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77 更新時間:25-11-12 15:18
連日的大雪讓興盛繁茂的浮玉京也失去了昔日色彩,如今倒成了文人墨客筆下的淨白仙境。
豎日後。
雪終停,日照暖。
金陵閣外,來人沸沸揚揚,一眾朝官攜家眷厚禮前來。
五十五歲的皇帝坐於高閣,已有明顯歲月皺痕的麵容上正笑得開懷,看似與下麵的臣子們舉酒言歡,一雙滄桑鳳眸卻是頻頻掃過大開的閣門,像在尋找什麼。
金陵閣位皇宮外以西,是浮玉京乃至整個景國最大最繁華的閣樓。
今皇帝設宴於此,除了朝中官員家眷外,浮玉京的百姓們也享有赴宴資格。
這也導致了先到的人早已酒過三巡,但站立閣門的小廝卻還在時不時的報著來往客人尊名。
就在皇帝鳳眸微醺,笑容明顯僵硬之時,小廝的一道洪亮高喊讓他快速向閣門望去。
“五皇子殿下、到!”
此聲一出,閣中官員皆默契的靜了下來,齊齊向閣門看去。
一道木輪滾過地麵的聲音首先傳入閣中,接著眾人就看見了一位高冠墨發的玄衣侍衛,正不疾不徐的推著木製的滾輪坐椅進入閣中,而椅上坐著的,正是高閣上不停看向閣門要找的人。
楚茫今日身著蔚藍色邊茸錦衣,身披狐裘毛肩,懷揣暖手小爐,坐在椅上笑得一臉溫和。
閣中官齡較久的官員一看見來人,呼吸都不免一滯。
像!簡直太像了!
若論皇帝當今皇子中,有誰最有皇帝年輕時一樣的俊容,那就非這位十年都不曾回過京來的五皇子莫屬,特別是那一雙剪水鳳眸,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過論麵容上看,倒還是能看出明顯差異。畢竟年輕時候的皇帝是肅厲威嚴的,而今的五皇子是溫和雅逸的。
直到所有人近觀遠望的看著主仆二人一路行至高位上的皇帝下方時,這才開始了小聲議論。
畢竟都是混跡官場的老手,小道消息不知道有多靈通。五皇子還在中州時,他們便聽說了皇帝有意借這次金陵閣壽宴將其召回,如今竟是得到了證實。
“前些日便聽說,皇帝明麵上下的是壽宴詔書,可暗地裏在壽宴詔書後還加了道急回詔,如今看來,這消息巴準是沒跑了。”
一身紫袍的從四品大臣拉上自己的黨友便開始透露起這幾天打聽到的消息。
他的黨友聽及,也是連連點頭,“是啊是啊。”
“不過,如今朝中大部分都是太子和三皇子的勢力,這時召五皇子回京,難不成陛下他老人家是想……”
是想什麼還沒有說完,他就被紫袍大臣扯了扯袖袍,再用眼神指了指高閣上已有醉意的皇帝示意他禁聲。
待木椅停在離皇帝適當的距離後,楚茫便將暖手小爐向後遞了過去。
言思鶴伸手接過,就見木椅上的人將整個上半身彎了下去,盡可能的去貼及**。
“五皇子楚茫,拜陛下壽安。”
一禮過後,他再次彎身,隻是這次沒有再起來,“兒臣身患殘疾,故不能下地行禮,還望陛**諒。”
高閣上的皇帝聽罷,鳳眸輕垂,默了幾息後才用無甚起伏的語調道,“無妨,你待去落座罷。”
隻是還未等言思鶴將楚茫推至空座上,皇帝就有些搖晃的起了身。
一旁的內侍監高淳看到,將佛塵夾在臂彎中,趕忙上前去扶,卻不料又被皇帝搖晃著推開。
“諸位愛卿們慢慢過宴罷!”
“朕今日已乏,這就回宮去!”
皇帝甩了甩明黃雲錦袖袍,高聲說完後便依了高淳再次上前來扶的手,然後轉身向後方閣梯走去。
閣中眾人都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得皇帝已然消失在了高閣上。
這下所有人都不免一時沉默,將目光投向了可能是造成這一突發事件的人。
楚茫低眸,手指輕點著再次回到懷中的暖手小爐。
感受到四麵八方遞來的目光,他麵上溫和不變,心裏卻在想,既然正主已經離場,那他也沒有再待在這裏的必要。
椅上的人微揚頭,欲要喚身後的貼身侍衛離宴之際,卻不料話還未出口,就被一個十年都未曾聽過的聲音叫停住了。
“五弟。”
錦衣華服的二人一前一後繞至楚茫跟前,麵上笑得和善。
“許久未見了,不先留下來陪你太子哥哥、和我這個三皇兄,聊聊嗎?”
楚茫手指輕點的動作停了,另一隻被袖袍遮住的手下,他用指尖狠掐自己的掌心肉,劇痛感瞬間傳來,然後再彎身行禮。
“楚茫拜見太子哥哥、三皇兄……”
這下離得近的人都聽見了五皇子話語中傳來的哽咽。
太子楚瀟一臉擔憂的上前將楚茫扶起,就見得自己的五弟已然熱淚盈眶。
他一頓,隨即也將哭欲哭起來,“五弟,這些年你在中州受苦了啊!”
