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7421 更新時間:25-12-23 08:55
門外的喧囂如潮水般湧來。
“沈莊主!還請開門一見!”柳如風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渾厚中壓著怒火,“老夫有要事相詢!”
沈清弦的手按在劍柄上,指節泛白。他看向蕭逸雲——那人已戴好麵具,重新變回神秘的“雲先生”,隻是那雙眼睛透過麵具的孔隙望過來時,裏麵的情緒複雜得讓沈清弦心頭一緊。
五年了,這是他們第一次共同麵對如此直接的危機。
“開門。”沈清弦最終沉聲道。
門閂落下,門扉洞開。
天光徹底大亮,將院中景象照得清清楚楚。柳如風站在最前,身後跟著七八名青雲派弟子,個個手握劍柄,麵色不善。更外圍則是其他各派看熱鬧的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柳如風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屋內,最終釘在蕭逸雲身上:“雲先生,或者說……蕭公子,別來無恙?”
這話一出,滿院嘩然。
“蕭公子?哪個蕭公子?”
“難道是……五年前那個魔教少主?”
“不可能!蕭逸雲當年不是死在圍剿中了嗎?”
議論聲如沸水般翻騰。沈清弦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刺在自己背上,質疑的、震驚的、幸災樂禍的……這些目光他太熟悉了,五年前就是這樣,在他與蕭逸雲的事敗露後,整個武林都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柳掌門何出此言?”沈清弦上前一步,擋在蕭逸雲身前半步處——一個微妙的、保護性的位置。
柳如風冷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卷泛黃的紙:“這是今早有人匿名送至我房中的。上麵詳細記載了這位”雲先生”的真實身份,以及他五年前如何假死脫身,改頭換麵潛入江湖的過程。”
他將紙卷展開,朗聲念道:“蕭逸雲,玄冥教前少主,生於承平十八年,其母為前朝樂師之後,擅琴藝。五年前玄冥教覆滅之夜,此人借密道遁走,後於江南一帶活動,化名”雲先生”,以琴師身份為掩護,實則暗中重建勢力……”
念到這裏,柳如風抬眼,目光如刀:“更可疑的是,此人近日常與聽風閣來往密切。而聽風閣……據查,正是魔教餘孽彙集之地!”
“證據呢?”沈清弦打斷他,“單憑一紙匿名信,柳掌門就要定人之罪?”
“證據?”柳如風冷笑,“昨夜有人親眼看見這位”雲先生”施展玄冥掌法!若非魔教嫡傳,誰會這門邪功?!”
院中又是一陣騷動。玄冥掌,那是玄冥教鎮教武學,非核心弟子不傳。若真有人看見蕭逸雲施展此功,那他的身份幾乎可以坐實。
沈清弦心中一震。昨夜蕭逸雲以琴音救林婉兒時,確實用了內力,但他竟沒注意到其中混有玄冥掌的勁道……是蕭逸雲刻意隱藏了特征,還是柳如風在詐?
他側目看向蕭逸雲。
那人卻依舊從容,甚至輕笑了一聲:“柳掌門說有人看見,那便請這位”有人”出來當麵對質。”
“對質?”柳如風身後走出一人,正是青雲派二弟子陳楓,“昨夜子時,弟子奉師命巡查各院,行至東側竹林時,親眼看見雲先生與一黑衣人交手。二人所用武功,皆是玄冥教路數!”
陳楓說得斬釘截鐵,目光卻有些閃爍。
沈清弦盯著他。昨夜竹林之中,除了蕭逸雲、黑衣人和自己,還有第四個人在場嗎?陳楓若是真看見了,為何不出聲?又為何等到今早才說?
除非……
“陳少俠看見的,恐怕不止這些吧?”蕭逸雲忽然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玩味,“比如,那個黑衣人為何要殺我?比如,我與黑衣人交手時,說了些什麼?”
