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閣樓的鑰匙

章節字數:7338  更新時間:25-12-08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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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在咖啡香和翻書聲中滑過。林暮已經摸透了“慢時光”的節奏。周教授周四下午會來,要提前備好耶加雪菲的手衝器具;穿校服的女孩們放學後會擠在窗邊位置,嘰嘰喳喳分享同一副耳機。肋骨的鈍痛漸漸消退,提醒他這份臨時工作隻剩下最後兩天。

    阿雅明天下午就回來。

    這個念頭像投入靜湖的石子,在林暮心裏蕩開圈圈漣漪。下午客人稀少時,他倚在櫃台邊,目光掃過自己坐了兩周的高腳凳,掠過窗邊蘇景明常坐的位置。一種陌生的感覺在胸腔裏悄然生長。不是依賴,是某種更複雜的東西。他皺了下眉,把抹布擰得更緊。溫情是奢侈品,他早已學會不對此抱有期待。

    更現實的壓力懸在頭頂:這份工作結束後怎麼辦?身體還扛不住外賣的奔波,賬戶裏的數字付完藥費後單薄得可憐。下一步該怎麼走?這個問題像背景音,在他每個安靜的間隙反複響起。

    周四傍晚,林暮剛核對完最後一筆庫存。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是房東。

    電話那頭的聲音幹脆得不帶情緒:“小林,房子我急用,下個月不續租了。你這周末搬走,最遲周日。押金退你,這幾天的錢算了。”

    周末?今天已經周四了。

    “喂?聽見沒?早點找地方,大家都難……”房東的聲音遠了。

    “知道了。”林暮的聲音很平,平得像結冰的湖麵。電話掛斷後,忙音在耳邊持續了三秒,他才把手機從耳邊拿開。這些年他像野草一樣被生活反複碾壓,早該對“穩定”二字免疫。當連這間能蜷縮的破屋都要被收走時,一種熟悉的、冰冷的漂泊感,還是順著脊椎爬了上來。

    他沒動,就那樣站在原地。午後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斜地照進來,在他側臉上投下分明的光影。二十三歲的年紀,眉眼間卻沉澱著超乎年齡的沉靜。鼻梁挺直,下頜線清晰利落,隻是嘴唇總習慣性地抿著,像一道緊閉的門。洗得泛白的T恤下,肩背的線條流暢而結實。長期體力活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不是健身房刻意雕琢的肌肉,而是勞動自然塑造出的、緊實有力的身形。隻是此刻那身形微微弓著,像一張拉滿後突然鬆了弦的弓。

    蘇景明從後院回到前廳時,蘇景明從前廳踱回時,看見林暮正握著手機出神。年輕人修長的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薄唇抿成一線,那雙慣常清亮的眼睛裏此刻失了焦距,像蒙了層薄霧的深潭。

    他腳步頓住,沒立刻出聲。目光掃過林暮微微弓起的背脊,掃過他低垂的後頸。這兩周,他親眼看著這個年輕人眼裏的戒備一點點鬆動,看著他在這個空間裏找到某種笨拙的節奏。而現在,某種看不見的裂痕,正從那剛剛凝結的薄冰下蔓延開來。

    “林暮?”蘇景明的聲音不高,剛好夠穿透店裏的背景音樂。

    林暮轉過身。轉身的瞬間,他眼裏有什麼東西迅速沉了下去,快得像從未出現過。再抬眼時,那裏隻剩下一片平靜的深黑。“蘇先生。”他點點頭,聲音很穩。

    蘇景明走近兩步。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棉麻襯衫,袖口隨意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手腕。蘇景明三十出頭,有著一張溫潤清雋的臉。五官輪廓分明卻毫無鋒棱,眼窩微深,眸光沉靜,看人時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專注。午後陽光斜落在他肩頭,為他整個人鍍上一層柔和的暖色光邊,連發梢都染上淺淺的金。