接著愧疚道,“唉!當年若是本宮能阻下父皇對你的責罰,如今你這腿又怎能這樣!”
隨後擦去一滴眼淚,情緒越發激動道,“千錯萬錯,都是本宮的錯!若那時不過於貪玩、懂得照顧幼弟……唉!這些年,本宮對此一直後悔不已!”
楚茫也跟著落下淚來,心下強壓思緒,喉中哽咽著,搖著頭說不怪他。
眼下二人你言我言的場景,就好像他們曾經真的兄弟情深,隻因一次小錯誤卻被分隔這些年。
三皇子楚卓也上前一步來,安慰著拍了拍楚瀟的肩,“皇兄,你也別太憂心了,現下五弟不是回京了嗎?待日後我們好好彌補他就行。”
聞言,楚瀟淚中扯出一抹喜悅的笑來,點著頭道,“三弟說的對!如今你回了京,本宮一定好生彌補你!”
“山珍海味、天下奇藥,隻要五弟你開口,本宮定都給你尋來!”
聽罷,椅上的人麵上先是露出了萬分感激之情,隨即想到什麼後又瞬間暗了下來,傷心道,“不瞞太子哥哥說,楚茫這次回京隻為賀壽,待明日,就要再回中州去。”
太子眉梢不經意間挑了挑,隨即一臉不可思議,“怎會如此?”
“父皇這次召你回京,竟隻是因賀壽?”
楚茫一雙澈亮的鳳眸看向太子眨了眨,不明白道,“不是賀壽,那還能是因為什麼嗎?”
太子麵上又露出了擔憂,“五弟,中州最近可不太平啊。”
“聽說那中州刺史府還在前些日子一夜之間被燒了個精光,本以為此次父皇召你回京是擔憂你的安危……”
太子搖頭歎氣,傾身搭上了楚茫的肩,隨後一臉鄭重,“五弟,你回中州後一定要小心,定要保護好自己。”
“你若有個差錯,叫本宮以後不能彌補你的話,那本宮真該後悔愧疚一輩子了。”
楚茫含淚點頭。
隨後三人落於同桌,舉酒互敬,開始言談起各種往事。
酒過三巡,外頭餘暉將落,此時不勝酒力的五皇子喝得已經沒了意識,言思鶴見此機會,這才終於能帶自家主子脫身告別。
直至回到府上後,這場兄友弟恭的戲才終於演完。
是夜。
高懸的明月照映出浮玉京的一地銀白,鵝毛大雪正悄然落下。
五皇子府中,主屋裏亮堂一片,此時的暖爐中正燃著上好的炭火,讓待在此地的人感受不到外頭的任何嚴寒。
言思鶴將楚茫掌心中被掐出血的傷口上了紗布,然後再把醉意熏熏的人服侍上榻,這才轉身去端了碗醒酒湯來。
“殿下,喝點再睡。”
楚茫迷糊著,聽見喝這個字眼後,一時間就讓他聯想起白天發生的事來,胃中頓時就開始翻江倒海。
見躺在榻上的主子全身緊繃,一手撐著身坐起來,一手捂上緊閉的唇,一臉痛苦。
言思鶴立時便知道他主子這是怎麼了,這邊趕緊放下醒酒湯,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唾壺送了過去。
惡心……真的太惡心了……
楚茫腦海裏不斷得冒出這兩個字,一時間從醉意中清醒。
今日瀟卓二人看似對他關心不已,實則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探他的虛實,以及挑撥他和皇帝那明麵上,早就岌岌可危的關係。
什麼對當年的事後悔不已,不過是想看他楚茫還敢不敢將恨意擺上台麵,再做一次出格的事。
什麼回京後要好好彌補他,不過是想知道皇帝要將他召回的事屬不屬實,以及時刻在提醒他,他的腿是怎麼廢的……
而這一切,讓本就對他們恨之入骨的楚茫太過於惡心了。
看著劇烈嘔吐的人終於停下,他拿起桌上裝了溫水的茶盞遞了過去,等人漱完口靠躺在榻欄上後,言思鶴這才試探著問,“殿下,您好受些了嗎?”
楚茫未答,隻呼吸紊亂的閉上眼點了點頭,先時胃裏的翻江倒海在吐完後頓覺輕鬆了許多。
他緩了好一會兒,這才有力氣掀動眼皮,緩緩道,“言侍衛,去收拾行囊罷,明日我們就回中州。”
榻邊的人未動,背著燭光站著,整張臉陷在陰暗中,在聽到要回中州後心思迅速下沉。
楚茫沒有注意到這人此刻是何表情,隻聽見他的貼身侍衛猶豫著問道:“殿下……您真的甘心就這樣回去嗎?”
“這可是您等了足足十年才等來的機會……”
言思鶴在想,如果楚茫今日給他的回答是“是”的話,那他就能立馬收拾東西,毫無留戀的永遠離開這個人。
可若是“不是”的話,那他楚茫又要怎麼在皇帝未批準的情況下,留在這浮玉京呢?
