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質子他以下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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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章北燕質子

章節字數:4441  更新時間:25-10-12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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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熙十七年的初雪,下得格外早,也格外猛。

    才過酉時,天色已沉得如同浸了墨的宣紙,不透一絲光。

    細密的雪粒子先是噼裏啪啦地砸在琉璃瓦上,敲打出令人心焦的脆響,不多時便轉作鵝毛般的雪片,無聲無息,卻愈發滂沱,不過個把時辰,便將整座上京城覆蓋在一片淒迷的純白之下。

    皇城西隅的質子府邸,在這片肅殺的銀裝素裹中,更顯孤寂。

    府門緊閉,朱漆斑駁,簷下甚至連盞照明的風燈都未懸掛,死寂得如同一座被世人遺忘的荒塚,與遠處宮城的燈火通明、絲竹管弦之聲隱隱傳來,形成了鮮明得刺眼的對比。

    府內,炭盆裏埋著幾塊劣質的石炭,半燃不燃地憋著些許暖意,青白的煙氣嗆得人喉頭發緊,非但沒能驅散寒意,反添了幾分窒悶。

    聞瑾卻似渾然未覺。

    他隻裹著一件半舊的月白棉袍,獨自坐在臨窗的榻上,身形在寬大袍服的包裹下,顯得異常清瘦單薄。

    麵前的小幾上,擺著一張榧木棋盤,因年久使用,邊角已被摩挲得溫潤如玉。其上星羅密布,是一局已然步入終盤的殘棋。

    黑白雙子絞殺正酣,白棋看似勢大,占據了四角與中腹的大片實地,氣焰洶洶,已將黑棋大龍團團圍住,勝券在握。

    然而,黑棋雖被困一隅,幾處看似零落的暗手卻如潛藏的匕首,透著森然寒意,竟逼得勢大的白棋進退維穀,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懸崖邊緣。

    他伸出修長而指節分明的手,拈起一枚溫涼的黑玉棋子,在指腹間反複摩挲著,目光沉靜地落在棋盤上,仿佛外界的風雪、府內的清寒,都與他無關。

    窗外透進的雪光,映著他清雋卻過於蒼白的側臉,他的唇色也極淡,唯有一雙眸子,是極深的黑,平靜無波,如同化不開的濃夜,將所有情緒都斂在了最深處。

    “公子,”老仆聞伯端著一碗冒著苦澀熱氣的湯藥,步履蹣跚地走進來,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懼,打破了室內的沉寂,“方才……東宮來了人,態度強硬,說太子殿下召您……即刻過去。”

    藥碗被輕輕放在棋枰旁,濃褐的藥汁因這動作而晃蕩著,漾開的波紋裏,映出聞瑾毫無波瀾的眼瞳。

    他仿佛沒有聽見那句足以讓任何一位質子心驚膽戰的傳召,指尖那枚懸停許久的黑子終於落下。

    “嗒”的一聲輕響,敲在棋盤正中央的“天元”之位。

    一子落,風雲變色。

    原本僵持瀕死的棋局驟然生變!那顆孤零零落在“天元”的黑子,竟如一把利刃,瞬間將白棋看似鐵桶般的包圍撕開了一道細微卻至關重要的口子,原本岌岌可危的黑棋大龍,借此一線生機,竟隱有反撲之勢,整個棋局的攻守之勢,在這一刻變得微妙起來。

    “知道了。”他這才應了一聲,聲音清淡,如同窗外拂過雪地的冷風,聽不出絲毫驚惶與意外。

    沒有詢問東宮來人何等形色,沒有揣測太子突然傳召所為何事,甚至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該有的惶恐。他甚至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又拈起一枚白子,對著因那一記“天元”而徹底改變的棋局沉吟了片刻,仿佛在推演後續的種種可能,最終,才將棋子丟回青玉棋罐,拂了拂衣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湯藥先溫著,”他起身,走向門口,語氣平靜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我去去就回。”

    ---

    東宮暖閣,卻是另一番天地。

    地龍燒得極旺,暖意融融化開,驅散了所有寒意,空氣中彌漫著清雅昂貴的龍涎香,甜膩而溫暖。太子蕭執隻著一襲暗紫流雲紋錦袍,並未穿戴正式的冠服,斜倚在鋪著完整白虎皮的軟榻上,姿態慵懶。墨發未冠,僅用一根素玉簪鬆鬆挽著,幾縷碎發垂落額前,平添幾分不羈。

    他半闔著眼,似在養神,指尖卻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紫檀木榻沿,那規律的輕響,在寂靜的暖閣內,透出幾分主人自己或許都未察覺的焦躁。