    “有事?”他問,把手裏的豆袋放在台麵上。動作隨意,目光卻沒移開。

    林暮沉默了兩秒。

    蘇景明清楚地看見他脖頸的線條微微收緊,喉結克製地滾動了一下,下頜骨處的肌肉幾不可察地繃緊又鬆開。“沒什麼。”最終他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平穩,嘴角甚至還勉強勾出一點弧度,“一點私事。”

    蘇景明沒有接話,隻是安靜地注視著他。林暮的麵色看起來比平日蒼白了些,眼睫垂著,在顴骨處投下淺淺的陰影。右手無意識地握緊又鬆開,用所有力氣維持著表麵的平靜。

    這種隱忍的克製,讓蘇景明心裏某個角落輕輕動了一下。

    這個年輕人,像一根被生活反複揉搓卻始終沒斷的韌竹。

    “住的地方出問題了?”蘇景明忽然開口。

    林暮抬眼看他。瞳孔在那一瞬間微微收縮,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然後那層平靜的外殼裂開一道縫,泄露出一絲真實的疲憊。“房東要收房。”他聲音低下來,“周末前得搬走。”

    果然。蘇景明點點頭,沒表現出驚訝。他轉身倒了杯溫水,推到林暮麵前。遞水時,林暮注意到他手指修長幹淨,指甲修剪得整齊,指腹有長期觸碰咖啡器具留下的薄繭。

    “時間很緊。”蘇景明說,語氣平常得像在討論天氣,“有打算嗎?”

    林暮接過水杯,指腹摩挲著溫熱的杯壁。“先找找看。”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蘇景明聽出了底下那片空曠的回音。在這個城市,一個沒穩定收入、身上帶傷、存款寥寥的人,三天內找到落腳處,幾乎沒有希望。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比爾·埃文斯的鋼琴曲還在流淌,音符輕盈,卻襯得這沉默愈發厚重。

    蘇景明的手指在台麵上無意識地敲了敲。一個念頭在他心裏盤旋許久,此刻變得無比清晰。

    “我店裏,”他開口,聲音平穩得像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二樓上麵有個閣樓。”

    林暮抬眼看他。

    “以前堆雜物的,很久沒用了。”蘇景明繼續道,語氣平常,“你要是不嫌棄,可以收拾出來暫住。地方不大,但基本能用。”

    林暮愣住了。他看著蘇景明,一時沒反應過來。

    “當然,不是白住。”蘇景明接著說,語速甚至比平時快些,像要堵住所有退路,“你住過來,晚上店裏算是多了個人照應。早上開店前的準備,你住得近,方便的話搭把手。這部分……抵租金。”

    又是一套邏輯嚴密的說法,把深切的關懷包裝成互利合作。每一個字都精準地落在林暮最在意的點上。尊嚴,交換,不欠人情。

    林暮沉默了很久。最後他搖頭,聲音很輕:“太打擾了,蘇先生。我另外找地方。”

    蘇景明沒堅持,隻是點點頭:“行。那你先找找看。”

    ……

    那天晚上打烊後,林暮回到出租屋,打開租房APP。屏幕上的數字刺得他眼睛發疼。最便宜的單間也要押一付三,而他賬戶裏的錢連押金都不夠。他翻了兩個小時,最後關掉手機,仰麵躺在硬板床上。

    天花板上有一片水漬,形狀像地圖上的某個島嶼。他看著那片水漬,忽然想起蘇景明說的閣樓。

    隻是想想而已,他告訴自己。

    第二天,周五,林暮照常來上班。推開店門時,他愣了一下。阿雅站在櫃台後,正哼著歌擦杯子。女孩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針織衫,頭發紮成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

    “阿雅小姐?”林暮頓了頓,“你不是下午才回來嗎?”

    “哎呀,說了叫我阿雅就行啦!”阿雅放下杯子,擺擺手,“什麼小姐不小姐的,我才十九呢!看你也就二十出頭吧?我應該叫你哥哥才對!”

