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58 更新時間:25-12-11 19:44
靖安侯府的客房靜得能聽見自己呼吸。青杏蜷在腳踏上睡得正沉,睫毛還濕著,昨夜怕是哭到半夜。
林晚棠輕輕起身,走到窗前。晨霧裏的侯府像個巨大的灰色迷宮,飛簷重重疊疊,壓得人喘不過氣。她指尖劃過窗欞上的雕花——冰冷的、精細的、與她無關的。
轉身時,目光落在枕邊那個褪色的繡囊上。這是原主生母留下的唯一物件,裏麵裝著幾樣零碎:一枚磨損的銀簪、一把小銅鑰匙、還有張疊得極小的紙。
銅鑰匙她認識,是西市那間瀕臨倒閉的食肆的。林晚棠記得很清楚,那鋪子是母親陪嫁裏最不起眼的一處產業,地段偏僻,門臉窄小,原主隻去過一次就再沒理會。
她展開那張紙。紙已泛黃,上麵用娟秀小楷寫著幾行字:
“棠兒,若你看到此信,娘已不在了。
西市鋪子雖破,地窖第三塊磚下,有娘留給你的東西。
莫信旁人,莫低頭活。
——娘絕筆”
字跡有些抖,最後幾個筆畫幾乎暈開。林晚棠盯著那行“莫低頭活”,胸口像被什麼堵住了。這是來自另一個母親的囑托,穿越時空,落在了她手裏。
她攥緊了紙。
辰時剛過,林晚棠就站在了西市街尾。
所謂的“食肆”,其實隻是一間窄門臉、兩層木樓的老鋪。門板歪斜,招牌上的“林記”二字斑駁得幾乎認不出。門口積著汙水,散發出一股食物餿敗和潮濕木頭混合的怪味。
青杏捏著鼻子,聲音發顫:“小姐,這、這怎麼……”
“怎麼開店?”林晚棠接話,語氣平靜得連自己都有些意外,“所以才沒人要。”
她拿出銅鑰匙,插進生鏽的鎖孔。鎖芯發出刺耳的嘎吱聲,轉了半圈就卡住了。林晚棠用力一擰——啪嗒,鎖開了,半截鑰匙斷在了裏麵。
推開門的瞬間,灰塵簌簌落下。店內昏暗,幾張破桌椅東倒西歪,灶台積了厚厚的油垢。牆角掛著蛛網,一隻老鼠嗖地竄過。
但林晚棠沒去看那些髒汙。
她的注意力,全被空氣中殘留的“味道”抓住了。
不是真實的嗅覺,而是那種奇異的超感——在灰塵和黴味之下,她“嚐”到了一縷極淡的、溫暖的甜香,像是記憶裏麥芽糖融化時的味道。還有……一絲溫和的、屬於女性的期待,縈繞在灶台周圍。
這是原主母親留下的情感痕跡。
“打掃。”林晚棠簡短下令,挽起袖子就往裏走,“青杏,你去打水。我們先清出能站人的地方。”
青杏愣了愣,看著自家姑娘麻利地搬開一張破凳子,背影挺直得像換了個人。她突然鼻子一酸,用力點頭:“嗯!”
清掃到午後,才勉強露出店鋪原本的樣子。
店麵確實小,一樓隻能擺四張桌子。但林晚棠發現後廚比想象中寬敞,灶台雖然老舊,卻是青磚砌的,保溫性好。最妙的是,後門外有個巴掌大的小院,牆角竟長著幾叢野薄荷和紫蘇,鬱鬱蔥蔥的。
“小姐,您看這個。”青杏從櫃台底下扒拉出一個木盒子,裏麵有幾本泛黃的賬冊,還有一塊用油紙包著的木牌。
木牌上刻著三個字:“憑心定”。
字跡和信上一樣。林晚棠摩挲著木牌邊緣,忽然想起什麼,快步走向後廚角落——那裏有塊青石板,邊緣縫隙比別處大些。
她蹲下身,用掃帚柄撬開石板。下麵果然有個不大的暗格,放著一個扁長的鐵盒子。
盒蓋已經鏽蝕,但沒鎖。林晚棠深吸一口氣,打開。
裏麵沒有金銀珠寶,隻有三樣東西:一本手寫的食譜、一套用布包著的刻花木模、還有一枚小小的、和田玉雕成的海棠花佩。
她先拿起食譜。翻開第一頁,墨跡清晰:
“憑心而定,方得真味。
一曰察客之需,二曰盡材之用,三曰守藝之純。
——林氏食訓”
再往後翻,是十幾道點心的做法,筆觸細致到連麵團的軟硬度、蒸製的火候變化都標注得清清楚楚。但這些點心名字都怪:“解憂糕”“定神湯”“舒眉卷”……不像菜名,倒像藥方。
林晚棠的指尖頓在“解憂糕”那頁。配料裏有一味“合歡花”,旁注小字:“須辰時采,帶露者佳,色淡黃者為上。若客眉間有鬱結之氣,可增三分。”
眉間鬱結……這分明是在說,要根據客人的情緒狀態調整配方。
她心跳快了起來。
“小姐!小姐!”青杏慌慌張張跑進來,“外麵、外麵來了好多人!”
林晚棠合上食譜,起身往前店走。從門縫往外看,果然圍了七八個人,男女都有,穿著粗布衣服,像是附近的街坊。
一個胖大娘嗓門最大:“聽說林家那個嫁進侯府的姑娘回來了?這鋪子要重新開張?”
旁邊瘦老頭哼了一聲:“開什麼張!這地界半年換三個東家了,誰來誰賠!”
