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95 更新時間:10-08-12 11:29
四月的天,早脫去初春的寒意,近午的日頭不濃不烈,照在身上久了,好似依偎著暖洋洋的爐火。而那一陣陣從相隔不遠的前廳傳來的嬉笑,隱隱綽綽,如同最自然的催眠曲,引得斜靠著廊柱的小侍金蘭,止不住困意,連連打了三個大大的哈欠。
許是哈欠的動作大了些,連帶著眼淚都流了半臉,金蘭心內一陣窘迫,急忙撩起袖子,擦了擦臉和眼。
比他小三歲的金菊恰巧送飯過來,瞧見金蘭擦眼淚的動作,大是吃驚。他把原先用一隻手臂挽住食盒的改拎為捧,抱在胸前三步並作兩步奔來,奔到金蘭身前,才空出左手來拉下金蘭的袖子,雙眼睜得滾圓地詫異著:“蘭哥哥,你哭啦?”
“沒……”十七歲的金蘭,正處在最注重儀表的年紀,若知道有人過來,打死他都不打這哈欠,更別說還丟臉的打出眼淚來!想到這點,金蘭滿心懊惱,垂下頭語聲吞吐,紅粉的羞色當即從頭一路紅到脖頸。
“哎,蘭哥哥你就別騙我啦,今日府上為表小姐設宴,除了你,不得不照顧小姐,小廝侍兒都一窩蜂地趕往前廳去了。而且大夫說了,昏迷的小姐一時半會不會醒,你何苦一直守著?抽些時間先去前廳看看熱鬧,夫人和夫爺也不會怪你。”金菊同情心大盛,頗為金蘭不知變通的死心眼不值,半是憐憫半是數落的嘮叨道。
“話是如此,但若是夫人和夫爺突然過來,看到小姐身邊無人看護,那就是我們的失職,到那時候,整個院裏人都得挨罵。”
見金菊並未一直糾纏於他的失儀不放,金蘭略鬆口氣,但聽得他提及表小姐,心底的傷悲又被勾起,他轉開眼,低聲黯然道:“我以後也是玉小姐的侍夫,安心侍奉玉小姐才是我們唯一的責任……今生如無意外,連離開的機會都沒有,又哪來的資格挑三揀四?”
頹喪認命的語氣,叫人越聽越感傷。脾氣直的金菊,好打抱不平,遂把食盒往金蘭手中一放,拔起腳轉身就走,邊走邊道:“說到侍人,金荷不也是侍奉玉小姐的侍人,他怎的又是一股腦兒把事情都推給了你?我去找他來!”
一同在金穀園侍奉小姐近五年,在一起磕磕絆絆的日子還少麼?若是由著金菊去找,保不定又是一場口角之爭。想到此,金蘭大急,緊追上兩步,拉住衝動的金菊手臂,勸說:“算啦,今日客人來得多,前廳人手不夠,金荷定是忙著呢。這裏,由我留著就行。”
“人留著,隻怕心思早飛遠了吧!”還沒待金蘭勸回金菊,一聲尖酸的長音,突兀的傳入兩人耳中。
熟悉的嗓音和語調,不用抬頭也知是誰。果然,很快就從抄手遊廊後轉出一個纖長身影,正是剛剛提到的金荷。
今日的金荷,明顯特意打扮過了,頭頂簪著平日裏舍不得戴的荷花金簪,如墨長發服帖的垂在兩邊耳側,兩眉修出微彎的柳葉形,麵頰上輕點著紅色胭脂,唇色略淡,卻極其搭配身上所著的粉色長裙。因為身形纖瘦,行步翩遷,好似一株嫋娜在風中的粉色荷花,自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
自己不做事,還敢說風涼話?真真叫人不怒也難,金菊兩肩高聳,雙拳緊握,滿臉怒氣的瞪著走近的金荷,大聲質問他:“脫跑的人是你,你怎能這樣說蘭哥哥?”
金穀園內,原有四侍。根據年齡大小,按照春蘭、夏荷、秋菊、冬梅四季花木命名。自金梅被攆出後,當算金菊最年幼,加之因為稚氣未退的金菊麵相生得可愛,深得夫爺喜歡,與他鬧僵起來,吃虧的怕是自己。金荷心中略一計較,登時有數,瞥了眼金菊,淡淡的用話堵住他的嘴:“又不是說你,幹嘛一副被踩著尾巴的模樣!”
換做旁人,被他這麼一堵,定然無話。可惜麵對的人是金菊,金菊才不管這些,依舊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鼓著嘴對他斥道:“你老是欺負蘭哥哥,我就是看不慣又怎樣?”
平日夫爺就對金蘭多有讚詞,金菊又是如此明顯的偏向金蘭,真不知金蘭有什麼好,居然誰都偏袒金蘭!金荷既憋屈又惱恨,梗著脖子不理金菊,反轉向金蘭大怒道:“金蘭你給我說清楚,我什麼時候欺負你的!”