陳楓臉色微變:“我、我隻是遠遠看見,未聽清言語……”
“那可真巧。”蕭逸雲向前一步,與沈清弦並肩而立,“巧得就像有人故意安排陳少俠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恰好”看見這一幕。”
這話裏的暗示再明顯不過。
柳如風臉色鐵青:“蕭逸雲!你休要血口噴人!陳楓是我青雲派弟子,豈會誣陷於你?!”
“是不是誣陷,柳掌門心裏清楚。”蕭逸雲的聲音冷了下來,“隻是柳掌門可曾想過,那匿名信為何早不送來晚不送來,偏偏在令徒命案未破、真凶未明之時送來?又為何不直接送到沈莊主手中,而要送到您這裏?”
一連三問,問得柳如風語塞。
院中陷入詭異的寂靜。各派眾人麵麵相覷,顯然也察覺到了其中的蹊蹺。
沈清弦趁機道:“柳掌門,此事疑點重重。雲先生身份是否屬實暫且不論,但若真有人處心積慮要陷害他,那此人目的何在?是單純針對雲先生,還是……另有所圖?”
他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在陳楓身上。
陳楓下意識後退半步。
就在這時,院外忽然傳來一聲驚呼:“不好了!後廚……後廚死人了!”
人群炸開了鍋。
一日之內,淩雲台連出兩起命案,這已不是簡單的江湖恩怨,而是有人公然挑釁整個武林。
沈清弦當機立斷:“所有人留在原地,不得隨意走動!柳掌門,煩請隨我去後廚查看。至於雲先生……”他頓了頓,“也一並前往。”
這個安排很微妙。既不讓蕭逸雲脫離視線,也未將他當作犯人押解,而是以“相關人員”的身份參與調查。
柳如風雖有不甘,但命案當前,也隻得暫且壓下身份之爭。
後廚位於淩雲台西側,是座獨立的院落。此刻院外圍滿了人,個個麵色驚惶。見沈清弦等人到來,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
院中景象觸目驚心。
一名廚子仰麵倒在灶台旁,胸口插著一柄菜刀,鮮血染紅了前襟。但最詭異的是他的表情——雙目圓睜,嘴角卻向上彎起,形成一個極其誇張的笑容。
“笑麵屍……”人群中有人顫聲道。
沈清弦蹲下身仔細查看。死者瞳孔渙散,屍僵未至,死亡時間不超過半個時辰。胸口刀傷是致命傷,但創口周圍的皮膚呈不正常的青黑色。
“又是毒。”林婉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臉色仍有些蒼白,但已換過幹淨衣裳,重新束了發,此刻蹲在沈清弦身邊,仔細查驗傷口,“刀上淬了”笑閻羅”,中毒者會在劇痛中狂笑而死。”
她說著,用銀針探入傷口,取出時針尖已完全變黑。
“好烈的毒。”林婉兒眉頭緊鎖,“但這”笑閻羅”配製極為複雜,江湖上能製此毒者不出三人。其中一人是我師父,一人已退隱三十年,還有一人……”
她頓了頓,看向蕭逸雲:“是玄冥教昔日的毒堂堂主,鬼醫薛無常。”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蕭逸雲身上。
玄冥教,又是玄冥教。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將所有線索都往這個方向牽引。
蕭逸雲卻忽然笑了。那笑聲在寂靜的院中顯得格外刺耳。
“好手段。”他撫掌道,“先是用幽魂散殺了趙淩,嫁禍於我;再用笑閻羅殺了廚子,再次指向玄冥教。這一環扣一環,是要坐實我魔教餘孽的身份,順便把五年前的舊賬都翻出來啊。”
他走到屍體旁,竟不顧血腥,伸手掰開死者的嘴。
“你做什麼!”柳如風厲喝。
蕭逸雲不答,從死者口中摳出一物——一枚銅錢,邊緣刻著“影”字。
又是幽冥殿的標記。
“諸位請看。”蕭逸雲舉起銅錢,“若我真要殺人滅口,會留下這麼明顯的證據嗎?若玄冥教真要報複,會用這種生怕別人認不出來的毒藥嗎?”
