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80 更新時間:25-12-01 11:03
何綏魚聞聲回頭,一位身著淺色僧衣的中年和尚不知何時已靜立在他身後。他轉過身,雙手合十,微微躬身一禮:“請問是福慧師傅嗎?”
和尚含笑點頭,側身一步,比了個“請”的手勢:“正是。何居士,請隨我來。”
何綏魚頷首跟上,福慧師傅在前引路,兩人避開零星香客,穿過後院小徑,草木清寧,不多時便抵達寺廟後側靜謐的禪房。
何綏魚心下生疑。他決定為陸小九點燈時便查過,往生燈通常供奉在佛菩薩像前或功德堂內,至於禪房……確是聞所未聞。
“福慧師傅,我們這是……”何綏魚剛開口,便被福慧溫和地打斷。
“貧僧知曉居士的疑問,請先隨我入內。”福慧說道。
何綏魚欲言又止,到底還是噤了聲,與福慧一前一後走進禪房。禪房內陳設簡樸,他還未及細看,便被福慧引至桌邊坐下。隨後,福慧從身後的櫃中取出一張黃紙和一支筆,輕輕置於何綏魚麵前。
“這是?”何綏魚問。
福慧答道:“有勞居士寫下亡者姓名,生卒年月,以及供奉者之名。”
何綏魚凝視著桌上的黃紙片刻,隨後拿起筆,用在他自己看來最工整的字跡緩緩寫下:
供亡友陸小九之蓮位
生於2009年6月1日
卒於2026年4月1日
陽上人何綏魚敬供。
寫至此處,他筆鋒微頓,另起一行,繼續鄭重落筆:願佛接引,亡友陸小九,離苦得樂,往生淨土。
福慧的目光落在“卒於2026年4月1日”這行字上,他並未立刻收起黃紙,而是靜靜地凝視了片刻。
良久,他抬起眼,目光溫和而悲憫地看向何綏魚,聲音平緩如潺潺流水:“何居士,這位陸小友,走的時候,年歲尚輕啊。十六七歲,如朝露,亦如初升之陽。”
何綏魚本就因陸小九之死心緒難平,被這充滿悲憫的語氣一擊,喉結不由自主地滾動了一下:“是。他死得……很冤枉。”
福慧並未追問“如何冤枉”,而是順著他的話,輕聲探問:“居士心中憤懣,可是覺得,有因必有果?陸小九之死,是某種果,而其背後,必有施予此果的因?”
何綏魚腦海中瞬間閃過之前種種,他咬了咬牙,眼中戾氣隱現:“是!有些人,作惡多端,害人性命。他們種下了因,自然要承受相應的果!陸小九的仇,一定會報!”
福慧自然沒錯過何綏魚身上轉瞬即逝的殺意,他輕輕歎息一聲,伸手指向黃紙上“陸小九”的名字:“居士可知,你此刻口中所謂的果,對於施加那份因的人來說,或許正是他們眼中新的因的**。”
“你為友複仇,是果,亦是因。你種下此因,對方親友又豈會甘休?來日或許又會來尋你,討要他們眼中的果。如此循環,冤冤相報,如同一盤旋轉不休的磨盤,碾過一代又一代人,永無了期。”
福慧直視著何綏魚那雙寫滿疲憊的眼:“居士,你如今亦身處這磨盤之中。你可曾想過,當你終於了結一段恩怨,自認為斬斷一根因果線時,是否有一條更新,更堅韌的線,已經悄然纏上了你的手腳與未來?”
