控十分嚴格，一般報廢機甲在送往垃圾場前，會有對應家族的專業人員將能量源拆解，能夠流落到垃圾場的能量源屈指可數。
比較起能量源，晶石會常見一點，能量源是礦脈中高純度的原石再經過提純形成的，小小一塊就能夠啟動機甲級別的龐然大物。而晶石是低的能源結塊，更多用在小型產品上，可以來自礦脈中的伴生石，也可以來自蟲族。高階的蟲族身上有其獨特的晶石，而且隨著自身的強大，晶石能量越高。這是其肉身強大的原因之一，也是蟲族成為星際共同敵人的原因之一。
三個少年悄咪-咪躲在高山般的廢墟後麵，小聲討論著。
寧不歸把藍色的能量源握在手裏，假裝翻看它的外觀信息，其實他能直接感受能量源的等級大小類別甚至產地，這是獨屬於他的天賦，為了保險起見，自己不得不將這份天賦隱藏。
寧不歸，“放心這個才e級，而且我昨天看到的熒光不是這個顏色的，是紫色的，應該還有一塊。”
“什麼？！還有一塊嗎？！太幸運了，梅姨的防護服肯定有了。卡洛，把東西裝好！咱們今天不休息，趕在落日前把東西找全。”羅克斯興奮得揉著弟弟一頭雜毛吩咐道。
羅克斯和卡洛一屁-股紮進茫茫金屬裏，而寧不歸則是坐在一處陰影下，對著一些零件敲敲打打，時不時在地板上寫寫畫畫。
三個人配合得很默契，兄弟倆對寧不歸的行為習以為常。
自從寧不歸加入他們，他們的日子簡直越過越好，不僅效率翻倍，而且還有了趁手的武器。
小寧給他們打造的長棍看似平平無奇，但是，充滿玄機。
首先很堅硬，最重要的是很堅硬，把欺負他們的壞人打得超級痛。
然後就是有探頭，可以感應不同材料不同重量甚至幫忙預算出未來一周黑市市場價。
外人看來寧不歸是一個跟在他倆屁-股後麵的小尾巴，其實是小團體裏的扛把子。
小寧就是整個垃圾場，不對，整個黑市最棒的扛把子！
寧。扛把子看似在打磨著手裏的鐵塊，其實久違地走神了，他忍不住想起昏暗房間裏的霍爾，仿佛看到他滄桑的眼睛，他的眼睛時而鋒利，時而混亂，很偶然的時候會帶著笑意。
仿佛看到他能一拳打死人的大手卷起煙絲往嘴裏送去，煙霧一縷縷冒出，淹沒他。
他討厭看到霍爾抽煙，討厭聞到那股刺鼻的味道，討厭這背後的原因。
哨兵是不能抽煙的，至少一個強大的哨兵是不能抽煙的，煙對於他們來說太過刺-激，會使他們的精神產生痛感，會加劇他們的不穩定。
這個能在黑市庇護自己的哨兵，變虛弱了，越來越虛弱，連拿煙的手都顫-抖不已。
他快要死了。
寧不歸站起來，說到“我想回家了，先走了，你們繼續找。”
兄弟倆聽到後，停止了翻找，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問，一左一右跟在寧不歸身後離開了垃圾場，走了很久，久到身後掛起巨大的夕陽。
送寧不歸回到霍爾大叔家後，卡洛想開口，一把被羅克斯扯住，打斷弟弟，兄弟倆離開了。
寧不歸還是決定直麵死亡。
寧不歸把頭發散開，走到窗口前，霍爾果然坐在那把單人沙發上抽煙。
霍爾察覺到屋外有人，招手讓他進來，“快下雨了，進來吧。”
這個地方之所以淪為黑市，淪為垃圾場，是因為在太陽消失後，空中漂浮的汙染物會遇冷凝結，下起酸雨。
寧不歸不為所動，還是站在窗口，然後開口，“等你死了，我把頭發割下來，燒成灰裝在瓶子裏，埋在你身邊。”
良久無言。
“好。”霍爾抽了一口濃煙，吐-出這個字。
突然霍爾像發了病一樣，對自己發笑，輕聲說到。
“夏天的時候，我想去一個地方，也邀請你們去，在那裏，風會輕輕吹起衣角，我們相遇的時候，花開得剛剛好。。。。。。”
霍爾摸向桌子，磕磕巴巴摸到一把枯萎的花，然後把它帶進懷裏，繼續吞雲吐霧。
寧不歸知道，他在一個月前就喪失了視覺，慢慢就隻剩聽覺。
五感衰退，不可挽回。
他死了。
不知道過去了幾小時，還是過去幾天。
寧不歸跪在地上，撈起火盆裏的灰燼，流下了眼淚。
每一撮灰裏都有哨兵的絕望，每一滴淚裏都藏著向導的背影。
梅姨來了，兄弟倆也來了，很多街坊也來了，帶著對死亡的習以為常。
梅姨撫過寧不歸剃得坑坑窪窪的腦袋，開口說道，“咱們雖然很窮，但是死亡是件莊嚴的事情，也是我們為數不多有尊嚴的時刻，不傷心，我們一起送他走。”
“去了更好的地方。”
“霍爾總是在這條街上巡邏，保護我們，這麼大的善德，定能和他的向導再續前緣”
“這是好事，走得時候這麼平靜安詳”
一向寂靜的屋子突然有了私語討論，是大家在送他。
羅克斯把能量源賣了，買了棺材，花圈和大把煙草。梅姨幫忙布置了場地。
街坊們一一前來觀禮。
寧不歸看著棺材裏板正威嚴的男人，穿著幹淨利落的軍服，手握一瓶灰燼，胸口別著不是他大校的軍銜，而是一束枯萎的幹花還有一個渡鴉的圖騰。
這隻自己從未見過的精神體，在花枯萎的時候也跟著殉情了。
慘白灰敗的臉，難得帶著安詳。
一年前，自己終於從阿爾諾家族逃了出來，海浪把人衝向岸邊，失溫脫力，能夠保持清醒已經是頑強的意誌在死撐。
霍爾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他枯坐在大石頭上，眼神冰冷。
不歸並沒有向他求救，知道向任何人求助，都會給那人帶來滔天巨禍。
不歸知道，他早就看到自己在海裏浮浮沉沉垂死掙紮，兩人互相審視著，互相冷漠著。
在沉沒的最後一秒，不歸被撈起。
他把少年帶到了黑市，帶到了垃圾場，不知道霍爾怎麼處理後續的，居然真的沒人找上門。
後來不歸就在這裏生活下來，後來知道他失去了向導，再後來知道他救自己是因為這頭黑色的長發。
因為他死去的愛人也留著一頭黑色長發。
寧不歸猜他知道自己是一個初步覺醒的向導，一個等級極高可以隱藏覺醒事實的向導，但是一次次精神暴動中，他走向了那間自我囚禁的安全屋，拒絕任何人的治療安撫。
人群散去，逝者入土，這個屋子安靜極了。
寧不歸坐在單人沙發上，突然有點想念煙卷的味道。
花隻開一個夏季。
當夏季死時，所有的花都殉情。
霧起的時候，他步向茫茫，煙起的時候，他步向愛人。
抽煙時，他愛著一個人。
他們的愛情一定苦澀而濃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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