    林暮有些局促:“我二十三。”

    “那就叫小林哥!”阿雅笑嘻嘻地湊過來,壓低聲音,“誒,小林哥,你知不知道老板昨天在幹嘛?”

    林暮心裏莫名一跳:“什麼?”

    “他讓我今天早點來,說要在樓上收拾東西。”阿雅朝天花板努努嘴,眼睛突然亮了,“閣樓那間儲藏室,堆了多少年的雜物了,也不知道突然收拾它幹嘛。對了,陳碩今天輪休,所以店裏就咱們仨。”

    林暮手裏的背包差點滑落。他穩住動作,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是嗎。”

    “對啊,還讓我去買了新床品。”阿雅搖搖頭,忽然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而且你知道老板讓我買什麼嗎?除了床單被套,還有一套洗護用品,叫什麼來著,哦對,Aesop!”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那個澳洲牌子可真不便宜,是我小姐妹的夢中情牌,一瓶沐浴露的價格,夠我買一打超市開架貨了,還是大瓶裝!深秋了嘛,老板還特意叮囑要挑滋潤型的。”

    她身子又往前傾了些,聲音更低了:“還沒完呢!我幫忙收拾的時候呀,發現閣樓裏還悄悄添了台小暖風機。老板特意說,深秋了閣樓夜裏寒氣重,得先備上。還有書桌上那盞台燈,也是他從二樓書房搬上去的,設計特別好看。這些東西啊,一看就是老板精心挑過的,不是隨便湊合。”

    “我跟你說,老板其實偶爾會住店裏的。二樓那個房間看見沒?”她朝樓梯方向瞟了一眼,“他加班晚了或者下雨天,就會睡那兒。”她拖長了聲音,眼睛裏閃著興奮的光:“現在閣樓收拾出來給你住,那不就是樓上樓下都有人了嗎?哎呀呀,想想就……”

    “阿雅。”蘇景明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

    阿雅一個激靈站直,手裏的抹布差點掉地上:“老、老板!”

    蘇景明從樓上走下來。他換了件深藍色的衛衣,額角有細密的汗,袖口沾著灰。黑色長褲包裹著修長的腿,走起路來步幅很大,卻沒什麼聲響。他淡淡掃了阿雅一眼:“很閑?”

    “不不不,我擦杯子呢!”阿雅立刻轉身,假裝專心致誌地擦起吧台。

    蘇景明走到林暮麵前,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點點頭:“來了?”

    “嗯。”林暮應了一聲,目光忍不住在蘇景明臉上停留了片刻。剛才阿雅說的那些話還在耳邊回響,台燈、暖風機……每一樣都在告訴他,蘇景明的準備不是臨時起意,而是經過了細致的考量。

    “那個……”林暮猶豫著開口,“阿雅說,您準備了很多東西。太破費了,其實不用……”

    “都是些閑置物品。”蘇景明打斷他,語氣平靜,“放著也是放著,能用上就好。”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林暮知道不是這麼回事。

    “好了,”蘇景明像是要結束這個話題,“準備營業吧。”

    ……

    一整天,林暮都有些心不在焉。十月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在木質地板上投出溫暖的光斑。店裏的客人漸漸多起來,大多是來喝一杯熱飲抵禦秋寒。林暮熟練地操作收銀機。

    每次蘇景明從櫃台前經過,他都下意識地看過去。男人神色如常,該衝咖啡衝咖啡,該招呼客人招呼客人,可林暮注意到他衛衣後背有一小片汗濕的深色痕跡。顯然上午的清掃並不輕鬆。

    阿雅倒是恢複了活潑,趁著蘇景明在後院處理咖啡渣的時候,又偷偷湊到林暮身邊:“小林哥,”她壓低聲音,語氣雀躍,“老板對你好上心哦。妥妥暖男,連暖風機都給你備好了,生怕你夜裏冷著。”

    她頓了頓,抬眼望了望後院方向,確認蘇景明還沒回來,才繼續用那種發現秘密般的亮晶晶眼神看著林暮,聲音壓得更低:“說真的,我來店裏這麼久,從沒見老板為誰這麼費心過。特意騰出房間,還方方麵麵考慮得這麼周到……這可是頭一遭!”

