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21 更新時間：25-12-16 13:11
“理由？”
顧雲深那平穩到近乎冰冷的追問，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寂靜的會議室裏漾開了一圈圈無形的、卻沉重無比的漣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序身上，震驚、不解、甚至帶著一絲看瘋子般的憐憫。拒絕雲深科技的轉正邀請，還需要什麼理由？這本身就是最荒謬的理由！
林序站在那裏，感覺那道來自顧雲深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穿了他強行維持的鎮定外殼，直抵內心深處那片尚未結痂的傷口。他能感覺到自己攥緊的手心已經被指甲掐得生疼，冰冷的汗水濡濕了掌心。胸腔裏那顆心髒，在經曆了剛才那孤注一擲的拒絕後，正以一種近乎疼痛的頻率瘋狂搏動著。
理由？
他該說什麼？
說因為您那場毫不留情的“攤牌”，將我所有隱秘的心事踩碎在地，還冠以“不專業”的評判？
說因為我無法忍受每天麵對一個心裏裝著別人、對我隻有公事公辦冷漠的上司？
說因為那段名為“秦雪”的過去，像一根刺，永遠橫亙在那裏，讓我所有靠近的企圖都顯得可笑而不自量力？
這些真正的原因，如同沸騰的岩漿，在他喉間翻滾灼燒，卻一個字也無法宣之於口。那隻會讓他顯得更加可憐、更加不堪。
他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聽起來合理、專業、無法被駁斥，並且能徹底斬斷所有聯係的理由。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迎上顧雲深那深不見底、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目光，用盡全身的力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晰、冷靜，甚至帶著一種刻意營造出的、對未來的篤定：
“非常感謝公司提供的寶貴機會。但我經過慎重考慮，認為我的個人職業規劃與發展方向，與雲深科技現階段的核心業務重點，存在一定的差異性。”他頓了頓，語句流暢得像是提前演練過無數遍，盡管每個字都像刀片一樣割著他的喉嚨，“我已經收到了另一家專注於社會創新與社區設計領域的機構發出的正式錄用通知，該職位與我的長期興趣和”序·集”項目的後續發展方向更為契合。因此，我不得不遺憾地拒絕您的邀請。”
一番話，滴水不漏。既表達了對原平台的感謝，又清晰地表明了自身的職業追求，甚至巧妙地抬出了“序·集”這個顧雲深曾親自指導並見證成功的項目作為佐證，聽起來合情合理，無懈可擊。
會議室裏陷入了更長久的、近乎詭異的寂靜。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塊，沉重地壓迫著每個人的呼吸。同事們臉上的表情從震驚逐漸轉變為一種複雜的恍然和惋惜——原來如此，是有了“更好的”去處，難怪會拒絕雲深科技。
隻有陳越，看著林序那故作鎮定卻難掩蒼白的側臉，眉頭緊緊皺起，眼神裏充滿了不讚同和擔憂。他太了解林序了，這番話聽起來冠冕堂皇，但絕不可能是什麼“慎重考慮”後的結果。這更像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絕望的反擊和自我保護。
顧雲深依舊維持著那個靠在椅背上的姿勢，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仿佛林序給出的不是一個石破天驚的拒絕，而隻是一個普通的項目進度彙報。隻有那雙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鎖定著林序，裏麵的情緒被完美地隱藏在那片冰冷的鏡片之後，無人能窺探分毫。
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林序，看了足足有十幾秒鍾。那目光並不銳利，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令人無所適從的平靜壓力。
林序幾乎要用盡全身的意誌力，才能支撐著自己不在這沉默的注視下潰敗逃走。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放在顯微鏡下觀察的標本，所有的偽裝和強撐，在那道目光下都顯得如此脆弱和可笑。
終於，顧雲深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他微微直起身，目光從林序臉上移開，落在了麵前的會議桌麵上，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平板電腦光滑的邊緣摩挲了一下。
然後，他用那聽不出任何波瀾的、一如既往平穩的嗓音，淡淡地吐出了三個字：
“知道了。”
沒有挽留。
沒有質疑。
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或情緒波動。