“沒麼?現在這般惡聲惡氣又該如何解說?”金菊不等金蘭回答,搶步上前,仰著頭瞪著金荷,針鋒相對。
眼見金菊金荷麵色越來越不善,金蘭連忙插到僵持的倆人中間,拉住金菊一隻手臂,試圖勸開雙方:“好了,金菊,你少說兩句,金荷並沒欺負我——”
本是最和氣不過的語調,碰上嫉妒多心的金荷,硬是讓他扭曲成虛情假意,金荷一把推開攔在身前的金蘭:“要你假仁假義作甚?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原來某些人就是憑借這樣的手段來蠱惑人心的,我總算明白了!”
“誰當麵一套背後一套?今日你給我說說清楚!”金菊前怒未平,更是聽得心火蹭蹭直冒,握起拳頭大嚷。
金蘭生怕兩人真的鬥起來,急急放下手中食盒,一把按住金菊揚起的拳頭,大聲喝道:“金菊!”
金蘭小三歲的金菊,到底還是人小力弱,他扭身掙了幾下都未能從金蘭手中掙開拳,隻得用憤怒的眼死死盯住金荷。發覺金荷望著金蘭一臉妒忌的麵色,金菊突然了然。他登時惡意的邊笑邊對金蘭努著嘴指向一身光鮮的金荷大笑出聲:“哈哈,我知道啦,定是遇著明月公子了。真是可惜啊,打扮再漂亮,也比不過人家明月公子一根手指頭,難怪到這裏來發脾氣呢!”
金菊所說,自然是導致金荷發脾氣最主要的誘因。不過明月公子身份擺在那,以金荷一個侍人的身份,並不敢有多大想法。所以,最直接的原因,還是因為金蘭——今日金府設宴慶祝表小姐中舉,金荷特地打扮一通,好不容易在前廳遇上表小姐,剛想說些恭喜的話,沒想到表小姐一開口便問金蘭怎麼沒來。同樣的身份,同樣的地位,為何他金荷就一定要比金蘭低一級?他,不甘心!
想到此處,金荷麵色神色頓暗,但很快又不甘的揚起頭:“是,我承認我喜歡表小姐。我不認為這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像表小姐那樣的文采人品,誰人不愛?除非瞎子,才會選擇玉小姐這樣一個文不成武不就,不思上進、隻知胡亂發脾氣的紈絝女子!
此地就我們三人,金蘭你也不必裝出這一副明大義、守貞節的高門貴男做派!我問你,如果不是身不由己,你可真願意耗費一生守著這樣一個無能又無趣的人?”
金蘭沒有答話,但那失落的神情和垂著頭的模樣,正是無聲的默認。
金荷見此,了然的冷冷一笑,正待再說些什麼,金蘭已有心避開。他拎起放在廊前的食盒,尋了個借口道:“參湯不能放涼,我先進去服侍小姐喝湯了。”
“我也去!”金菊最是反感金荷,哪還願意單獨留著麵對他?他再度瞪了眼金荷,轉身也跟了進去。
不過片刻工夫,走廊下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失無蹤,空空蕩蕩的隻剩寂寞,再加一口氣憋著沒發出,金荷越想越是忿恨,在門前小站了半會兒,他咬咬牙,氣哼哼的跟進門,準備當麵把長久以來的積怨說個痛快。
金荷甫進門的第一眼,就望見一雙波瀾不興的眼。原以為應該還在昏迷中的玉小姐,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睜著一雙看不出半點情緒的眼,直直地盯著他。
心底的懼意,不知為何,反比麵對玉小姐怒衝衝時更加多。金荷麵上的血色,在一刹那間盡數褪去,若非他今日塗了胭脂,定然慘白如鬼。金荷滿心滿眼都是驚懼,過了好半會才想起轉動木然的眼珠,尋找先進門的金蘭和金菊——金蘭金菊兩人不出他所料,也正跪在床榻前的地上一聲不敢吭。倆人身體簌簌發著抖,顯然他們早就明白方才的爭執,已被玉小姐聽到了。
自從兩年前表小姐因為母親入獄,隨著父親借居金府後,原本還算和藹的玉小姐,不知為何性情越來越乖張。先前隻是每當詩書考核比不過表小姐,回到院子裏才一臉陰沉的發脾氣,到後來,不知怎的變成隻要一聽下人談起表小姐,便是不分場合的摔東西、打罵人。
半年前的金梅,就是因為不小心說了幾句貶低她的閑話,恰被玉小姐聽到。玉小姐打了金梅十個巴掌還不解氣,又拳打腳踢不停,若不是表小姐及時請來夫人夫爺,隻怕金梅會被玉小姐活活打死!
至此事之後,府中大小侍從,都學乖了,不再光明正大議論有關兩位小姐之事。沒想到,平時最小心的他們,居然疏忽大意的趕在玉小姐最忌諱的今日,一頭撞上了死路!而且,最最要命的是,很多貶低玉小姐的話頭,還是由他說出!
思緒紛雜,到最後,隻餘兩字——完了!金荷隻覺得自己的兩條腿像是浸入水中的棉花,軟趴趴的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最後終於不由自主軟了下去。兩隻膝蓋,隨著沉沉一聲鈍響,重重磕在堅硬的青石地板上,疼痛,登時隨著緊繃的神經傳遍全身,可是最怕疼的他,在此時,連聲呼痛的吸氣聲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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