    林暮擦拭機器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瞬,喉結輕輕滾動,最終隻是低低“嗯”了一聲,算是回應。阿雅的話像一根羽毛,輕輕搔刮著他心口某個柔軟的角落,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酸脹。他沒再接話,隻是將手中的抹布攥得更緊了些,指節微微泛白。

    下午三點,店裏最清閑的時候。林暮正在擦桌子,蘇景明走過來,遞給他一把鑰匙。

    銅製的舊鑰匙,邊緣磨得圓潤。

    “閣樓收拾出來了。”蘇景明說得很平淡,“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林暮接過那把鑰匙,金屬的涼意透過掌心滲入皮膚。他抬眼看向蘇景明,午後陽光恰好落在男人的臉頰上,勾勒出溫潤清雋的輪廓。

    蘇景明此刻的眼神很靜,像初秋傍晚無風的湖麵,沒有波瀾卻深邃得能映出人影。大約是剛剛結束整理工作,他幾縷柔軟的黑發自然地垂在額前,非但不顯淩亂,反而透著一種隨性自洽的閑適感。

    這張臉有種時光沉澱後的溫和風骨,不耀眼,卻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蘇先生……”

    “先看看。”蘇景明打斷他,“看完再說。”

    林暮跟著他上了二樓。樓梯比想象中窄,腳步踏在木板上發出沉悶的回響。二樓確實有居住的痕跡——走廊盡頭那扇門虛掩著,能瞥見裏麵簡潔的臥室布置。一張床,一個衣櫃,窗邊有張單人沙發。一切都整齊得近乎刻板,但床頭櫃上放著一盞設計感很強的台燈,材質和造型都和咖啡館裏的燈具一脈相承。

    蘇景明沒帶他進那個房間,而是拐向另一邊,推開一扇矮門。門後是另一段更陡的樓梯,通往閣樓。

    閣樓不大,斜屋頂,一扇小窗開著,十月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房間裏很幹淨。一張單人床靠在牆邊,鋪著素色的新床品,是那種質感很好的磨毛麵料,顏色是溫和的淺灰,看起來就厚實溫暖;一張舊書桌,一把椅子;一個小小的衣櫃;還有一扇門,後麵是袖珍的獨立衛生間。

    但最讓林暮意外的是那些細節。

    書桌上放著一盞台燈。簡約的金屬支架,乳白色燈罩,線條幹淨利落,正是阿雅說的從二樓搬上來的那盞。牆角確實有個小型暖風機,白色外殼,設計簡約。窗台上除了那盆綠蘿,還有一個小型加濕器,大約是因為深秋幹燥。

    而最顯眼的,是衛生間洗手台上整齊擺放的一排洗護用品。簡約的棕褐色瓶子,標簽清晰,沐浴露、洗發水、護發素、洗手液一應俱全,甚至還有身體乳和牙膏。旁邊疊放著兩條厚實的毛巾,一條浴巾,顏色是和床品呼應的淺灰。牙刷和漱口杯也是同色係,杯子是啞光陶瓷材質,手感溫潤。空氣裏有淡淡的柑橘清新。

    “以前堆東西的地方,簡單收拾了一下。”蘇景明站在門口,沒進來。他說話時微微喘著氣,胸口隨著呼吸平緩起伏。衛衣領口有些鬆垮,露出清晰的鎖骨線條。“深秋了,閣樓晚上可能會冷,暖風機你用的時候要小心。”

