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05 更新時間：25-12-14 13:23
顧雲深那個幾不可查的舉杯動作，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林序停滯的心髒上轟然炸響。時間仿佛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周遭所有的喧囂——同事們的笑鬧聲、酒杯碰撞的清脆聲響、背景音樂的慵懶旋律——都瞬間褪去，化為一片模糊的、遙遠的背景噪音。他的世界裏，隻剩下餐桌那頭，顧雲深隔著氤氳燈火投來的平靜目光，以及那微微抬起、示意般的酒杯。
那是什麼意思？
是上司對下屬例行公事的、籠統的示意？
還是……僅僅是對他剛才沒有回避目光的一種回應？
或者，蘊含著某種更深層次的、他不敢深思的意味？
林序的大腦一片空白，血液卻如同岩漿般在血管裏奔湧沸騰，衝撞得他耳膜嗡嗡作響。他僵在原地，握著飲料杯的手指收緊，冰涼的杯壁也無法降低指尖傳來的滾燙溫度。
他該怎麼做？
也舉杯回應？那會不會顯得太刻意，太自作多情？
無視？那更顯得怪異和失禮。
就在他大腦CPU幾乎要因為過載而燒毀的瞬間，身體的本能快於了思考。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也舉起了自己麵前那杯幾乎沒怎麼動過的、橙黃色的飲料。
動作有些僵硬，有些笨拙，遠不如顧雲深那般從容自然。
兩人的目光，隔著喧囂的空氣，通過這無聲的舉杯，短暫地、心照不宣地交彙了一瞬。
然後，顧雲深便極其自然地移開了視線，仿佛剛才的一切真的隻是一個隨意的動作，他將杯中剩餘的酒液一飲而盡，側過頭去聽旁邊另一位同事說話。
林序也慌忙放下杯子，感覺自己像是完成了一場極限運動，後背沁出了一層薄汗。他低下頭，心髒依舊在胸腔裏瘋狂地、不規律地跳動著，仿佛要掙脫束縛。
陳越不知何時又溜達到了他身邊，用手肘碰了碰他，壓低聲音，語氣裏充滿了促狹：“可以啊序哥，都跟老大隔空對飲了？進展神速啊！”
林序的臉頰瞬間爆紅，像是熟透的蝦子，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越哥你別瞎說！”他幾乎是咬著牙低聲反駁。
“我瞎說？”陳越挑眉，笑得像隻偷腥的貓，“剛才那眼神，那動作，嘖嘖……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老顧可從來沒在團建的時候，單獨對誰舉過杯，還是這種……嗯，意味深長的。”
陳越的話，像是一把鑰匙，再次擰動了林序心中那台名為“解讀顧雲深”的、永不停歇的機器。
團建在晚上十點左右結束。大家三三兩兩地結伴離開，不少人帶著微醺的醉意，氣氛依舊熱烈。
林序站在餐廳門口，夜風帶著涼意吹散了他臉上的燥熱。他正在猶豫是直接回學校，還是去附近的地鐵站，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無聲地滑到了他麵前。
副駕駛的車窗降下，露出顧雲深沒什麼表情的側臉。
“上車。”他的聲音比平時略顯低沉，帶著一絲酒後的鬆弛，但依舊是不容置疑的語氣，“順路。”
又是“順路”。
這一次，林序沒有了上次的驚喜和緊張，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複雜的、混合著困惑、悸動以及一絲隱隱不安的情緒。他看著車窗內顧雲深那在夜色和車內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的輪廓，沒有立刻動作。
顧雲深似乎等得不耐煩，側過頭，目光掃過他：“需要我下去請你？”
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林序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車內依舊彌漫著那股熟悉的雪鬆冷香，但似乎……比平時更濃鬱了一些，混合著一絲極淡的、屬於高級威士忌的酒氣。
車子平穩地彙入夜晚的車流。顧雲深專注地開著車，沒有說話。車內一片寂靜，與車窗外流光溢彩、喧囂流動的城市夜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林序端正地坐著，目光落在窗外，心思卻全在身旁開車的人身上。他能感覺到顧雲深身上散發出的、與平日稍有不同的氣場，那是一種……卸下了部分工作盔甲後，依舊內斂，卻似乎更容易接近的狀態。
他忍不住偷偷用眼角的餘光打量他。顧雲深握著方向盤的的手指依舊修長有力，側臉的線條在流動的光影下顯得格外清晰冷硬，但微微鬆開的領口和比平時稍慢半拍的呼吸節奏，都透露出他確實喝了一些酒。
那個舉杯的動作，再次不受控製地浮現在林序腦海。他鼓起勇氣，想要說點什麼，打破這令人心慌的沉默，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問他為什麼對自己舉杯？這太直接，太蠢。
聊工作？似乎又太過刻意和生硬。
就在他內心掙紮之際，顧雲深卻先開口了，聲音在寂靜的車廂裏顯得格外清晰。
“今天的團建，感覺怎麼樣？”
一個看似隨意的、上司對下屬的常規關心。
林序卻因為這個問題，心跳再次漏了一拍。他謹慎地組織著語言：“挺好的，大家都很放鬆，氛圍也很愉快。”
“嗯。”顧雲深應了一聲，目光依舊看著前方路況，過了幾秒，才仿佛不經意地補充了一句，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評論天氣，“你好像沒怎麼喝酒。”
