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30 更新時間:25-12-08 20:03
清晨六點十七分,老街的霧還沒散盡。
青石板路上浮著一層水汽,巷口早點攤的蒸籠剛掀開蓋子,白煙裹著米香漫過牆頭。
溫時月穿著洗得發白的棉質睡衣站在自家門口,看著快遞員把三個紙箱碼在台階上。
“到付,一百三十二。”快遞員擦了把汗,“家人代簽的,說是你們收下了。”
溫時月皺眉:“我沒買什麼重貨。”他彎腰翻看麵單,寄件人一欄空白,隻有個模糊的手寫編號:Y13-Y15。
收件地址是**的老宅,電話是她的。
他抬頭看向屋裏,母親正端著粥碗從廚房走出來,目光落在箱子上,頓了一下。
“先搬進去吧。”她輕聲說,“外頭潮氣重,東西要黴了。”
“媽。”溫時月語氣沉下來,“我說過別替我簽收不明包裹。”
“可人家大老遠寄來,都拆封驗過了。”溫母放下碗,用圍裙擦著手,“你王姨說驛站李姐特意叮囑過,這批貨貴重,不能壓不能淋-你說,誰會這麼費心?”
他沒再說話,隻是盯著那幾個箱子。
棱角分明,膠帶纏得密不透風,但其中一個邊角已被打開,露出內襯的防震泡沫。
他知道,母親已經看過。
屋內安靜得能聽見掛鍾走動的聲音。
溫時月坐在沙發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屏幕。
那個社交軟件還躺在文件夾深處,圖標早已落了灰。
他沒有刪,也沒登錄過。
就像臥室抽屜裏那張沒退回去的電影票根,像衣櫃角落那雙她送的襪子-它們不是紀念,而是他不敢觸碰的債務。
直到傍晚,他才看見母親坐在燈下,手裏捧著一隻奶瓶造型的小夜燈。
暖黃光暈靜靜灑在茶幾上,像一團不會熄滅的呼吸。
“這是……”他聲音幹澀。
“第十三年。”母親念出卡片上的字,“”你喝的第一口溫水,可能就是用這樣的杯子盛的”。”她抬眼看他,眼角有細微的濕潤,“你還記得嗎?你小時候總咳,整夜哭鬧,我抱著你在燈下喂水,一坐就是半宿。”
溫時月喉嚨發緊。
他當然記得。
他也記得她說:“你要真不愛了,就別留這些零碎。”
但他沒說出口。
那一夜他睡得很淺。
夢裏全是光-忽明忽暗的路燈,地鐵隧道中飛掠的燈帶,還有她工作室裏那種冷調的、帶著金屬質感的照明。
他夢見她在黑暗中剪斷一根電線,整片空間瞬間陷入死寂,而她隻是轉身,繼續縫製一本永遠寫不滿的日記。
第二天清晨,他又發現兩個新箱子堆在門前。
母親照舊攔住他欲撕快遞單的手:“開了包的東西,退回去更傷人。”
她開始整理那些禮物。
不像他那樣回避,反而像是替他完成某種未竟的閱讀。
她在第七年的箱子裏找到了一把複刻的老式銅鑰匙,樣式老舊,連鏽跡的位置都還原得精準。
背麵刻著一行小字:“你說過,那是你唯一覺得像家的地方。”
家屬院307室。
他們搬走前最後住過的房子。
樓道盡頭總有股潮濕味,陽台晾的衣服總被風吹掉,可那時候,父親還在,晚飯還能圍坐一張桌。
母親把鑰匙掛在玄關的掛鉤上,正對著門。
“你要真放得下,”她對兒子說,“就把它扔了。”
那天晚上,溫時月站在玄關前看了它很久。
手指懸在半空,最終緩緩收回。
他沒扔。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箱子陸續抵達,每一隻都被母親悄然拆開、歸類、安置。
她在第十一年的盒子裏發現一副手工拚接的星空投影儀零件,附言寫著:“你說巨蟹座最怕黑,所以我造了一片不會消失的夜。”她在第十八年的箱中看到一塊褪色的紅領巾布條,封裝在樹脂框裏,標簽是:“你第一次當升旗手,緊張得忘了敬禮。”
她不說什麼,隻是把這些東西擺進次臥的五鬥櫃裏,像收藏一段別人看不見的過往。
而溫時月始終沒有主動打開任何一個箱子。
他甚至避開那些擺放禮物的角落,吃飯繞道走,回家低頭進門。
可他逃不開母親日漸沉重的眼神,也逃不開那把始終掛在門後的鑰匙。
直到某個雨夜,母親突然走進客廳,手裏拿著一張照片複印件-是從某個物流記錄裏打印下來的。
畫麵裏,二十五個箱子整齊排列在燈光下,編號清晰,背景是一間充滿機械感的工作室。
楚夜宮背影瘦削,正俯身調整相機三腳架。
“她拍了這個。”母親聲音很輕,“她把每一件,都當成遺物一樣記錄下來。”
溫時月望著窗外雨幕,良久才問:“她……還在做燈光?”