他站起身,目光如電般掃過眾人:“這分明是有人假借玄冥教之名行凶,目的就是要攪亂武林大會,挑起正邪紛爭!”
“那你說,凶手是誰?!”柳如風質問。
蕭逸雲沉默片刻,緩緩道:“我不知道凶手是誰,但我知道,此人一定還在淩雲台內,而且……”他看向陳楓,“一定有個內應。”
陳楓臉色驟變:“你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蕭逸雲一步步走向他,“昨夜子時,你說你在竹林看見我施展玄冥掌。可據我所知,昨夜子時,你根本不在竹林。”
“你胡說!”
“是不是胡說,問問東廂守夜的弟子便知。”蕭逸雲淡淡道,“昨夜子時,東廂有弟子鬧肚子,曾看見陳少俠在院中與人密談。那人身形矮胖,左腿微跛——若我沒記錯,後廚負責采買的王管事,便是這般模樣。”
話音未落,已有眼尖的人叫起來:“王管事呢?王管事去哪了?”
眾人四顧,果然不見王管事蹤影。
沈清弦立刻下令:“搜!找到王管事!”
護衛四散而去。院中氣氛緊張到了極點,所有人都意識到,這場命案背後隱藏的陰謀,遠比他們想象的更深。
趁著混亂,蕭逸雲走到沈清弦身邊,壓低聲音道:“廚子身上有股特殊的香料味,是西域特有的”龍涎香”。這種香在江南極為罕見,隻有……”
“隻有往來西域的商隊才有。”沈清弦接道,“而最近一批抵達金陵的西域商隊,是由”四海鏢局”押送的。”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四海鏢局總鏢頭金四海,是柳如風的結拜兄弟。而金四海的三弟,正是青雲派長老之一。
這潭水,越來越渾了。
王管事最終在柴房中被找到。
但找到的是一具屍體。
他吊在房梁上,腳下倒著一張凳子,看起來像是自縊身亡。可當沈清弦割斷繩索放下屍體時,發現他後頸處有一個極細微的針孔——淬了劇毒的牛毛針,見血封喉。
“滅口。”沈清弦沉聲道。
線索又斷了。
但王管事的死反而印證了蕭逸雲的推測:淩雲台內確有內奸,且這內奸地位不低,能輕易接觸到後廚人員。
“莊主,現在該怎麼辦?”林婉兒輕聲問,“接連兩起命案,人心惶惶。各派都要求立刻離開,說淩雲台已不安全。”
沈清弦看向院中眾人。確實,恐慌的情緒正在蔓延。有些人已經開始收拾行裝,若非護衛攔著,恐怕早已離去。
若讓各派就此散去,那真凶便如魚入大海,再難追尋。更重要的是,幽冥殿的陰謀尚未查明,此時放人離開,無異於縱虎歸山。
“不能放。”沈清弦斬釘截鐵道,“傳我命令:加強各出入口守衛,無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離開淩雲台。同時,請各派掌門到議事廳商議,沈某……會給諸位一個交代。”
他說這話時,目光掃過柳如風、陳楓,以及人群中幾個神色可疑的人。
有些人躲開了他的視線。
議事廳內,氣氛凝重。
八大門派的代表分坐兩側,沈清弦居主位,蕭逸雲則被安排在側座——這個位置很微妙,既不是囚犯,也不是貴賓,而是一個“協助調查的特殊人員”。
“沈莊主,淩雲台一日連出兩命,你總得給我們一個說法。”率先開口的是少林寺的慧明大師,他撚著佛珠,麵色悲憫,“老衲並非懷疑莊主能力,隻是此事牽涉魔教、毒殺、內奸,已非尋常江湖仇殺。若處理不當,恐釀成大禍。”
“大師所言極是。”沈清弦起身,向眾人拱手,“正因此事重大,沈某才懇請諸位暫且留下,共同查明真相。若此時散去,真凶逍遙法外不說,隻怕各派歸途之中,還會再生變故。”
這話說得在理,眾人紛紛點頭。
唯有柳如風冷哼:“查明真相?真凶不就在這廳中坐著嗎?”他指向蕭逸雲,“此人身份可疑,又與兩起命案皆有牽扯,沈莊主還要護他到幾時?”
