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78 更新時間:25-12-12 12:03
一種無聲的、令人窒息的尷尬在彌漫。
陸允感覺自己像個誤闖了別人私密領地的、最蹩腳的小偷。
他急忙打破了那要命的沉默。
“我來給黎先生送他的……小螃蟹!”他聲音發緊,著急地解釋著,慌亂地指向自己剛剛放在茶幾上的那個水盆,仿佛那是他闖入的唯一正當理由,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傅海晴的目光在他和黎兆霆之間轉了轉,最終落在那個簡陋的水盆上,她臉上露出些許好奇,走過去彎腰看了看,輕聲笑起來,語氣帶著點親昵的打趣:
“兆霆?你什麼時候有這種興致了?上次別人送你那隻純白孟加拉虎幼崽,你可是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呢。”
黎兆霆站在一旁,手裏拿著吹風機,沒說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這沉默讓陸允更加無地自容。
他感覺自己多餘得像個笑話。
“我……我不打擾了!”他幾乎是搶著說道,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不敢再看任何一個人,猛地轉身,幾乎是同手同腳地、逃也似的衝出了房間。
門在身後合上的瞬間,他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鼓,幾乎要撞出來。
一晚上,他翻來覆去,腦子裏全是傅海晴那個探究的眼神,她會不會看出什麼?
第二天天還沒亮透,他就爬了起來。
遊艇裏靜悄悄的,昨晚狂歡的人都還在沉睡。
他換上運動服,輕手輕腳地下了船,踏上沙灘。
自從確定出演《霧鎖孤島》的男主,晨跑就成了他雷打不動的習慣。
島上人煙稀少,土著居民起得晚,清晨的海灘空曠得隻剩下海浪聲和海鳥的鳴叫。
他需要這獨處的時刻來保持清醒,也需要這身體的疲憊來壓製心裏那些翻騰的、不該有的念頭。
《霧鎖孤島》的故事背景,被他反複咀嚼。
電影設定在十九世紀末,那個維港開埠初期,各方勢力如同暗流般在這片海域下湧動、碰撞的年代。
他飾演的陳帆,一個在深水埗泥濘中掙紮求生的孤兒,因一次偶然,他被打的遍體鱗傷,卻被英國商人威廉·肖救了。
肖將他帶離了貧民窟,並非出於純粹的善意,更多是看中了他眼底那股不服輸的野性,和與年齡不符的狠戾與機警。
肖將他安置在這座遠離維港主島、卻扼守航路要衝的“霧隱島”上,名義上是讓他打理一處新辟的貨棧,實則是想將他培養成一把藏在暗處的、好用的刀。
而傅海晴飾演的,則是肖那位如同被豢養在金絲籠中的侄女,伊莎貝爾。
她美麗、脆弱,受過良好的教育,內心卻向往著自由與真實。
她被肖接到島上“休養”,實則是作為一枚牽製某些勢力的籌碼。
陳帆在這座孤島上,不僅要麵對惡劣的自然環境、島上原住民的排斥、其他覬覦肖生意的各方人馬,更要周旋於肖的猜疑與利用、以及伊莎貝爾那份純淨卻又危險的好奇心之間。
他像一株在岩石縫隙裏求生的野草,拚命汲取著陽光雨露(權力、知識),也時刻警惕著來自四麵八方的風雨(陰謀、背叛)。
他要在這片迷霧籠罩的海島上,殺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血路,找到真正的尊嚴與立足之地。
陸允沿著海岸線奔跑,海風帶著涼意吹拂著他發熱的臉頰。
跑著跑著,他腳步慢了下來。
前方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黎兆霆。
他怎麼會在這裏?
還這麼早?
難道……是因為昨晚和傅海晴……
陸允心裏一陣發澀,幾乎想立刻轉身往回跑。
可腳步卻像被釘住了。
這島雖然不算太大,但路徑複雜,黎兆霆對這裏不熟,身邊也沒帶保鏢……
他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放輕腳步,慢吞吞地跟在了後麵,保持著一段自以為安全的距離。
前麵的黎兆霆跑步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慢到陸允覺得,自己就算走著,也快要追上他了。
空曠的沙灘上,隻有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後。
腳印在濕潤的沙地上延伸,陸允下意識地,將自己的腳印,精準地疊在黎兆霆留下的那個腳印裏。
一步,又一步。
仿佛這樣,就能隱秘地完成一次無聲的貼近。
黎兆霆忽然轉過頭。
陸允嚇了一跳,像是做壞事被逮到,臉上瞬間燒了起來。
他隻好硬著頭皮加速跑上前,氣息有些不穩:“黎先生,早。”
黎兆霆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聲,轉回頭,繼續向前跑。
隻是速度,比剛才稍微快了一點。
陸允不敢並肩,隻跟在他身後兩步遠的地方,依舊固執地踩著那些即將被海浪抹去的腳印。
兩人都沒再說話。
東方的天際,雲層被染上淡淡的金邊,然後,一輪紅日猛地躍出海平麵,將萬道金光灑在蔚藍的海麵上,也勾勒出前方那人挺拔而略顯孤寂的背影。
跑到一座廢棄的白色燈塔下時,黎兆霆停了下來。
他微微喘息,額角有細密的汗珠。
陸允猶豫了一下,從腰包裏拿出自己備用的幹淨毛巾,遞過去:“黎先生,給您。”
黎兆霆很自然地接過,擦了擦額角和脖頸,然後隨手遞還給陸允。
陸允小心地接過,仿佛那毛巾上沾染了什麼聖物,仔細地疊好,準備放回包裏。
“你不擦?”黎兆霆看著他臉上同樣冒出的汗,問道。
陸允一驚,像是被提醒了才感覺到熱,慌忙拿起那條毛巾,在臉上胡亂擦了兩下。
天知道,這點運動量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可今天,他的後背卻已經被汗浸濕了。
黎兆霆沒再看他,麵朝大海,看著那輪越來越明亮的太陽。
陸允就靜靜地站在他身後半步的地方,看著陽光將他發梢染成淺金色,心裏盼著這條路再長一點,這沉默的陪伴再久一點。
他甚至開始在腦子裏盤算著,等會兒回去的路上,是不是能鼓起勇氣跟黎兆霆說點什麼。
可以彙報一下自己最近的訓練進度,雖然這些周銳大概早就彙報過了。
或者,聊聊他對“陳帆”這個角色的理解,關於那份在絕境中掙紮求生的狠勁與隱藏在卑微下的野心,他似乎又琢磨出一點新的東西……
他搜腸刮肚地想著話題,心跳因為這份隱秘的期待而微微加速。
這難得的、無人打擾的清晨,這並肩而行的短暫時刻,或許能讓他有機會多說幾句話,哪怕隻是關於工作的、最枯燥的幾句也好。
忽然,遠處傳來了隱約的轟鳴聲,由遠及近。
陸允抬頭望去,是黎兆霆的直升機。
他這才注意到,燈塔旁邊有一片平整的水泥空地,像是早已廢棄的起降場。
直升機巨大的轟鳴聲越來越響,螺旋槳卷起的狂風刮得人幾乎睜不開眼,也瞬間吹散了陸允心底那點剛剛升騰起的、可憐的期待。
沒有等會兒的“回去”了。
他要走了。
這次分開,下次見麵不知是何時。
這部戲要在這裏拍上三個月。
這個除了拍戲毫無吸引力的鬼地方,他怎麼會再來?