    林暮點點頭。他看著牆角那台暖風機,心裏某個地方微微一動。十月,夜晚確實開始冷了,他自己都沒想到這點。

    “缺什麼再跟我說。”蘇景明補充道。

    林暮立在房間中央,緩緩環顧四周。斜頂木梁,素色牆,幹淨的木地板在午後光線裏泛著溫潤的光。

    這裏沒有一件多餘的物件。整個空間透出一種沉靜的妥帖,像一杯溫度剛好的溫水,不燙不涼,恰到好處地熨帖著人心。

    林暮忽然意識到,這房間的感覺,竟和蘇景明本人如此相似。不張揚,不熱烈,卻有種讓人安心的、溫厚的周全。

    “我……”林暮開口,聲音有些啞,“我昨晚找過房子了。”

    “找到了嗎?”蘇景明問。他斜倚在門框上,一隻手臂隨意搭在門邊。

    林暮沉默了。

    “那就先住這兒。”蘇景明說得幹脆,“等你找到合適的,隨時可以搬。”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晚上店裏需要人照應,早上開店前也需要幫手。你住這兒,這些事自然就交給你了。算工作的一部分,抵房租。”

    每一句話都邏輯嚴密,每一句都在告訴林暮:這不是施舍,這是交換。

    可當林暮的目光再次掃過那些精心準備的洗護用品,掃過那台為深秋準備的暖風機,掃過這個被細致布置過的空間時,他清楚地知道——這不僅僅是交換。

    蘇景明的細心藏在每一個細節裏。他準備了適合深秋的滋潤型洗護用品,是考慮到這個季節幹燥;他選了厚實的磨毛床品,是希望住的人能睡得溫暖;他準備了暖風機,是因為知道閣樓在十月夜晚會冷。

    這些細致入微的考量,早已超出了“雇主對臨時員工”的範疇。

    林暮握緊了手裏的鑰匙。金屬的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種真實的痛感。他想起昨晚APP上那些他付不起的房租,想起房東催命般的電話,想起自己躺在硬板床上看天花板上那片水漬的夜晚。

    最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謝謝您,蘇先生。”

    蘇景明微微頷首,唇角漾開一絲笑意。

    “缺什麼隨時跟我說。”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轉身下樓時,腳步踏在木樓梯上的聲音很輕,走到樓梯口卻又頓住,側過身來補充道:“二樓是我白天休息的地方,偶爾工作晚了會留宿。不過大多數時候,我還是回自己住處。”

    他說得很清楚,像是特意要劃清界限。可當他轉身離開時,林暮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阿雅說的那些話。

    ——老板對你特別上心。

    ……

    那天晚上打烊後,林暮回出租屋收拾行李。十月夜晚的風已經帶著明顯的涼意,吹在臉上有些刺痛。東西很少,一個行李箱就裝完了所有。阿雅非要送他,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怎麼樣怎麼樣?看到那台暖風機了嗎?我就說老板特別細心吧!”

    “那套磨毛床品我也幫忙挑的,深秋用正好,又軟又暖和……”

    “對了對了,洗護用品是滋潤型的,老板說這個季節皮膚容易幹。”

    林暮安靜地聽著,手裏拖著行李箱。街邊的梧桐樹葉子黃了大半,在路燈下泛著溫暖的光。他心裏那根緊繃的弦一點一點鬆弛下來。蘇景明的周到像一件厚實的外套,無聲地裹住了他迎麵而來的秋風。

    到店門口時,阿雅把備用鑰匙交給他:“老板交代的,這是大門鑰匙。閣樓鑰匙你有了吧?”

    “有了。”林暮接過鑰匙。

    “那行,我走啦!”阿雅揮揮手,蹦蹦跳跳地走了。走出幾步又回頭,眼睛彎成月牙:“祝你們……不是,祝你入住愉快!晚上記得開暖風機啊,別著涼!”