“柳掌門此言差矣。”開口的竟是武當派的清虛道長,“老道觀這位雲先生氣度從容,言行坦蕩,不似奸邪之人。況且若他真是凶手,又何必屢次提供線索,助我們追查?”
“或許是賊喊捉賊!”柳如風拍案而起。
“柳掌門稍安勿躁。”沈清弦沉聲道,“雲先生身份一事,沈某自會查證。但當下之急,是查明真凶,避免再有傷亡。至於雲先生……”他看向蕭逸雲,“在真相大白之前,請暫居客院,不得隨意走動。如此安排,諸位可有異議?”
這已是折中之策。既未完全信任蕭逸雲,也未將他下獄,而是軟禁調查。
各派掌門互相對視,最終點頭同意。
柳如風雖有不甘,但見眾意如此,也隻得悻悻坐下。
議事至此,本該告一段落。可就在眾人準備散去時,廳外忽然傳來一陣琴聲。
琴聲淒厲,如泣如訴,竟是一曲《廣陵散》!
此曲講的是聶政刺韓王的故事,曲中殺伐之氣極重,此刻奏來,更添幾分悲壯肅殺。
“什麼人?!”護衛厲喝。
琴聲驟停。
接著,一道人影如鬼魅般飄入廳中。那人也是一襲青衫,懷抱古琴,臉上戴著與蕭逸雲一模一樣的麵具。
兩個“雲先生”!
滿廳皆驚。
沈清弦猛地看向身旁的蕭逸雲,後者也站起身,麵具下的眼睛眯了起來。
“閣下何人?”蕭逸雲沉聲道,“為何扮作我的模樣?”
那人不答,隻是輕笑。笑聲透過麵具傳出,竟與蕭逸雲的聲音有七八分相似:“我扮作你?蕭逸雲,五年不見,你連自己的影子都不認得了嗎?”
影子?
沈清弦心頭一震。昨夜蕭逸雲曾說,幽冥殿有“影衛”十二人,代號對應十二時辰。難道此人就是……
“你是”子影”?”蕭逸雲問出了沈清弦心中的猜測。
“聰明。”那人撫掌,“不愧是昔日的少主。隻是可惜,如今的你,早已不是玄冥教的少主,而是正道的階下囚了。”
這話刻毒至極。
蕭逸雲卻不怒反笑:“所以幽冥殿派你來,是要清理門戶,還是要嫁禍於我?”
“都是。”子影淡淡道,“你活著,對我們是個麻煩;你死了,還能順便讓聽劍山莊與玄冥教舊部結仇,何樂而不為?”
話音未落,他已出手!
不是攻向蕭逸雲,而是攻向沈清弦!
琴弦振響,三道音刃破空而至,直取沈清弦麵門、咽喉、心口三處要害!這一擊狠辣刁鑽,分明是要取他性命!
沈清弦拔劍在手,一招“雲卷雲舒”蕩開音刃。但子影的武功詭異非常,音刃之後竟還有後招——他整個人如鬼影般欺近,五指成爪,直抓沈清弦腕脈!
這一抓,赫然是玄冥教的“幽冥鬼爪”!
“小心!”蕭逸雲驚呼。
沈清弦劍勢已老,回防不及。眼看就要被抓住,蕭逸雲卻已閃身而至,一掌拍向子影後心!
圍魏救趙。
子影不得已回身格擋。雙掌相交,發出一聲悶響。兩人各退三步,竟是平分秋色。
“好功夫。”子影讚道,“可惜,今**們都要死在這裏。”
他忽然摘下麵具。
麵具下的臉,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那張臉——竟與蕭逸雲有七分相似!隻是眼角多了道疤,唇色也更深些,但乍看之下,簡直如同孿生兄弟!