“就是,西市頭有張記麵館,尾有王婆茶攤,誰跑這旮旯來吃東西?”
議論聲嗡嗡的。林晚棠聽出來了——看熱鬧的居多,真覺得她能成事的,一個沒有。
她握了握拳,推開那扇歪斜的門板。
吱呀一聲,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晨光正好落在她身上,那身半舊的衣裙洗得發白,但她站得筆直,臉上沒有新嫁娘的羞怯,也沒有破落戶的頹唐。她目光掃過人群,竟讓最前麵那個胖大娘下意識閉了嘴。
“鋪子是要開張。”林晚棠開口,聲音清亮,“三日後。到時第一道點心,免費試吃。”
人群靜了一瞬,隨即嘩然。
“免費?真假的?”
“什麼點心啊?”
“別是糊弄人的吧……”
林晚棠沒多解釋,隻笑了笑:“三日後,辰時開灶。”說完轉身回了店裏,留下門板半掩。
青杏緊張地湊過來:“小姐,咱們真要做點心?可、可咱們連米麵都……”
“去買。”林晚棠從懷裏掏出僅剩的幾塊碎銀——這是昨夜從嫁妝箱底翻出來的,原主偷偷攢的私房錢,統共不到五兩。
她分出三兩遞給青杏:“按食譜上的單子買。記住,食材要最好的,寧少勿濫。”
“那剩下的銀子……”
“留著一兩應急。”林晚棠看向後廚那口舊鐵鍋,眼神漸漸堅定,“還有一樣東西,我得親自去找。”
傍晚時分,林晚棠站在西市最大的雜貨鋪裏。
她要找蜂蠟。食譜裏“解憂糕”最後一步,需用蜂蠟薄薄刷一層在糕體表麵,既保濕潤色,又能添一絲若有若無的花蜜香。
但掌櫃的說,這個時節蜂蠟稀缺,店裏最後一塊早上剛被人買走。
“誰買的?”林晚棠問。
“就街尾那個擺攤刻章的老周頭,說是要補他那個祖傳的食模……”掌櫃話音未落,林晚棠已經轉身出去了。
食模?
她心跳漏了一拍。母親留下的盒子裏,不就有一套刻花木模嗎?難道……
老周頭的攤子在街尾槐樹下,很不起眼。老人正戴著老花鏡,就著最後的天光打磨手裏一塊木頭。林晚棠走近了才看清,那確實是個食模,雕著海棠花的圖案,但邊角已經磨損得厲害。
“周老伯。”她輕聲開口。
老人抬頭,眯眼打量她:“姑娘有事?”
林晚棠拿出懷裏那枚海棠花佩——這是母親留下的玉飾,和食譜放在一起,應該不是偶然。
老周頭的目光落在玉佩上,忽然僵住了。他顫著手接過玉佩,對著光看了又看,嘴唇哆嗦起來:“這、這是……素娘的海棠佩?”
素娘。原主母親的名字。
林晚棠點頭:“我是她女兒。”
老人愣愣地看著她,眼圈驟然紅了。他放下手裏的活計,從攤子底下摸出一個小布包,打開——正是那塊黃澄澄的蜂蠟。
“**……她當年最愛用蜂蠟做糕點。”老人聲音發哽,“她說,蜂蠟有陽光的味道,吃了讓人心裏亮堂。這習慣,還是她師父教的……”
“師父?”林晚棠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
老周頭卻像是意識到說多了,搖搖頭不再言語,隻把蜂蠟塞進她手裏:“拿去吧。素娘的女兒要開店,這點東西,算我老頭子一份心意。”
林晚棠要付錢,老人死活不收。她隻好深鞠一躬,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她忽然回頭:“周老伯,您說的師父,是不是……一位很會做”憑心而定”的點心的老師傅?”
老人的背影明顯僵了一下。
他沒回答,但林晚棠已經知道了答案。
深夜,食肆二樓臨時收拾出來的小房間裏,林晚棠就著油燈細看那本食譜。
“解憂糕”的做法她已經記熟。糯米要浸泡三個時辰,紅豆需文火慢燉至起沙,合歡花露要在黎明前采集……每一步都講究得近乎苛刻。
但最關鍵的,是最後那句手寫備注:
“此糕非為飽腹,而為慰心。
若製者心亂,則糕味浮;
若製者心誠,則糕香入魂。”
心誠。
林晚棠放下食譜,看向窗外。西市的燈火稀疏拉拉,更遠處,靖安侯府的方向一片漆黑。她如今是侯府名義上的世子妃,卻住在這破舊食肆裏,手裏隻有三兩銀、一本食譜、和一個不知能維持多久的“味覺超感”。
前路茫茫。
但她想起母親那句“莫低頭活”,想起老周頭說起“素娘”時發紅的眼圈,想起今日圍在店外那些好奇又懷疑的目光。
還有……沈硯舟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
她忽然笑了一下。
怕什麼?最壞不過從頭再來。而她最擅長的,就是在絕境裏找到路。
林晚棠吹滅油燈,在黑暗裏閉上眼睛。明天要試做第一爐“解憂糕”,後天要準備開張,大後天……
等等。
她猛地睜開眼。今日在雜貨鋪時,掌櫃的好像隨口提過一句——“早上還有個穿官靴的大人來問過蜂蠟,也是稀奇。”
穿官靴的大人?
西市這種地方,尋常官吏根本不會來。除非……
林晚棠坐起身,月光從窗縫漏進來,照在她微微蹙起的眉間。
沈硯舟。
他也在找蜂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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