何綏魚身體微微一震,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無言以對。
福慧將他的掙紮看在眼裏,再次輕歎:“居士,放下屠刀,立的或許不是成佛之誌,而是止息這無盡輪回的善念。複仇的火焰能焚盡仇敵,但最先灼傷的,往往是執火之人自己的靈魂。”
“這盞往生燈,貧僧會為陸小友點上。願佛光不僅能接引他往生極樂,亦能照亮居士你前方的迷途,讓你看清,除了冤冤相報,是否還有……放下與寬恕的可能。”
何綏魚有片刻的失神。禪房內一時間落針可聞,隻剩下香燭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福慧所說的“因果循環”,他並非不懂,隻是從未放在心上。
他偏過頭,從隨身的包裏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裏麵是他前段時日打工和完成任務攢下的錢。他仔細點清數目,恭敬地放在桌上,推向福慧。
“師傅,這是燈油錢和供奉的費用。陸小九的事,就拜托您了。”
“您說的道理很大,但我這人太小,裝不下。我的路,從我家人死的那天起,就隻剩一條了。”
說完,他再次雙手合十,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寬恕是強者和善人的權利,從小浸淫在黑暗裏,學會的隻有殺人的技藝。讓他去寬恕?太可笑了,他連自己都無法寬恕。
仇恨從不是何綏魚的選擇,而是他的骨頭,倘若有一天真有人要抽掉他這副骨頭,那他還能剩下什麼?大概隻有一攤爛泥了。
輪回就輪回吧,磨盤就磨盤吧。反正這輩子已經這樣了。能替陸小九點一盞燈,送他一程,也算沒白認識一場。
至於自己的以後……他心中自嘲一笑,嗬,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何綏魚捧著那盞點燃的往生燈,緩步踏入地藏殿,將燈盞輕置於佛案之上。殿內空寂,他凝望著那簇跳動的燈火,垂眸靜立良久,才默然轉身,腳步聲在空曠的大殿中漸漸消散。
他沒有返回學校,而是隨意走進一家看起來順眼的健身館,在前台,他言簡意賅地表明來意。
他現在很想要**。
進門後何綏魚直奔更衣室,隨手扯下外套和襯衫扔在椅上,隻剩條寬鬆運動短褲貼在身上。他大馬金刀地坐下,從背包裏抽出護手布,開始一圈接一圈地纏繞手腕。
這時,更衣室門被推開,一個男人走進來。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何綏魚,隨即像被粘住一般,牢牢定格在那流暢的肩背線條和緊實的腰腹薄肌上,肆無忌憚地描摹。
何綏魚早察覺到這股令人不適的注視,但他隻是加快了纏繞的速度。當布尾被利落地塞進纏紋中後,他猛地站起身。
經過那男人時,他腳步微頓,側首貼近對方耳畔,冰冷地吐出一個字:“滾。”
話音未落,他已推門而出,留下那個男人僵在原地。
何綏魚大步走進沙袋區,簡單熱身之後,沉腰架拳,一記直拳狠狠撞在沙袋上,發出沉悶的“嘭”聲。緊接著,擺拳、鞭腿、側踹,動作標準,發力迅猛,沙袋被打得劇烈搖晃,連接處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額發,順著下頜滴落。他仿佛毫無知覺,隻憑本能瘋狂地出拳踢腿,不知疲倦。直到一個小時後,他雙目赤紅,凝聚全身力氣轟出最後一拳,沙袋猛地撞向支撐鋼架,他才驟然收勢,仰頭大口喘息,踉蹌著後退兩步。
然而,胸腔裏那股煩躁卻並未平息,反倒是愈發嚴重。他環顧空曠的場地,目光驟然鎖定了角落那尊落滿灰塵的木人樁。
他邁開步子,一邊走一邊扯下纏繞的護手布。在樁前站定後,他深吸一口氣,猛地發力,一記毫無花哨的重拳狠狠砸在木人樁最粗壯的那根“手臂”上!
“砰——!”
巨響在空曠的健身房裏回蕩。何綏魚的指骨處傳來一陣鑽心的刺痛,這痛楚讓他混亂的思緒獲得了片刻的清明。
不夠……還遠遠不夠!
他的左拳緊接著呼嘯而出,再次砸向同一個位置。皮膚瞬間破裂,滲出血絲,但他恍若未覺,像一頭發瘋的困獸,隻想用最原始的方式摧毀眼前的一切,或者說,摧毀那個無力又充滿仇恨的自我。
就在他凝聚全身力氣,準備不管不顧揮出第三拳時,一隻手臂從側後方迅疾伸出,精準有力地攥住了他即將揮出的手腕。那力道極大,瞬間扼製了他的動作。
何綏魚猛地回頭,當看清來人是夏立朔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隨即被洶湧的羞惱覆蓋:“鬆手!”
夏立朔非但沒有鬆手,目光反而迅速掃過何綏魚已經破皮滲血的右手,眉頭緊緊鎖起,露出一抹不讚同的神色。但他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軟話,隻用略帶責備的口吻說:“何綏魚,你這雙手,是想就這麼廢掉嗎?你不想替陸小九報仇了?”
何綏魚愣住了,掙紮的力道微微一滯。
夏立朔趁此機會,用空著的那隻手牢牢固定住他的另一隻手腕,接著向前逼近一步,拉近兩人的距離。
“就算要毀……”夏立朔的視線下滑,落在他滲血的傷口上,語氣忽然染上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也不是現在。”
直到此刻,何綏魚才勉強從失控的邊緣拉回一絲理智。他沒有深究夏立朔那句“不是現在”的弦外之音,而是厲聲問了句:“你怎麼會在這兒?跟蹤我?”
“沒有。”夏立朔從容應道:“我路過外麵,看你狀態不對,不放心,就跟進來看看。”
“少**跟我來這套!”何綏魚手上再次發力,用巧勁兒掙脫了夏立朔的束縛。他不僅沒有後退,還欺身向前,一把攥住夏立朔的衣領,將他拉近:“別在這兒廢話連篇!去換衣服,陪老子打一場!我倒要看看,你這副人模狗樣的皮囊底下,到底藏著什麼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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