“不。”
他隻來得及聽見榻上的人一字否絕。
言思鶴怔住,呼吸停滯,因為楚茫在看著他;言思鶴的那雙褐色眼眸裏,映出了陪伴這人十年,都未曾見過的一雙鳳眸。
如那燒紅的烙鐵刑具,帶著灼熱的熾痛與狠絕的態度,就這麼直直打在了他的胸腔深處,留下永不消失的烙印。
直至多年後言思鶴回憶起這時的場景,渾身的血液依舊能被燃起,令其心髒狂跳不止。
一切要離開的想法被就此打斷,言思鶴聽見楚茫說:“中州,是我要報仇的第一步。”
平日裏的溫溫淡淡沒了影,如今的楚茫態度之堅決,繼續道,“我們這次回去,就是要查清孫長風的死,把這些背後搞鬼的人,一點點扒出來。”
看著這人驟然變換的態度,言思鶴這才想起昨日高淳忽然來帶楚茫入宮,便問,“殿下,昨日您進宮,陛下是和您說了什麼嗎?”
楚茫輕點了點頭表示回答,鳳眸轉而看向前方,“父皇允諾我,隻要能查清孫長風真正的死因,就讓我回京任職。”
聽罷,言思鶴麵上不免一驚,“連陛下都覺得刺史府走水並非意外?”
楚茫麵上不置可否。
能坐上皇位的人,從來都不會是什麼心思單一之輩,想必皇帝的眼線,早就遍布景國各地了。
回憶起昨日,楚茫那時還在屋中暗自思慮,要如何把握這次回京的機會,讓自己留下來報太子一行人的仇時,言思鶴就剛好過來敲門,傳信說皇帝身邊的內侍監高淳登門傳召。
於是,他坐在木製輪椅上,被高淳一路推著進了極清宮。
極清宮內,地龍燒得旺盛。
皇帝隻著了件單衣,撐著手肘斜靠在桌案上,樣子明顯懶散的看著堆積的奏折,聽見動靜後,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兒臣、拜陛下安。”
楚茫低下身去,一安請過,見皇帝沒有要先開口的意思,於是他便諾諾道,“父皇,不知召兒臣前來,是為何事?”
皇帝這才放下奏折,從上至下的打量了一遍下方的人。
隻見楚茫因行拜禮,整個上身都快要貼上**。
而此時高淳看見,龍椅上的人眉頭皺了起來,遂又拿起了奏折。
皇帝直到眉頭舒展,這才邊看奏折邊聲音無甚起伏的說,“茫兒,這些年骨頭軟了。”
不是詢問、也不是疑惑,而是直白的肯定。
他的父皇用一句話,就總結了這十年來的所有。
楚茫明白,這不過是皇帝想趁此激怒他的手段,所以他當然不會被影響,還能順著皇帝的話回過去,“兒臣當年因衝動犯下過錯,辜負了父皇的悉心教導,如今已然知錯了。”
龍椅上的人笑出了聲,剛才的懶散散去,現直起身來,麵上看起來高興精神了許多,“如此甚好,你且起罷。”
楚茫依言直起身,咬牙挺過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有些發麻的身體,低著頭極為乖順。
“茫兒,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看看你。”
楚茫照做,抬頭後兩雙鳳眸就那麼直勾勾的對上了。
二人都沒有再說話,就那麼互視許久,直到皇帝又忍不住開心的笑了,楚茫這才把頭又低了下去。
龍椅上的人喉間發出的聲音略帶著歲月的粗啞,他感歎著,“茫兒啊,十年過去了,如今你三皇兄在朝中任職、為朕分憂,你四皇兄幾年前也被封了平王、去鎮守封地。”
話到此,皇帝停頓一息,才問,“你可有何打算啊?”
楚茫沒有猶豫的答,“兒臣自是聽從父皇的安排。”
皇帝佯裝鄭重的點了點頭,“那朕今日便封你為安王,等明日朕的壽宴一過,你便前往封地去?”
楚茫麵上一僵,袖袍中的手緊成了拳,但隨即又鬆開,就要抬手行禮拜謝。
“唉!朕是在問你。”
“這事還沒定下,茫兒怎的就要如此心急接過?”
皇帝鳳眸含笑,一把將手上的折子甩入奏折堆中。
楚茫自知被耍,麵上卻還是保持原樣,直到皇帝笑夠了,整個宮殿中靜了下來,他的上方才再次傳來了皇帝的聲音。
皇帝問,“楚茫,中州刺史一家是怎麼死的,你可知道?”
楚茫答,“不知。”
皇帝聲音沉了下來,“不,你知道。”
雖是在意料之中,楚茫麵上還是要裝出一臉驚懼的看向上方,“陛下恕罪!”
皇帝倒並未有被欺瞞的惱怒,隻是擺了擺手,示意身側站著的高淳下去,對著楚茫放下最後一句話。
“去吧,查清楚,這浮玉京便有你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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