就像隻是聽到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被處理完畢。
這種極致的、徹底的冷靜和漠然，比任何憤怒的斥責或刻薄的嘲諷，都更讓林序感到一種徹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失落。原來，他的去留，在顧雲深心裏，真的輕飄飄得不值一提。
“會議繼續。”顧雲深沒有再給林序任何眼神，仿佛他剛才的拒絕和那番解釋都隻是會議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轉向產品經理，開始討論下一個議題，語氣恢複了一貫的高效與專注，“關於三期上線的推廣方案……”
其他人也迅速收斂了心神，重新投入到工作中，隻是偶爾看向林序的目光中，依舊殘留著些許複雜難言的情緒。
林序僵在原地，感覺自己像一個被突兀地留在舞台中央、卻早已被觀眾遺忘的配角，所有的聚光燈都已熄滅，隻剩下他獨自一人，品嚐著那孤注一擲後帶來的、更加深重的空虛和狼狽。
他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接下來的會議內容，他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耳邊隻有顧雲深那平穩的、討論著工作的聲音，像一把把冰冷的小錘，反複敲打著他已然麻木的神經。
會議結束後，眾人沉默地陸續離開。林序最後一個起身，腳步虛浮地走向門口。
“林序。”
顧雲深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
林序的腳步猛地頓住，心髒不受控製地又是一緊。他緩緩轉過身。
顧雲深還坐在原處，手裏拿著那份最終測試報告，目光平靜地看著他，語氣是純粹的公事公辦：
“”探索開關”模塊的上線部署文檔和相關代碼權限，在下周五之前，完成交接。具體事項，跟陳越對接。”
“……明白。”林序低聲道。
顧雲深點了點頭，不再看他，低下頭，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了手中的文件上。
那姿態，是徹底的了結和送客。
林序走出了會議室，關上門，將那間充斥著冰冷空氣和顧雲深氣息的空間隔絕在身後。他靠在走廊冰涼的牆壁上，緩緩閉上眼，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他做到了。
他用最決絕的方式，斬斷了他們之間最後一點可能的聯係。
他維護了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沒有在最後的時刻搖尾乞憐。
可是為什麼……胸口會這麼痛？仿佛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塊，留下一個呼呼漏著冷風的、空洞洞的傷口。
他回到工位，陳越立刻湊了過來，壓低聲音，語氣急切：“序哥！你瘋了？！你知道你拒絕了什麼嗎？雲深科技！多少人擠破頭都進不來！就因為……就因為跟老大鬧別扭？值得嗎？！”
林序沒有看他，隻是麻木地打開電腦，開始整理交接文檔，聲音沙啞而疲憊：“越哥，別說了。我意已決。”
陳越看著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氣得跺了跺腳，卻又無可奈何，隻能重重地歎了口氣：“你……你以後肯定會後悔的！”
後悔嗎？
林序不知道。
他隻知道，如果留下來，每天麵對著那個將他所有心意都踩在腳下、心裏永遠裝著別人的顧雲深，他可能會瘋掉。
長痛不如短痛。
他開始著手處理離職前的各項事宜。清理電腦文件，整理工作筆記，撰寫交接清單。每一個步驟，都像是在親手埋葬一段短暫卻刻骨銘心的過去。
當他打開抽屜，準備將一些個人物品收進紙箱時，指尖觸碰到了一個硬硬的、冰涼的物體。
是那本黑色的筆記本。
他動作僵住了。
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將它拿了出來。啞光黑的封麵在辦公室的燈光下反射著幽暗的光澤。他緩緩翻開，扉頁上那八個銳利的字跡再次映入眼簾——“記錄思考，而非情緒”。
這曾經被他視為珍寶的指引，此刻看來，卻像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他自嘲地笑了笑，正準備將它與其他不需要帶走的東西一起丟棄時，目光無意間掃過了筆記本最後一頁的角落。
那裏，不知何時，被人用極細的筆，寫上了一行小字。字跡與扉頁的銳利不同，顯得有些匆忙和……猶豫？
林序的心猛地一跳，將筆記本湊近眼前。
那行小字寫的是：
“南城，”知行合一”社會設計實驗室。”
後麵，跟著一個模糊的、幾乎難以辨認的日期，正是他上次在顧雲深家照顧他發燒之後的第二天。
南城……
“知行合一”社會設計實驗室……
這不就是他剛才在會議上，為了圓謊而隨口提到的、那家所謂的給他發了錄用通知的機構嗎？！
顧雲深……他早就知道這個地方？他甚至在那個時候……就寫下了這個名字？
這是什麼意思？
是巧合？
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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