    一名身著緋色宮裙的樂伎跪坐在不遠處,纖指撥弄著箜篌,清越空靈的樂音流水般瀉出,纏繞在暖香之中,卻似乎並未能撫平榻上之人眉宇間隱帶的情緒。

    細微而穩定的腳步聲由外及內,打破了這片刻意營造的寧靜。

    蕭執掀開眼皮,目光懶洋洋地投向門口,帶著一絲審視,一絲玩味,還有深藏其下的銳利。

    聞瑾躬身行禮,姿態恭謹,無可指摘:“聞瑾,參見太子殿下。”

    他微微低垂的頭頸,勾勒出柔順的弧度,可那挺直的背脊,卻像雪地裏一杆不肯彎折的青竹,於恭順中透著一股難以折服的韌勁。

    蕭執沒有叫起,任由他維持著行禮的姿勢,目光如同審視獵物般,從他單薄的肩背,逡巡到低掩的眉眼,仿佛要透過這層恭順的皮囊,看穿內裏真實的靈魂。

    暖閣內燭火通明,金絲炭盆燃得正旺,將一切陰影都驅散殆盡,也將眼前人的麵容照得清晰無比。

    “抬起頭來。”命令簡短,帶著久居人上、不容置疑的威壓。

    聞瑾依言抬頭,目光平靜地迎上那道探究的視線。

    的確是極好的樣貌,眉目如畫,膚白勝雪,隻是過於素淨,像一幅褪了色的古畫,帶著經年累月的沉寂。唯有那雙眼睛,深得像寒潭,映著跳動的燭光,卻吸不進半分暖意,隻餘一片沉靜的冷。

    蕭執嘴角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忽然揮了揮手,如同驅趕蚊蠅。

    樂伎的箜篌聲戛然而止,她連同侍立在側的幾名內侍,立刻屏息靜氣,如同訓練有素的影子,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暖閣內瞬間隻剩下他們二人,以及炭火偶爾爆開的“噼啪”輕響,愈發顯得空曠而壓抑。

    “本宮聽聞,”蕭執坐直了身子,前傾,目光驟然變得銳利如刀,直刺聞瑾,仿佛要將他釘在原地,“你前幾日在西郊獵場,與三弟相談甚歡?”

    他語速放緩,每個字都像是經過了仔細的斟酌,帶著沉甸甸的分量,砸在寂靜的空氣裏。

    聞瑾眼睫微動,似雪片輕顫,複又歸於平靜,並未因這突如其來的詰問而慌亂。

    “三皇子仁厚,見我在旁,不過詢問了幾句北燕風物,閑談片刻,不敢當殿下”相談甚歡”四字。”他的回答滴水不漏,聲音依舊平穩。

    “是麼?”蕭執輕笑一聲,笑聲裏卻無半分暖意,他站起身,緩步走到聞瑾麵前。他身量極高,投下的陰影幾乎將清瘦的聞瑾完全籠罩,帶著強烈的壓迫感。“那三弟可曾告訴你,他近日在吏部,動作頻頻?安插親信,排除異己,好不熱鬧。”

    聞瑾沉默著,沒有回答,如同靜默的深潭。

    蕭執也不期待他的回答,他俯身,湊得更近,幾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錯,龍涎香的氣息混合著酒氣,強勢地侵占了聞瑾周圍的空氣。他盯著聞瑾深不見底的眼眸,像是要從中挖掘出隱藏至深的秘密。

    “還是說,”蕭執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危險的蠱惑,如同毒蛇吐信,“他許了你什麼,讓你覺得……在這上京城裏,有了旁的指望?”

    暖閣內靜得可怕,隻剩下兩人清淺的呼吸聲交織,以及炭火不甘寂寞的輕微爆裂聲。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質,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片刻後,聞瑾微微吸了一口氣,一直垂在身側的手抬起,動作從容地從寬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封沒有署名的密信,信封是最普通的牛皮紙,毫不起眼。

    “聞瑾身似浮萍,命若飄蓬,豈敢有非分之想。”他的聲音依舊平穩,但接下來話語的內容,卻讓蕭執眼底那最後一絲慵懶瞬間冰消雪融,化為凜冽的寒芒,殺意一閃而逝。“隻是機緣巧合,得知殿下近日似為一批軍械轉運之事煩憂。此物留在我手,徒惹殺身之禍,不如獻與殿下,或可……換取些許安穩。”

    蕭執的目光驟然縮緊,如同最敏銳的鷹隼,死死釘在那封密信上,隨即又猛地抬起,更加銳利地鎖住聞瑾的臉。

    軍械轉運,乃他暗中進行、極為隱秘之事,知情者不過寥寥數人,皆是心腹!這個遠離權力中心、看似與世無爭的北燕質子,如何得知?!

    滔天的殺意,在一瞬間掠過蕭執的心頭,幾乎要按捺不住。

    但他終究是蕭執,是穩坐東宮多年、曆經風雨的儲君。他按捺下翻湧的心緒與驚疑,麵上反而露出一絲玩味,如同貓兒看到了有趣的獵物:“你想要什麼安穩?”

