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00 更新時間：25-12-06 11:03
何綏魚的目光落在諸葛均低垂的眼睫上，沉默了片刻。特殊班的每個孩子，幾乎都是諸葛均一手帶大的。如何綏魚自己，十歲起便跟著他，也有人從蹣跚學步時，便聲聲喚著“阿爸”。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規矩就是這樣。你要是不動手，等他們落到組織其他人手裏，下場隻會更慘。”何綏魚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輕輕握了握諸葛均的手掌，低聲道：“阿爸，我知道你在糾結什麼。你覺得親手帶大的孩子，不該背叛。但人心……恰恰是最容易被撬動的東西，無論對誰都是一樣。”
包括我自己。這句話，何綏魚沒有說出口，隻在心底默默劃過。
諸葛均掐滅了煙，忽然抬手，不輕不重地在何綏魚腦袋上拍了一下：“臭小子，輪得到你來教育阿爸了？這些道理我何嚐不懂，隻是一時感慨罷了……算了，說回正事。”
他神色一正：“你從王易和趙少宗那兒套出的情報，我會立刻上報。他們既然已經被我們踩住老鼠尾巴，那近期必然不會有動作。我們三中目前的任務是穩住陣腳，畢竟這條暗線的最終指向尚未查明，我們還缺一個契機……”
何綏魚老老實實挨了這麼一巴掌，接嘴道：“下個月不就有一個現成的機會？那個附加任務，我的目標可不止是宰了那個黑幫頭子，拿到交易記錄那麼簡單。既然要報仇，那就要鬧個天翻地覆。我相信，陸小九在下麵，也會很樂意有這麼多雜碎下去陪他。”
“怎麼，又想不聲不響地搞出個大動靜，然後讓我來給你收拾爛攤子？”諸葛均看著何綏魚這副擺明了要翻天覆地的架勢，胸口那股憋悶的氣像是被忽然戳破了一個小口，泄出來時竟帶出了一絲笑意。他偏過頭，揉了揉眉心，再抬眼時，眼底的火氣已經所剩無幾。
何綏魚順勢往身後的門框上一靠，笑得眉眼彎彎：“那我這不是正提前向阿爸您報備嗎？隻要我說了，那就不算不聲不響，更不算擅自行動了。”
“我上輩子真是欠了你的，這輩子讓你來討債了。”諸葛均搖了搖頭，語氣裏是滿滿的縱容，笑罵道：“滾蛋！趕緊訓練去！還有，你把你那個小男朋友帶來這事兒……下不為例。”
何綏魚響亮地應了一聲，身形敏捷地一竄，便溜出了辦公室。
他邊走邊脫下上衣。起初參加武術課時，他並不理解這多此一舉的意義，甚至一度以為教官要求赤膊隻是為了營造某種氛圍。直到後來經了諸葛均的解釋，他才知道這是為了磨滅羞恥心，讓人直麵生死。
時間久了，何綏魚也逐漸懂了這叫去偽存真。穿著衣服打，挨了揍都不知道疼在哪兒，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但在訓練場上，身上的每一塊淤青都會告訴他，剛才哪一招是花架子，哪一招又是致命的。
當何綏魚提著上衣走到場中時，忽然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原本該在捉對廝殺的人群，此刻卻圍成了一個圈。而圈中心，正是夏立朔和班上那個有名的臭脾氣刺頭，周銳。
見何綏魚走近，周銳故意拔高嗓門，手指眼看著戳到夏立朔鼻尖，嘲諷道：“年級第一，小魚哥不在，你就隻會縮在王浩後麵當烏龜？就這點能耐，也配讓小魚哥天天護著？你不嫌丟人，我們都替小魚哥臊得慌！咱們這兒的規矩，來了就得練。怎麼樣，敢不敢？”
夏立朔靜立王浩身後，麵色無波，並不接話。這種無視，激得周銳後槽牙咬得咯咯響。
何綏魚聞聲眉頭一擰，分開人群走了進去：“周銳，皮又癢了？我的人，什麼時候輪到你指手畫腳？”
周銳的視線斜睨過夏立朔，最終落在何綏魚身上，不甘道：“小魚哥！不是兄弟們找事！是這不合規矩！帶個外人進來，還是個慫包，大夥兒心裏憋屈！咱們這兒是什麼地方？是個人都能進來逛菜市場嗎？”
何綏魚眼尾微微下壓，先前眼底殘存的星點溫度驟然斂盡：“我說他能來，他就能來。這事阿爸也點了頭。你不服氣？”
周銳喉頭一哽，在何綏魚的注視下，連呼吸都滯澀了半分：“……行，小魚哥，我們服你。但我們不服他！除非……他敢跟我們哥幾個過過招，讓我們瞧瞧，他到底憑什麼站在這兒，憑什麼讓你何綏魚這麼護著！”
這時，一直縮在旁邊看戲的孫行者忽然探出頭，瞥了眼周銳難看的臉色，嘴角勾起一抹輕佻的弧度，慢悠悠地拖長了調子：“周銳，你這不擺明了欺負人嗎？誰不知道你們下手沒個輕重。這樣吧，打個賭。就讓咱們立朔，從你們裏頭挑一個，簡單比劃比劃，點到為止。要是他能撐過三分鍾……不，一分鍾！就算他贏。往後他在訓練場，誰也別再廢話。怎麼樣，小魚，夠公平吧？”