    林暮站在“慢時光”門口,看著緊閉的店門,手裏握著兩把鑰匙。夜色裏,招牌的燈已經熄了,隻有街燈昏黃的光照著門前的石板路。十月夜晚的空氣清冽,呼吸間能看見淡淡的白氣。

    他拿出大門鑰匙,插進鎖孔。轉動時,鎖芯發出清晰的哢噠聲。

    門開了。店裏一片黑暗,隻有安全指示燈幽幽的綠光。咖啡的香氣還殘留著,混著舊木頭和紙張的味道。這是他熟悉的味道。

    林暮拖著行李箱走進去,反手關上門。門將十月的寒意隔絕在外,店裏的空氣溫暖而安靜。他沒開大燈,隻打開手機手電,照著通往二樓的樓梯。

    腳步踏在木板上,聲音在寂靜的店裏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踏在心跳的鼓點上。

    經過二樓時,他下意識地朝走廊盡頭看了一眼。那扇門緊閉著,門縫裏沒有光。蘇景明果然不在。

    他繼續往上走,走到閣樓門口,用那把銅鑰匙開了門。

    房間裏很暗,隻有月光從窗戶照進來。林暮摸索著打開那盞台燈。暖黃的光線瞬間鋪滿房間,柔和而不刺眼。

    他走到洗手台前,拿起一瓶沐浴露。棕褐色的玻璃瓶,質感厚重。標簽上是簡潔的英文說明,散發著淡淡的柑橘草本香。林暮擰開瓶蓋,小心地聞了聞——是很幹淨清新的味道,帶著一點滋潤的暖意。

    他把瓶子放回原處,指尖劃過冰涼光滑的瓶身。這樣的東西,他以前隻在商場櫃台遠遠看過。

    洗漱完躺上床時,床品的觸感果然很好。柔軟,厚實,帶著陽光曬過的幹淨味道。十月的夜晚,閣樓確實有些涼意,林暮起身打開了牆角的暖風機。機器發出低低的嗡鳴,暖風徐徐吹出,很快讓房間溫暖起來。

    林暮重新躺下,平躺著,看著斜屋頂上木頭的紋路。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他眼皮上投下微弱的光斑。

    這個夜晚如此安靜,卻又如此不同。他躺在一個被精心準備過的空間裏,用著另一個人細心挑選的用品,蓋著厚實溫暖的被子,房間裏彌漫著暖風機送出的熱風。

    林暮的身體很疲憊,大腦卻很清醒。許多畫麵在眼前閃過——蘇景明遞來溫水時修長的手指,打掃閣樓時汗濕的衛衣,說“抵租金”時飛快的語速,還有剛才轉身下樓時那個很淡的笑。

    林暮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裏。枕頭很軟,有幹淨的氣息。

    他在這裏了。

    真的,在這裏了。

    樓下靜極了,偶爾有夜行車碾過路麵,聲音悶悶的,像是從很遠的水底傳來。

    明天,他會在咖啡的醇香裏醒來。明天,他會穿上沾著柑橘香的衣服下樓,取下門閂,掛起營業的牌子。

    明天,蘇景明會推門進來。他溫和的目光會像往常一樣落過來,或許會點一下頭,說一聲“早”,然後係上圍裙,開始又一天。

    而他,林暮,會留在這片屋簷下。用他準備的毛巾,睡他鋪好的床,在他的空間裏呼吸、行走、存在。

    一種奇異的踏實感,順著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林暮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胸腔裏那片冰冷的空白,不知何時已經被某種溫熱的、柔軟的東西填滿。

    他睡著了。在屬於他的閣樓裏,在咖啡香之上,在月光之下,在另一個人細心準備的溫暖裏。

    窗外,城市的燈火漸次熄滅,秋意漸濃。

    而在這個小小的閣樓裏,一盞台燈還亮著,暖黃的光透過窗戶,融進深藍的夜色裏。

    像一顆星星,安靜地亮著。

    溫暖地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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