“不止。”母親搖頭,“她最近接了個展覽項目,主題叫《光的葬禮》。”
他閉上眼。
原來她不是在寄禮物。
她是在送葬。
而在數百公裏外的城市邊緣,李姐站在驛站櫃台後,指尖懸停在電腦屏幕上。
最新一條物流狀態跳了出來:
【第二十年包裹·簽收異常·派送成功,簽名為親屬】
她盯著那行字,眉頭微微蹙起。
清晨的雨還在下,街巷裏泛著濕漉漉的光。
李姐坐在驛站櫃台後,手指在鍵盤上停頓片刻,重新刷新了那條物流記錄。
【20年包裹·簽收異常·派送成功,簽名為親屬】
她盯著“代簽”兩個字看了很久。
這不是第一次了-從第一箱開始,楚夜宮就拜托她留意這批快遞的動向。
起初隻是隨口應下的小事:一個清瘦女人在雨天走進驛站,頭發微濕貼在額角,聲音很輕卻堅定:“麻煩你,如果看到它們被退回,或者……沒人收,請告訴我。”
李姐當時沒問為什麼。
但她記住了那個編號Y13-Y15,也記住了寄件人名字後麵那一長串沉默的空白。
此刻她撥通了溫家所在社區驛站的電話,鈴聲響了五下才被接起。
“您好,我是外區驛站的,查到有個到付件是你們那邊代簽的,想確認一下有沒有問題。”她語氣平和,像日常對接工作。
對方遲疑了一下:“哦……你說那個大箱子啊。老太太自己來拿的,說兒子不在家,但東西貴重,不能放太久。”
“確實是收下了?沒拒收?”
“沒有拒收。”那人壓低聲音,“不過……老太太挺難過的。她說,”這姑娘怎麼還不明白,人都走了,東西再好也沒用了。””
李姐心頭一緊:“您是說……她媽知道是誰寄的?”
電話那頭頓了頓,才道:“她問了一句-”你是她朋友吧?”我說……算是吧。她歎了口氣,讓我轉達:”別再寄了……但我們每一件,都好好收著。””
掛掉電話時,窗外雨勢漸歇。
李姐望著電腦屏幕,忽然覺得胸口發悶。
她想起楚夜宮最後一次來取快遞單的樣子-穿一件黑色高領毛衣,袖口磨了邊,指甲修剪得極短,像是要把所有柔軟的部分都削去。
而此時,在數百公裏外的老宅裏,溫時月正站在雜物間的門前。
他本不該進去的。
這個房間自從母親搬進來後就成了儲物間,堆滿了舊家具和過季衣物。
可今晚他睡不著,客廳掛鍾敲了兩聲,腳步卻不由自主地移了過來。
門打開的一瞬,灰塵撲麵而來。
月光從高窗斜切進來,照出地上整齊排列的紙箱輪廓。
二十五個,編號清晰,如同某種儀式的祭品。
他蹲下身,指尖觸到其中一個角落-13年,那個寫著“你喝的第一口溫水”的箱子。
他記得母親拿出小夜燈那天的眼神,溫柔得讓他心痛。
他撕開膠帶。
箱內是一輛木質地鐵模型,做工精細得近乎執念:車窗仿製弧形玻璃,底盤刻有線路圖,甚至還原了他工作過的那條線的報站音。
他猶豫片刻,按下底部按鈕。
一聲低沉的廣播響起,帶著電流般的沙啞:
“本次列車終點站:不再等待。下一站,空站,乘客請勿下車。重複,此站無人抵達,亦無返程。”
那是她的聲音。
溫時月猛地怔住。
那語調、節奏、尾音微微上揚的習慣-分明是她錄的。
她竟用他的記憶,造了一列駛向虛無的列車。
他手指劇烈顫抖,幾乎握不住手機。
鬼使神差地,他打開瀏覽器,輸入那個塵封已久的網址:星語APP。
賬號仍在,密碼未改。
頁麵加載完畢,隻有一行冷白文字浮現在漆黑背景上:
“該用戶已永久注銷。”
那一刻,仿佛有根細針紮進心髒深處,緩慢旋轉。
他靠著牆滑坐在地,背抵著冰冷的水泥,喉嚨像被什麼堵住,呼吸沉重而破碎。
窗外,故鄉的夜依舊安靜。
沒有霓虹,沒有隧道燈光飛掠,隻有屋簷滴水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而在遙遠城市的邊緣,一座廢棄廠房正在悄然改造。
施工燈照亮斑駁的牆壁,腳手架之間,一道纖細的身影正俯身調試一組嵌入地麵的光源。
光暈緩緩亮起,如深海浮起的第一縷晨曦。
她沒有回頭。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