    聞瑾迎著他審視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那雙深潭般的眸子裏,似乎有什麼情緒極快地閃過,快得讓人抓不住,像是掙紮,又像是決絕。

    他緩緩開口,字句清晰,卻石破天驚,如同驚雷炸響在這溫暖的牢籠:

    “殿下若要這江山,”

    他頓了頓,仿佛接下來的話語重若千鈞,需要耗盡他畢生的勇氣。

    “需先娶我為妻。”

    “……”

    死寂。

    箜篌的餘音仿佛還在梁間纏繞,卻被這突如其來、荒謬絕倫的一句話徹底斬斷。

    蕭執臉上的玩味瞬間凝固,如同麵具碎裂。隨即,像是聽到了世間最荒謬、最可笑的笑話,他猛地向後退了半步,低低地笑了起來。

    起初是壓抑的、從胸腔裏發出的震動,繼而笑聲越來越大,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諷與嘲弄,在空曠的暖閣內衝撞回蕩,震得燭火都為之搖曳。

    “娶你為妻?”他笑得幾乎喘不過氣,眼角甚至滲出了生理性的淚花,他用指尖揩去,再看聞瑾時,目光已如同在看一個神誌昏亂、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瘋子,“聞瑾,你是被這上京的富貴迷了眼,還是在自己那北燕蠻荒之地待久了,忘了自己是誰?一個自身難保、性命都攥在別人手裏的質子,也配與本宮談條件?也配……提”娶”字?”

    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聞瑾拿著密信的那隻手腕,力道極大,指甲幾乎要嵌進皮肉裏,昨日留下的淤痕尚未消退,此刻又添上更深的印記。

    聞瑾吃痛,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唇色更白了幾分,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依舊沒有掙紮,隻是執拗地、穩穩地舉著那封信,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籌碼。

    蕭執盯著他因疼痛而微微扭曲卻依舊平靜得可怕的臉,另一隻手抬起,慢條斯理地,用兩根手指,夾住那封信的一角,一點點,帶著極致侮辱性的緩慢,從聞瑾緊握的指間,硬生生抽了出來。

    他甚至沒有低頭去看信的內容,目光始終鎖在聞瑾臉上,帶著殘忍而戲謔的笑意,仿佛在欣賞他最後的尊嚴是如何被碾碎。

    然後,他鬆開鉗製的手,雙手捏著信箋,當著聞瑾的麵,慢悠悠地,一下,一下,將其撕開。

    “刺啦——”

    “刺啦——”

    牛皮紙碎裂的聲音,在死一般的寂靜中,格外刺耳,如同心碎的聲音。

    撕成兩半,四片,碎片,直至化作一把無法拚湊的雪片,紛紛揚揚。

    蕭執攤開手掌,任由那些碎紙如同失去生命的蝴蝶,紛紛揚揚,飄落在聞瑾腳邊,散落在光可鑒人的金磚地上,一片狼藉。

    “滾。”

    一個字,冰冷刺骨,不帶絲毫情緒,如同帝王最終的審判。

    聞瑾站在原地,微微低著頭,看著腳邊那堆象征著徹底拒絕與踐踏的碎片,手腕上那一圈明顯的紅痕在熾熱的燭火下泛著灼熱的痛楚。他靜默了許久,久到蕭執已經徹底失去耐心,轉身,重新走向那張鋪著白虎皮的、象征著無上權力與溫暖的軟榻。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沒有辯解,沒有哀求,隻是極其緩慢地,對著那個冷漠而高傲的背影,躬身,行了一禮。

    動作標準,姿態優雅,帶著北燕王室刻入骨血的禮儀,也帶著一種孤絕的、不肯折損的驕傲。

    然後,他直起身,轉身,踏過那些碎紙,一步一步,穩定而堅定地,走出了這片溫暖如春卻寒意徹骨、金碧輝煌卻如同牢籠的東宮暖閣。

    雪,仍在不知疲倦地下著,覆蓋了來路,也模糊了去途。

    他單薄的背影很快融入漫天飛雪之中,變得模糊不清,最終消失不見。

    暖閣內,蕭執負手立於窗前,望著窗外混沌的雪夜,地龍燒得太旺,熏得他臉頰有些發燙,心底某個角落,卻莫名地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涼意,揮之不去。

    他微微蹙起眉,下意識地撚了撚指尖,那裏似乎還殘留著方才觸碰到的、對方腕骨硌人的冰涼觸感,以及……雪花融化後,那一點微不足道、卻異常清晰的濕意。

    而此刻,行走在風雪中的聞瑾,慢慢抬起那隻被攥出深重紅痕的手,輕輕活動了一下疼痛欲裂的腕骨。雪花落在他鴉羽般的眼睫上,迅速融化成冰冷的水珠,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他卻恍若未覺。

    隻有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裏,在無人得見的刹那,掠過一絲極淡、極冷的鋒芒,轉瞬即逝,沉入更深的幽暗之中。

    風雪正疾,覆滿前路。

    棋局,才剛剛開始。落子,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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