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82 更新時間：25-10-24 21:09
時間，仿佛在那扇鏽蝕鐵門被推開的“吱呀”聲中，凝固了。
天台上喧囂的城市背景音——遠處車輛的鳴笛、隔壁陽台小孩的哭鬧、不知誰家電視裏傳來的模糊對話——似乎都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遠，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白噪音。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畫板前那個僵硬的身影，和門口那個赤著腳、眼神灼亮、如同踏著荊棘而來的女王。
周嶼安手中的炭筆，“啪嗒”一聲，掉落在水泥地上，濺起細微的灰燼。他維持著半側著身的姿勢，瞳孔劇烈收縮，震驚如同實質的浪潮，將他徹底淹沒。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砂紙磨過，幹澀得發不出任何音節。
他怎麼會在這裏……看到林薇？
穿著她價值不菲、此刻卻沾了點樓道灰塵的西裝套裙，頭發因為爬樓而微微淩亂，甚至……赤著腳，白皙的腳背直接踩在粗糙、布滿塵土的水泥地上。
這副與他記憶中那個永遠精致、一絲不苟的林總截然不同的狼狽模樣，比任何光鮮亮麗的出現，都更具衝擊力，更讓他心髒絞痛。
幾秒鍾死寂的對峙後，周嶼安猛地回過神，一種巨大的窘迫和無處遁形的痛苦瞬間攫住了他。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猛，小馬紮向後傾倒，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下意識地想用身體擋住身後簡陋的灶台和雜亂的環境，聲音沙啞而急促，帶著明顯的驅趕意味：
“你……你怎麼找到這裏的？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出去！”
林薇沒有動。
他越是慌亂，越是試圖遮掩，她心底那股混雜著心疼和憤怒的火焰就燃燒得越旺。她看著他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T恤，看著他明顯清瘦了不少的臉頰，看著他身後那個所謂的“家”——一個勉強遮風擋雨的鐵皮棚，幾張破舊家具，以及畫板上那個與她眼前現實形成殘酷對比的、充滿陽光與生機的陽台設計圖。
她一步步上前，高跟鞋被她遺忘在門外，赤腳踩在粗糙地麵帶來的微痛，讓她更加清醒，也更加堅定。她的目光死死鎖住他，像是怕他一眨眼就會消失。
周嶼安在她逼近的腳步下意識地後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鐵皮牆，退無可退。
“林薇，你聽我說，這裏……”
他的話沒能說完。
林薇已經走到了他麵前，沒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目光下移，落在了他掉在地上的那支炭筆上。然後，在周嶼安愕然的注視下，她猛地彎腰，一把將那隻筆撿起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啪！”
脆弱的筆杆應聲而斷，炭芯碎成幾截，在地上滾出淩亂的黑色痕跡。
這個充滿戾氣的動作，像是一個開關，徹底引爆了林薇壓抑了數日的、所有的情緒。
她抬起頭，淚水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像斷了線的珠子，洶湧地滾落。她不再是什麼冷靜自持的女總裁，她隻是一個弄丟了最重要的人、委屈、憤怒、又害怕再也找不回來的普通女人。
“周嶼安！”她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因為哭泣而顫抖，卻帶著一種劈開一切偽裝的決絕，“你一聲不響地走了！留下那麼一本破指南！你以為那樣就夠了嗎？！”
“沒有你，我連襪子都找不到！早餐是冰冷的三明治！胃痛犯了連藥放在哪裏都不知道！”
“沒有你，我晚上睡不著！家裏安靜得可怕！我對著空蕩蕩的房子，連呼吸都覺得是錯的！”
“沒有你，我贏下再大的項目都覺得沒意思！一點意思都沒有！”
她每吼出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卻固執地瞪著他，像是要用目光將他釘在原地。
“你把我寵得生活不能自理，把我慣得胃都挑剔了，把我從一個隻需要工作的機器，變成了一個會害怕孤單、會依賴你的……普通人！現在你想丟下我不管了？！”
最後，她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了那個盤旋在心底許久的問題，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
“周嶼安！你到底……要不要對我負責？！”
“……”
周嶼安徹底僵住了。
他看著她滿臉的淚水，看著她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肩膀，聽著她那些毫無邏輯、卻字字泣血的“控訴”……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他心上，將他所有自以為是的“為她好”的堅持，砸得粉碎。
他築起的所有防線，在她這般不管不顧的、**裸的告白和需要麵前，土崩瓦解。
什麼尊嚴，什麼流言，什麼配不配得上……在這一刻，都顯得那麼可笑，那麼不堪一擊。
