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94 更新時間:25-10-24 14:34
春桃的高熱退了,人也一日日見好,雖然臉色還蠟黃著,咳嗽也沒完全止住,但至少能慢慢走動了。張嬤嬤沒再提讓她立刻回去碰冷水的話,隻讓她在屋子裏幫著做些縫補的輕省活計,等身子養結實些再說。這份難得的寬容,讓春桃對清漪更是感激涕零,私下裏不知說了多少遍“救命之恩”。
清漪救回春桃的事,在浣衣局這潭表麵沉寂的深水裏,漾開了一圈不大不小的漣漪。宮女們私下裏交頭接耳時,看她的眼神裏,那點好奇和敬畏更深了。偶爾有人湊近了,低聲問一句:“沈……沈姑娘,你瞧瞧我這兒日咳嗽,是個什麼說法?”或是“我這手腳一到晚上就腫得厲害,可有法子?”
清漪並不拿大,隻仔細看了對方的氣色,問了症狀,若是在她所知範圍內,便低聲說兩句“多用熱水泡泡腳”、“夜裏把腳墊高些睡”之類尋常可行的法子。她心裏清楚,自己身份尷尬,稍有不慎便會招禍,故而格外謹慎。饒是如此,那些常年被病痛折磨卻求醫無門的底層宮女,也已覺得是難得的指點。
阿秀對此嗤之以鼻,常在背後陰陽怪氣:“喲,真當自己是活菩薩了?小心泥菩薩過江!”但她眼見春桃確實好轉,張嬤嬤似乎也默許了清漪的這點“不務正業”,也隻在嘴上逞能,並未真個上來找麻煩。
這日午後,天色陰沉得厲害。清漪正和幾個宮女在院子裏搶收快要晾幹的衣物,怕被這突如其來的天氣毀了工夫。就見張嬤嬤從管事房裏出來,臉色比那天色還要難看幾分,走路時右腿微微有些拖著,眉頭緊緊鎖著,額角甚至能看見細密的冷汗。
她站在廊下,目光在院子裏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正踮腳收著一床厚重被單的清漪身上。張嬤嬤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喊她,又礙於周圍人多,最終隻是沉聲道:“沈清漪,收完這趟,把你手頭那幾件要緊的衣物熨燙平整了,送到我屋裏來。仔細著點,別毛手毛腳。”
這話聽著是吩咐活計,甚至帶點挑剔,但“送到我屋裏”幾個字,卻透著一絲不尋常。熨燙的活兒雖然也比洗衣輕省不到哪裏去,至少不用長時間泡在冰水裏,算是局裏稍微好一點的差事。
清漪心頭微動,麵上卻不露分毫,隻垂首應了聲:“是,嬤嬤。”她加快動作,將收好的衣物歸置妥當,便去取了那幾件需要熨燙的、料子稍好一些的宮女衣裳。熨鬥是沉重的銅製家夥,需得在炭火上燒熱了使用,一不小心就會燙糊衣料,是個細致又費力的活兒。
她抱著衣物和熨鬥來到張嬤嬤居住的那間單獨的小屋門外,輕輕叩了叩。
裏麵傳來張嬤嬤有些壓抑的聲音:“進來。”
清漪推門進去。屋子不大,陳設簡單,但比她們住的大通鋪要幹淨整齊得多,也暖和些,角落裏有個小炭盆。張嬤嬤正靠坐在炕沿上,一條腿伸直著,手用力按著膝蓋,臉色發白。
“嬤嬤,衣物送來了。”清漪將東西放在桌上,目光快速掃過張嬤嬤按著膝蓋的手和那條僵直的腿。
張嬤嬤抬眼看著她,眼神複雜,沉默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決心,聲音低啞地開口:“你……前幾日瞧春桃那病,瞧得準。”她頓了頓,用手指在膝蓋上用力按了按,痛得吸了口涼氣,“我這條腿,老毛病了,年輕時候落下的,每逢陰雨天或是受了寒,就疼得鑽心,關節像是被針紮,又像是灌了鉛,又沉又痛。”
清漪走近兩步,仔細看了看張嬤嬤的膝蓋,雖隔著衣物,也能看出關節處似乎比另一側略顯腫脹。她心中已有幾分猜測,這是典型的痹症,風寒濕邪侵入關節,也就是常說的風濕痛。
“嬤嬤這症狀,有多久了?”清漪輕聲問。
“十來年了。”張嬤嬤歎了口氣,“年輕時在漿洗房,一年到頭泡在冷水裏……這些年吃了不少偏方,也貼過膏藥,時好時壞,總除不了根。這幾日天氣驟變,便又發作了,夜裏疼得睡不安穩。”她看著清漪,眼神裏帶著一絲自己可能都未察覺的期盼,“你……可有法子能暫且緩緩這疼?不拘什麼法子,能讓我今夜睡個踏實覺就成。”
清漪沉吟片刻。張嬤嬤這病年深日久,想根治極難,但若隻是緩解眼前劇痛,倒不是沒有辦法。“
嬤嬤若是信得過,奴婢可以試試用針灸之法,為嬤嬤疏通一下膝部經絡,散散寒氣,或可緩解疼痛。再配合熱敷,效果能更好些。”她說著,從懷中取出那個小小的、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布包,打開,裏麵正是那枚細長的銀針。
張嬤嬤看著那枚閃著寒光的銀針,眼神裏掠過一絲猶豫和畏懼。針灸之術,在她看來是太醫和正經大夫才會的手段,由一個罪奴施為……
清漪看出她的顧慮,平靜道:“奴婢手法粗淺,不敢說精通,隻是認穴尚準。嬤嬤若覺得不妥,奴婢也可口述幾個穴位,嬤嬤自行按壓,亦有緩解之效,隻是不如針法直接。”
疼痛終究戰勝了疑慮。張嬤嬤咬了咬牙,將褲腿卷起,露出腫脹發紅的膝蓋:“你……你來試試吧。需要我怎麼做?”