“這……這是怎麼回事?”有人失聲道。
蕭逸雲也怔住了。他死死盯著那張臉,仿佛看見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
“你……”他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顫抖,“你是……蕭逸風?”
“難為少主還記得我這個棄子。”蕭逸風——或者說子影——笑了,那笑容裏滿是怨毒,“當年父親為了保你,將我送去幽冥殿為質。如今父親死了,玄冥教散了,你卻還活著,活得這般逍遙……蕭逸雲,你說,這公平嗎?”
這話信息量太大,廳中眾人都愣住了。
蕭逸雲竟有個兄弟?還被送去幽冥殿為質?那如今幽冥殿與玄冥教的糾葛……
沈清弦猛然想起五年前的一些細節。那時蕭逸雲偶爾會露出憂鬱之色,問他“若有一日我不得不做違心之事,你會恨我嗎”,他總答“你不會”。現在想來,那時的蕭逸雲,是否已在承受兄弟為質的痛苦?
“逸風,”蕭逸雲的聲音沙啞,“當年的事,非我所願。父親他……”
“別提父親!”蕭逸風厲聲打斷,“他不配做我們的父親!你也不配做我的兄弟!今日我來,就是要拿你的人頭,祭奠我在幽冥殿受的那些年!”
他再次出手,這一次目標明確——殺蕭逸雲!
廳中頓時大亂。各派掌門紛紛起身,卻不知該幫誰。蕭逸雲是魔教餘孽,蕭逸風是幽冥殿殺手,這兩人廝殺,他們該幫哪邊?
唯有沈清弦毫不猶豫地出手了。
他的劍光如銀河倒瀉,直刺蕭逸風後心。這一劍沒有絲毫留情——不管蕭逸風與蕭逸雲有何恩怨,此人要殺蕭逸雲,那便是他的敵人。
蕭逸風冷笑,竟不閃不避,反手一掌拍向蕭逸雲天靈蓋!
同歸於盡的打法!
千鈞一發之際,蕭逸雲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側身,讓開了天靈蓋要害,卻將左肩迎了上去。
“噗——”
蕭逸風的手掌結結實實拍在他左肩上。骨裂之聲清晰可聞。蕭逸雲噴出一口鮮血,卻借勢向前,一把抱住了蕭逸風。
“清弦!”他嘶聲喊道,“快!”
沈清弦的劍已至。
劍尖刺入蕭逸風後心,透胸而出。
蕭逸風渾身一震,低頭看著胸前的劍尖,又抬頭看向抱著自己的蕭逸雲,眼中滿是不敢置信。
“你……”他張了張嘴,鮮血從嘴角湧出,“為什麼……”
蕭逸雲也在看他,眼中是深不見底的悲哀:“因為……你是我弟弟。”
這句話很輕,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
蕭逸風怔住了。他眼中的怨毒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的、孩子般的無措。
“哥……”他輕聲喚道,伸出手,似乎想碰觸蕭逸雲的臉,卻在中途無力垂下。
氣絕身亡。
蕭逸風死了。
死在親生哥哥懷中,死在沈清弦劍下。
廳中死一般寂靜。所有人都看著相擁的兩人——一個死了,一個重傷;一個滿身鮮血,一個滿臉淚水。
蕭逸雲緩緩放下蕭逸風的屍體,踉蹌起身。他左肩已完全塌陷,顯然肩骨盡碎,這樣的傷,即便治好也會留下終身殘疾。
可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隻是看著沈清弦,看著那把還插在蕭逸風身上的劍。
“多謝。”他啞聲說。
沈清弦拔出劍,鮮血順著劍鋒滴落。他看著蕭逸雲,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
他想問:你為何不躲?你為何要硬接那一掌?你弟弟要殺你,你為何還要護著他?