何綏魚的目光落在夏立朔臉上，那人眼底仍是一片無波的平靜，甚至浮著層退讓的意思，像是生怕麻煩纏身一般，將鋒芒盡數收斂在了這副溫順的皮囊之下。
這種刻意的藏拙，讓何綏魚心頭火起。他想起健身房裏夏立朔護住要害單方麵挨打的樣子，想起小巷中他毫不猶豫替自己擋下的那一棍……他厭惡這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
“其他人，都閉嘴。”他手腕一甩，將上衣搭在肩上，手插褲袋走近夏立朔：“夏立朔，你看，今天這局麵，不打一場是過不去了。”
隨後，他咧嘴一笑，轉身提高音量，環視全場：“跟他們打，沒意思。這種局，你贏了是貶低你，你輸了，他們更覺得我眼瞎……不如，跟我打。”
夏立朔輕輕歎息一聲，終於抬起眼，看向不遠處的何綏魚。
何綏魚回望著他：“就在這裏，光明正大地打一場。不許再像上次在健身館那樣藏著掖著，我要看看你的真實水平。夏立朔，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吧？”
全場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夏立朔身上，等待著他的回應。
夏立朔心知不能再沉默裝“鵪鶉”了，況且，他也確實想探探自己的底，看全力施為之下，與何綏魚究竟孰強孰弱。
“小魚哥。”他抬手抓住領口，手指勾住衣擺向上一掀，利落地將上衣脫了下來，“手下留情。”
何綏魚快意一笑：“這還差不多。”
話音未落，何綏魚已如蟄伏已久的獵豹般驟然撲出！沒有花哨的起手式，一記淩厲非常的手刀直劈夏立朔頸側，速度快得隻剩殘影。
周圍不少人抱臂旁觀，以為夏立朔會瞬間被放倒。
然而，夏立朔仿佛早有預料，並未硬接，而是側身沉肩，左手格擋的同時，右手迅疾扣向何綏魚的手腕。
何綏魚眼神一凜，覺得夏立朔的招式隱約帶著軍警擒拿的影子，但當下形勢不容他細想，立刻變招閃避。隨即他加快節奏，攻勢如江河奔湧，連綿不絕，步步緊逼，不給夏立朔絲毫喘息的機會。
夏立朔也不再隱藏，格擋、閃避、卸力，每一次應對都恰好化解攻擊，甚至能抓住縫隙反擊。
“夏立朔，你**就是個騙子！”何綏魚在又一次交鋒的間隙，冷聲說道。
夏立朔格開他的重踢，借力後滑半步，呼吸依舊平穩：“小魚哥，我沒說過我不會。”
“那你**還裝模作樣挨打？！”何綏魚想起健身房的事，怒火更熾，一記掃堂腿攻其下盤。
夏立朔躍起避開，落地開口時，聲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那時候，不想還手。”
這話讓何綏魚的攻勢一滯，夏立朔卻抓住了這瞬間的空檔，首次主動發起猛攻。他貼近何綏魚，鎖喉，反關節技層出不窮，動作狠辣，與平日溫和形象判若兩人。
何綏魚一時被逼得手忙腳亂，動作間不慎牽動了上次救陸小九時落下的舊傷，腰間一陣刺痛，身形不由得一滯。
夏立朔的拳頭直衝他麵門而來，卻在即將觸及時硬生生停住。他注意到了何綏魚驟然蒼白的臉色。
就是現在！
何綏魚強忍劇痛，身體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一記凶狠的肘擊直衝夏立朔空門大開的肋下！這一下若擊中，至少是骨裂。
全場驚呼。
“漂亮啊！小魚哥！這招太**了！”
“小魚哥！打爆他！”
……
夏立朔瞳孔驟縮，千鈞一發之際腰腹猛力後縮，險險避開要害，但何綏魚的手肘仍重重擦過他的肋骨。
“呃！”夏立朔悶哼一聲，額頭瞬間滲出冷汗。
何綏魚得勢不饒人，順勢上前，就在他抓住夏立朔手臂欲將其反剪製服的刹那，夏立朔忽然抬頭，與何綏魚四目相對。
何綏魚有片刻的怔忡。夏立朔趁他失神的刹那，掙脫了他的鉗製，踉蹌著後退兩步，捂住劇痛的肋骨，一下接一下地喘息著。他抬眼看向何綏魚，眼神裏充滿著戒備。
那眼神，一如初遇那晚，在昏暗的宿舍走廊裏，何綏魚從他眼底捕捉到的一閃而過的冰冷。
何綏魚站在原地，沒有追擊。他贏了，心頭卻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落，仿佛輸掉了什麼更重要的東西。
訓練場內死一般寂靜。所有人都被這場遠超預期的激烈戰鬥，以及最後時刻兩人之間彌漫的詭異氣氛砸蒙了腦袋，一時無法回神。
何綏魚看著夏立朔這副全然陌生的模樣，心裏莫名地一陣抽緊。他煩躁地抬手抹了把臉，最終隻是嗤笑一聲，語氣複雜地打破了這片死寂：“行了，算你贏……醫務室，愛來不來。”
說完，他彎腰撿起地上的衣服，隨意係在腰間，頭也不回地撥開人群向外走去。那背影，竟透出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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