“嬤嬤放鬆躺著便好。”清漪讓她在炕上躺平,自己則就著炭盆的火光,仔細辨認膝蓋周圍的穴位——鶴頂、膝眼、陽陵泉、足三裏……她指尖帶著涼意,按在張嬤嬤發熱的膝蓋上,尋找著準確的點位。
張嬤嬤緊張得肌肉僵硬。
“嬤嬤放鬆,越緊張越疼。”清漪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她捏著銀針,屏息凝神,手腕穩定地將針刺入選定的穴位。她的動作算不上多麼行雲流水,但下針果斷,深淺得當。
起初的刺痛讓張嬤嬤悶哼了一聲,但隨著清漪輕輕撚轉針尾,一種酸、麻、脹的感覺逐漸取代了尖銳的疼痛,並向四周擴散開來。
清漪行針約莫一刻鍾,期間不時詢問張嬤嬤的感覺,調整著手法。起針後,她又用熱水浸濕了布巾,擰得半幹,敷在張嬤嬤的膝蓋上。
“嬤嬤稍忍一忍,剛開始會有些燙,但熱力透進去,散寒的效果才好。”
熱布巾敷上,起初是灼燙,但很快,一股暖意便滲透進冰冷的關節裏,配合著剛才針灸後經絡疏通的感覺,那頑固的疼痛竟如同被陽光融化的冰雪般,一點點消退下去。張嬤嬤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鎖了多日的眉頭終於舒展了些許。
“真是……鬆快多了。”她喃喃道,看向清漪的目光徹底不同了。這不僅僅是緩解了疼痛,更是讓她看到了一絲擺脫這多年折磨的希望。“你這手藝……跟誰學的?”
清漪垂下眼瞼,一邊更換著熱布巾,一邊低聲道:“家學淵源,不敢或忘。”她不願多提父親,怕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張嬤嬤是宮裏的老人,何等精明,見她如此,便也不再追問,隻是歎道:“可惜了……”至於可惜什麼,她沒有明說,但彼此心知肚明。
敷了小半個時辰,張嬤嬤感覺膝蓋溫熱,疼痛大減,甚至能稍微自如地活動一下了。她坐起身,看著清漪收拾針具和布巾,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往後,你別去池邊洗衣了。”
清漪動作一頓,抬眼看向她。
張嬤嬤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平淡如同在吩咐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熨燙房那邊缺個仔細人,你以後就專門負責熨燙各房送來的緊要衣物。活計也不輕省,但至少……不用再泡在那冰水裏頭。”
這是一個極大的優待。熨燙房雖然熱、累,還有燙傷的風險,可比起那日複一日侵蝕身體的冰水,已是天上地下。
清漪心中湧起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慶幸,也有警惕。她深深一福:“謝嬤嬤。”
張嬤嬤擺了擺手,“好了,去吧。今日之事……”
“奴婢明白,絕不會對外人多言一字。”清漪立刻接口。
張嬤嬤點了點頭,看著她退出去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這個沈氏,醫術看來是真有些門道,心性也沉得住氣。留在手下,或許……未必是壞事。
清漪走出張嬤嬤的屋子,外麵寒風依舊,但她感覺那風吹在臉上,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樣刺骨了。她抬頭望了望那被高牆切割成一條縫隙的、灰蒙蒙的天空,輕輕握了握袖中那枚已然溫熱的銀針。
路,似乎又在腳下拓寬了細微的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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