他的眼眶瞬間紅了，一層水汽迅速彌漫上來，模糊了眼前她哭泣的臉。他猛地別過頭，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狼狽，但顫抖的肩膀和緊握的、指節發白的拳頭，卻出賣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我怕……林薇……”他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我怕啊！”
他轉回頭，通紅的眼睛直視著她，裏麵充滿了痛苦、掙紮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恐懼。
“我怕我配不上你！我怕我破產的經曆會成為別人嘲笑你的話柄！我怕別人指著你的脊梁骨，說你林薇精明一世，最後卻找了一個靠女人養活的廢物！”
“我怕我站在你身邊，非但不能為你遮風擋雨，反而會成為你的汙點，你的累贅！”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情緒徹底失控，“我離開，不是因為不愛你……是因為……是因為我太愛你了！愛到不敢讓你因為我，受到一絲一毫的非議和傷害！你明不明白？！”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嘶吼出來的，帶著一種絕望的、孤注一擲的坦白。
空氣，在他這聲嘶吼後，陷入了某種極致的寂靜。
隻有風吹過鐵皮棚頂的嗚嗚聲，和兩人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林薇臉上的淚水還在流淌，但她看著他那雙通紅、寫滿了痛苦和深情的眼睛，看著他因為激動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心中所有的憤怒和委屈，奇跡般地慢慢平息了。
原來，他不是不愛。
他是愛得太深，深到寧願自己背負一切，也要將她護在身後。
她忽然伸出手，沒有擦拭自己的眼淚，而是輕輕地、堅定地，握住了他緊握的、冰涼的手。
周嶼安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想縮回，卻被她更用力地握住。
她的手掌溫暖而柔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薇的目光，從他那雙盛滿痛苦的眼眸，緩緩移向旁邊畫板上那張陽台設計圖。她的聲音不再激動，變得異常平靜，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和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周嶼安的心上：
“周嶼安，你聽好了。”
“你的價值，從來不在於是不是能給我一個一塵不染的家，也不在於是不是能替我擋掉所有流言蜚語。”
“你的價值在於這裏——”她的目光掃過那張充滿巧思和溫暖的草圖，“在於你能創造出多少這樣的美好，在於你即使身處逆境，也從未放棄對生活的熱愛和追求，在於你這個人本身！”
“那些嚼舌根的人，永遠不知道你周嶼安是誰，他們不配評價你，更不配影響我們！”
她握緊了他的手，目光灼灼地看進他眼底：
“我要你回來。不是回到我身邊，做一個躲在陰影裏的”保姆”或者”情人”。”
“我要你，站到我身邊來。”
“我們，一起。”
“……”
周嶼安怔怔地看著她，看著她淚痕未幹卻無比堅定的臉龐，看著她眼中那毫無保留的信任和邀請。
“我們，一起。”
這四個字，像一道強烈的陽光，瞬間驅散了他心中所有的陰霾和迷霧。
他一直渴望的，不是庇護，不是施舍，而是這種平等的、並肩的、被全然看見和認可的關係。
他一直害怕成為她的軟肋，她卻告訴他，他是她的鎧甲，是她想要並肩作戰的夥伴。
內心的堅冰，在這一刻，轟然融化。
他反手，緊緊回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指骨，卻又帶著一種失而複得的、珍而重之的小心翼翼。
他看著她，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滑落，但他卻在哭中，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無比真實而燦爛的笑容。
“好。”他聲音哽咽，卻無比清晰，“一起。”
所有的言語都顯得多餘。
他伸出手，輕輕將她攬入懷中。
林薇沒有絲毫猶豫，順從地靠進他溫暖而堅實的胸膛，聽著他胸腔裏傳來的、有力而急促的心跳聲，閉上了眼睛，將臉上未幹的淚水，全數蹭在了他微潮的舊T恤上。
夕陽的餘暉，在這一刻恰好穿透了城市上空的薄霾，如同舞台的追光，慷慨地灑滿了整個天台，將相擁的兩人溫柔地鍍上一層燦爛的金色。
這個擁抱，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
不再帶有救助的感恩，不再有施舍的憐憫，甚至超越了曖昧的試探。
這是兩個獨立的、驕傲的、曾經滿身傷痕的靈魂，在經曆了迷失、痛苦、掙紮和坦誠布公後，最終的、毫無保留的相互認領。
他在她耳邊，用帶著淚意的、低沉而鄭重的聲音，許下承諾：
“林薇，我不會再走了。”
“以後，換我來追你，賴著你，對你負責……一輩子。”
懷中的林薇，嘴角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輕輕向上彎起，形成了一個安心而柔軟的弧度。
天台上，破舊的鐵皮房，散落的畫稿，以及相擁的戀人，在金色夕陽下，構成了一幅矛盾卻無比和諧、充滿希望的畫麵。
他們的故事，從一場狼狽的救助開始，卻在這一刻，真正走向了名為“我們”的、嶄新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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