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70 更新時間:25-12-13 00:12
禮部最終呈上來的章程,刪繁就簡,勉強算有了個模樣。
大婚前一日,言梟回了將軍府。說是按禮數,“新娘”該從娘家出閣。這話傳出來,街頭巷尾又添了不少笑談。有人說言將軍這是認命了,有人說他是被逼無奈,也有人說,他壓根沒把這婚事當回事,不過是走個過場。
祁官在王府裏樂得清靜。那日他難得沒出門,就坐在攬月軒的廊下,一邊曬太陽一邊給貓梳毛。白貓在他膝上攤成一張毯子,舒服得直打呼嚕。
“王爺,”夜闌悄無聲息地出現,“明日大婚的吉服送來了。”
祁官頭也不抬:“放著吧。”
“是禮部按親王大婚規格特製的,緋紅織金,繡的是龍鳳呈祥紋。”夜闌頓了頓,“言將軍那邊……也送了一套過去。”
祁官這才抬起眼,眼中閃過一絲玩味:“他收了?”
“收了。”夜闌低聲道,“但將軍府的人說,言將軍看了一眼就讓人收進箱籠,沒試。”
祁官笑了:“那明日,他可別穿錯了衣裳。”
夜闌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退下了。
翌日,大婚。
辰時剛過,寧王府外就已圍得水泄不通。京城百姓最愛看熱鬧,更何況是這樣千古未聞的男妃大婚。有人踮著腳張望,有人交頭接耳,還有人挎著籃子賣瓜子花生,儼然把這當成了廟會。
“來了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街角處,一隊人馬緩緩行來。沒有花轎,沒有喜樂,隻有三十六名玄甲親兵開道,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整齊的聲響。親兵之後,是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馬上之人……
“謔!”
人群發出一陣驚呼。
言梟沒穿禮部送來的緋紅婚服。
他穿著一身墨色輕甲,外罩玄青披風,腰間佩著“破軍”。甲胄在秋日陽光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襯得他麵容愈發棱角分明,劍眉星目,不怒自威。他端坐馬上,目不斜視,仿佛不是去成親,而是去出征。
“這……這是去打仗還是去拜堂啊?”
“聽說言將軍本就百般不願,這是給寧王下馬威呢!”
“可這未免也太……”
議論聲此起彼伏。
言梟恍若未聞,隻抬手一揮,親兵讓開道路,他策馬緩緩行至王府門前。
祁官早已候在門口。
他今日倒是穿得規矩,一身緋紅親王吉服,金線繡著四爪蟠龍,玉帶束腰,金冠綰發。隻是那張臉上依舊掛著慣常的慵懶笑意,鳳眼微眯,看著騎馬而來的言梟,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言將軍,”他上前兩步,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人聽清,“你這身打扮……是怕本王在洞房裏對你動手,特意穿來防身的?”
人群中響起壓抑的笑聲。
言梟翻身下馬,動作幹淨利落。他走到祁官麵前,兩人身高相仿,四目相對。
“王爺說笑了。”言梟聲音平靜,“甲胄在身,乃是臣的本分。”
“好一個本分。”祁官笑著側身,“那就請將軍入府吧。”
沒有紅綢鋪地,沒有鞭炮齊鳴。兩人一前一後走進王府,身後跟著沉默的親兵和表情複雜的禮部官員。圍觀百姓伸長脖子往裏看,卻隻看見那兩道人影消失在影壁之後。
王府內,喜堂早已布置妥當。
紅綢高掛,喜字張貼,香案上供著天地牌位。隻是本該坐在高堂的太後和皇帝都未出席,言貴妃也稱病推了。觀禮席上稀稀拉拉坐著些不得不來的宗親官員,個個表情尷尬,眼神躲閃。
瑞王倒是來了,坐在主位,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
禮部司儀硬著頭皮唱禮:
“一拜天地——”
祁官轉過身,麵向堂外,躬身一禮。動作標準,神情卻依舊懶散。
言梟頓了頓,才跟著行禮。甲胄摩擦,發出細碎的金屬聲響。
“二拜高堂——”
兩人轉向空蕩蕩的主位。祁官躬身時唇角還噙著笑,言梟卻抿緊了唇,下頜線條繃得極緊。
“夫妻對拜——”
這一拜,兩人麵對麵。
祁官抬眼,看向言梟。言梟也看著他,眼中沒有任何情緒,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三息。
兩人同時躬身。
頭碰頭的瞬間,祁官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聲說:“委屈將軍了。”
言梟動作幾不可察地一頓,隨即直起身,麵無表情。
“禮成——”
司儀的聲音裏透著如釋重負。
沒有挑蓋頭,沒有合髻之禮,甚至沒有送入洞房,禮部刪了所有涉及“新娘”的環節。這場荒唐的婚禮,就這麼草草結束了。
宴席設在正廳。來的賓客不多,卻也得把表麵功夫做足。推杯換盞,說著言不由衷的吉祥話,氣氛詭異得像是誰的葬禮。
祁官端著酒杯,一桌桌敬過去。他臉上笑容不變,說話滴水不漏,仿佛今日真是他大喜之日。言梟跟在他身後半步,全程一言不發,隻偶爾舉杯示意,酒卻不沾唇,他酒量極差,這是滿朝皆知的事。
“王爺,將軍,”一位老宗親顫巍巍地起身,“祝二位……百年好合。”
這話說得勉強,連他自己都覺得荒唐。
祁官卻笑得更燦爛:“承您吉言。”說著,仰頭飲盡杯中酒。
言梟隻是舉了舉杯。
敬到瑞王那桌時,老爺子拉著祁官的手,眼眶發紅,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隻是重重拍了拍他的手背。祁官笑著反握住:“王叔放心,侄兒好著呢。”
宴至中途,禮部一位官員小心翼翼地湊過來,低聲道:“王爺,將軍……時辰不早了,該……該入洞房了。”
他說得艱難,仿佛“洞房”兩個字燙嘴。
祁官挑眉:“哦?還有這環節?”