林序愣了一下，老實地回答：“我……不太會喝酒。”而且，他也不想在那種情況下，在顧雲深麵前失態。
“嗯。”顧雲深又是簡單的一個字，然後便沒了下文。
車廂內再次陷入沉默。但這一次的沉默，似乎與之前有些不同。不再是純粹的、冰冷的寂靜，而是彌漫著一種……微妙的、仿佛有什麼未盡之言在空氣中無聲流淌的張力。
林序感覺自己的神經再次緊繃起來。顧雲深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隻是隨口一問？還是……某種關注？
他忍不住側過頭，看向顧雲深。
恰在此時，顧雲深也微微側頭，目光與他在昏暗的光線中相遇。
那一瞬間，林序仿佛看到，在顧雲深那雙一貫冷靜深邃的眼底，飛快地掠過了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一閃而逝的疲憊，有慣常的克製，似乎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被酒精柔和了的、類似於……欣賞或者說探究的東西？
那眼神太快，太模糊，林序無法捕捉，更無法確認。
顧雲深已經重新將目光投向了道路前方，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對視從未發生。
但林序的心，卻被那驚鴻一瞥徹底攪亂了。
車子很快駛到了學校附近那個熟悉的路口。
“謝謝顧總監。”林序低聲道謝，伸手去解安全帶。
“嗯。”顧雲深應了一聲，在他打開車門準備下車時，忽然又開口，聲音比剛才更低沉了一些，帶著一絲夜色的醇厚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意味：
“那本筆記本，用得還習慣嗎？”
這個問題，如同第二道驚雷，再次將林序劈得外焦裏嫩。他解安全帶的動作徹底僵住，猛地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向顧雲深。
他……他主動提起了筆記本！
他承認了！
那本筆記本，果然是他送的！
巨大的震驚和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狂喜與羞澀的熱流，瞬間衝垮了林序所有的心理防線。他張著嘴，看著顧雲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深邃的側臉，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顧雲深似乎並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問完那句話後，並沒有看林序，隻是目光平靜地望著前方被路燈照亮的街道，手指無意識地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了一下。
然後，他用那低沉而平穩的嗓音，繼續說道，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記錄思考，是職業道路上最好的習慣。保持下去。”
說完，他便不再言語，恢複了那種慣常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沉默姿態。
林序呆呆地看著他，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幾乎要撞出喉嚨。他有很多問題想問——為什麼要送他筆記本？為什麼是那句話？剛才團建上舉杯又是什麼意思？
但所有的疑問，在對上顧雲深那副顯然不打算再多言半句的、冷硬側影時，都哽在了喉嚨裏。
他最終隻是低低地、帶著一絲顫抖地回了一句：“……我會的。謝謝顧總監。”
然後，他推開車門，幾乎是踉蹌著下了車。
車門在他身後關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黑色的轎車沒有絲毫停留，無聲地滑入夜色，迅速消失不見。
林序獨自站在夜晚微涼的風裏，望著車子消失的方向，久久無法回神。
手中，仿佛還殘留著那本黑色筆記本冰冷而細膩的觸感。
耳邊，反複回響著顧雲深最後那兩句話。
眼前，不斷閃現著那個隔著喧囂、無聲舉杯的瞬間。
他站在原地，直到夜風將身上的最後一絲車內暖意和雪鬆香氣吹散，才緩緩轉身，走向宿舍。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拿出來，是陳越發來的微信。
“怎麼樣？老大送你回去的路上，有沒有發生點什麼【壞笑】？我看他今天喝得比平時多一點點，機會啊序哥！”
林序看著這條信息，再回想起顧雲深在車上那與平日無異的冷靜表現，除了最後提起筆記本時那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異常，根本看不出任何“喝多了”的跡象。
他深吸一口氣，沒有回複陳越。
他點開了那個山峰頭像的對話框。空白的聊天記錄裏，隻有那條係統的好友驗證通知。
他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內心經曆著激烈的天人交戰。
最終，他緩緩輸入了一行字，又反複刪改，確保措辭足夠謹慎、得體，不會泄露任何不該有的情緒。
然後，閉上眼，按下了發送。
綠色的氣泡跳出，內容是：
“顧總監，我已安全到達宿舍。今晚謝謝您順路送我回來。另外，筆記本很好用，再次感謝您的贈予和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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