一股強烈的不舍和難過毫無預兆地湧上心頭,鼻子一酸,眼圈瞬間就紅了,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
就在這時,黎兆霆轉過了頭。
陸允心中猛地一慌,生怕被他看見自己這狼狽的模樣,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別過臉去,用力揉了揉眼睛,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哽咽:“風真大……進、進沙子了。”
黎兆霆沒說話,目光靜靜地落在他刻意偏開的側臉上,落在他泛紅的眼尾和那試圖揉散水光的手指上。
那目光如有實質,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將陸允那點拙劣的偽裝釘在原地。
陸允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臉頰開始發燙,連耳根都紅透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轟鳴和沉默中,黎兆霆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絲幾不可查的玩味:“演技不錯。”
直升機穩穩地降落在空地上,周銳快步下來,恭敬地請黎兆霆登機。
看著黎兆霆轉身走向直升機的背影,一股莫名的勇氣,或者說是一種絕望的衝動,讓他鬼使神差地朝著那個背影,用盡力氣喊了出來:
“您還來嗎,黎先生?”
他的聲音瞬間被直升機巨大的轟鳴和風扇轉動帶來的狂風吞沒,連他自己都聽不真切。
黎兆霆腳步頓了頓,在登上飛機前,回過頭,嘴唇似乎動了動,朝他的方向說了句什麼。
可陸允什麼也沒聽清。
他隻看到黎兆霆深邃的目光最後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然後便彎腰進了機艙。
艙門關上,直升機緩緩升空,在漫天金色的朝霞中,變得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視野盡頭。
空曠的海灘上,隻剩下陸允一個人,和海浪不知疲倦的拍岸聲。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裏反複回放著黎兆霆最後那個口型。
他到底……說了什麼?
失魂落魄地跑回遊艇時,劇組已經有人開始忙碌了。
導演看到他,順口問了句:“看到傅海晴了嗎?”
旁邊一個場務笑著打趣:“導演,人家未婚夫昨天剛來,今天肯定要晚點起啦!”
陸允垂下眼,走上前,對導演說:“導演,先拍我的戲份吧。”
導演點點頭:“行,準備一下,先拍你和鄭宇那場碼頭對峙的戲。”
鄭宇,就是片中那個代表英資商行、處處打壓陳帆的反派男二號。
他本人出道早,背景硬,原本對《霧鎖孤島》的男主勢在必得,結果被陸允這個“空降兵”截胡,心裏一直憋著股火,平時在劇組就沒少給陸允臉色看。
這場戲,是陳帆第一次在碼頭上正麵反抗鄭宇飾演的商行大班“傑克遜”的欺壓。
按照劇情,傑克遜會惱羞成怒,狠狠推搡陳帆。
排練走位時,鄭宇臉上掛著專業的微笑,動作也看似符合要求。
然而,在最後一次實拍前的對戲中,當他的手推到陸允胸口時,力道卻驟然加重,帶著一股毫不掩飾的惡意。
陸允猝不及防,被他推得猛地向後踉蹌,腳下絆到一根用來固定布景的粗麻繩,後腰重重地撞上了身後一個仿古木箱尖銳的棱角。
“呃!”
一股尖銳的劇痛瞬間從後腰炸開,疼得他眼前發黑,額頭上瞬間滲出冷汗。
他扶著木箱,勉強站穩,臉色煞白。
鄭宇卻已經換上了一副關切又無辜的表情,揚聲對著導演和周圍的工作人員說:
“哎呀!不好意思啊陸老師!我剛剛太投入了,沒掌握好力度,您沒事吧?要不要緊?”
周圍的人都圍了上來,目光複雜地落在陸允和鄭宇身上。
陸允咬著牙,強忍著後腰火辣辣的疼痛,抬眼看向鄭宇。
鄭宇眼底那抹一閃而過的、毫不掩飾的挑釁和得意,讓他心裏猛地一沉。
他知道,鄭宇是故意的。
這件事,恐怕不會就這麼輕易算了。
而這片看似與世隔絕的孤島片場,接下來的日子,恐怕要步步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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