官員額上冒汗:“按,按禮數……”
“行吧。”祁官放下酒杯,轉身看向言梟,“將軍,請?”
言梟沒說話,隻抬步往後院走。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正廳,留下一屋子神色各異的賓客。有人鬆了口氣,有人搖頭歎息,還有人眼中閃過幸災樂禍的光。
洞房設在攬月軒,這是祁官的意思。他說既然要“日夜相守”,那自然該住他的院子。禮部不敢反駁,隻能照辦。
推開房門,裏頭布置得倒是喜慶。紅燭高燒,錦被繡褥,桌上擺著合巹酒和幾碟點心。隻是這喜慶裏透著一股刻意的尷尬,像一場精心布置的玩笑。
祁官反手關上門,將外頭的喧囂隔斷。
屋裏隻剩他們兩人。
燭火跳動,在兩人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祁官走到桌邊,提起酒壺,斟了兩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蕩漾,泛著瑩潤的光澤。
他端起一杯,又將另一杯往前推了推,看向言梟,唇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
“言將軍,合巹酒,喝嗎?”
言梟站在門邊,沒動。
祁官也不急,就這麼端著酒杯,笑**地看著他。那眼神像是在逗弄什麼有趣的玩意兒。
許久,言梟才邁步走過來。甲胄摩擦聲在寂靜的屋裏格外清晰。他在桌邊站定,垂眸看著那杯酒。
“按禮,”祁官將酒杯往前遞了遞,聲音裏帶著調笑,“喝了這杯酒,將軍就該叫本王一聲夫君了。”
言梟抬眼,看向他。
燭光在那雙深黑的眼眸裏跳躍,映不出任何情緒。他看了祁官片刻,忽然伸手,不是去接酒杯,而是握住了祁官端著酒杯的手腕。
祁官一怔。
言梟的手很穩,力道不輕不重,卻足以讓他動彈不得。然後,他就著祁官的手,低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動作幹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酒液滑過喉嚨時,他喉結滾動了一下。
飲盡,鬆手。
言梟直起身,唇角沾了一滴酒漬。他抬手抹去,看向祁官,聲音平靜:
“酒喝了。”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
“稱呼就免了。”
祁官看著自己空空的手,又看了看言梟,半晌,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角泛淚,像是看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言梟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笑,等他笑夠了,才淡淡道:“王爺笑什麼?”
“笑將軍……”祁官擦了擦眼角,“果然不是尋常人。”
他說著,將自己那杯酒也飲了。酒很烈,燒得他喉嚨發燙。他放下酒杯,走到床邊,斜斜倚在床柱上,撐著下巴看言梟:
“將軍不卸甲?”
言梟沒接話,隻自顧自地開始解甲胄。扣帶,護臂,胸甲……一件件卸下,整齊地放在一旁椅上。動作熟練得像做過千百遍。
卸完甲,他又脫了外袍和靴子,隻著一身素白中衣。然後,轉身往後堂走去,那裏已備好了浴桶熱水。
全程,沒看祁官一眼。
仿佛屋裏根本沒有這個人。
祁官也不惱,就這麼歪在床上,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風後。水聲嘩啦響起,氤氳的水汽從屏風縫隙裏漫出來,混著淡淡的皂角香氣。
他忽然開口,聲音懶洋洋的,帶著笑意:
“將軍就這麼去沐浴……不怕本王對你行周公之禮嗎?”
水聲停了一瞬。
祁官繼續道,語氣更輕佻了:“畢竟將軍容貌俊俏,身段也好,本王也是喜歡得緊啊。”
屏風後傳來一聲極輕的,像是冷笑的聲音。
然後水聲繼續,嘩啦啦,更響了些。
祁官笑了,翻身躺下,望著頭頂繡著百子千孫的帳幔,也是禮部按規製準備的,荒唐得可笑。
等言梟沐浴完出來,已是一身幹爽的白色寢衣。黑發半濕,披散在肩上,卸去甲胄後,他身上的殺氣斂去了大半,倒顯出幾分難得的柔和。
祁官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閉著眼,呼吸均勻,像是睡著了。
言梟看了他一眼,走到床邊。
床上隻有一床錦被。
他頓了頓,俯身,伸手,卻不是去叫醒祁官,而是直接從他身上跨了過去,在裏側躺下,拉過被子蓋好,閉上眼。
動作一氣嗬成,自然得像演練過無數遍。
祁官在黑暗中睜開眼。
鼻尖能聞到言梟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著一絲極淡的,像是常年握刀留下的鐵腥氣。兩人中間隔著半臂距離,被子下的身體卻都能感覺到對方的體溫。
靜。
屋裏靜得能聽見燭火噼啪的輕響,能聽見窗外秋風掠過樹梢的聲音,能聽見彼此平緩的呼吸。
也不知過了多久。
久到兩人都以為對方已經睡著了。
祁官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在寂靜裏卻格外清晰:
“言將軍怕嗎?”
言梟沒動,隻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嗯?”
祁官笑了,笑聲低低的,在夜色裏蕩開:
“不怕被我娶進門沒幾日,就被克死?”
沉默。
長久的沉默。
然後,言梟翻了個身,背對他,聲音悶悶的,聽不出情緒:
“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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