可看著蕭逸雲那雙滿是血絲、滿是痛苦的眼睛,所有問題都咽了回去。
有些答案,不必問。
“莊主,”林婉兒上前為蕭逸雲止血,低聲道,“他的傷……很重。”
沈清弦點頭:“帶他下去,全力救治。”
林婉兒應聲,扶起蕭逸雲。蕭逸雲卻推開她,自己站穩,然後彎腰,抱起蕭逸風的屍體。
“讓我……送他一程。”他說。
沒有人阻攔。
所有人都默默看著這個重傷的男人,抱著弟弟的屍體,一步一步走出議事廳。他的背影在晨光中顯得那樣孤寂,那樣沉重。
沈清弦想跟上去,卻被慧明大師叫住:“沈莊主,此事……您看該如何收場?”
是啊,如何收場?
幽冥殿殺手死了,但幕後主使仍未現身。蕭逸雲的身份已基本坐實,可他又親手殺了幽冥殿的人,救了沈清弦。各派對他該是什麼態度?
更重要的是,蕭逸雲剛才那句“你是我弟弟”,以及他寧死也要護住弟弟屍身的舉動,讓所有人都看到了這個“魔教餘孽”的另一麵。
人性,遠比正邪的標簽複雜。
沈清弦深吸一口氣,麵向眾人:“今日之事,諸位都看見了。蕭逸雲身份特殊,但並未行凶作惡,反而助我們對抗幽冥殿。至於他過往如何,沈某會繼續查證。但在真相大白之前,還請諸位莫要妄下論斷。”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當下之急,仍是追查真凶,查明幽冥殿的陰謀。若有人因門戶之見而內鬥,那才是真正中了敵人的下懷。”
這話說得在理。各派掌門紛紛點頭。
柳如風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看著沈清弦堅定的眼神,最終還是歎了口氣,拂袖而去。
眾人陸續散去。
廳中隻剩沈清弦一人。他低頭看著地上的血跡——有蕭逸風的,也有蕭逸雲的。
兩種血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就像正與邪,善與惡,愛與恨……這世間的界限,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
他收起劍,走出議事廳。晨光正好,卻照不暖他心中的寒意。
客院方向,隱約傳來琴聲。
是蕭逸雲在彈琴。琴聲哀婉,如泣如訴,是一曲《安魂》。
他在為弟弟送行。
沈清弦駐足傾聽。五年前,蕭逸雲也曾為他彈過這首曲子。那時他練功走火入魔,險些喪命,蕭逸雲守了他三天三夜,最後彈了這首《安魂》,說“你若死了,我便用這曲子送你;你若活了,我便用這曲子慶賀”。
後來他活了。
後來蕭逸雲走了。
現在,蕭逸雲回來了,卻在用這首曲子送別自己的弟弟。
命運,何其諷刺。
琴聲漸止。
沈清弦邁步向客院走去。他知道,此刻的蕭逸雲需要有人陪伴——哪怕隻是沉默地站在一旁。
可當他走到院門外時,卻聽見裏麵傳來林婉兒驚慌的聲音:
“雲先生!你做什麼?!”
沈清弦心中一緊,推門而入。
然後,他看見了讓他血液幾乎凍結的一幕。
蕭逸雲坐在床邊,手中握著一把匕首,正抵在自己心口。他肩上的傷已簡單包紮,但鮮血仍不斷滲出,染紅了半邊身子。
而他麵前的地上,攤著一張紙。
紙上隻有一行字,字跡猩紅,仿佛用血寫成:
“三日內,殺沈清弦。否則,藥王穀上下,雞犬不留。”
落款是一個猙獰的鬼臉圖騰——
幽冥殿的標誌。
蕭逸雲抬起頭,看向門口的沈清弦。他眼中沒有淚水,沒有痛苦,隻有一片死寂的平靜。
“清弦,”他輕聲說,“這一次,我可能……真的護不住你了。”
匕首的尖端,已刺破衣襟。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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