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  夜未央劉協皇家威儀 尋天子笑笑五味陳雜

章節字數:4608  更新時間:07-07-13 0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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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過重重疊疊的走廊,繞過彎彎曲曲的樓閣,我一路低著頭去劉協的昭寰宮,低調,一定要低調,長得醜不是我的錯,但出來嚇人一定是我不對。

    “你來遲了。”黑著一張小巧蒼白的臉,小毒舌站在昭寰宮的門口。

    他在等我?我狐疑地抬頭看他,高高的台階之上,他雙手負在身後,站在昭寰宮門口,在兩邊高懸的數盞宮燈照耀下,他一身華衣美服,峨冠博帶,那樣厚重而奢華的衣冠壓在他蒼白瘦弱的身上,竟然令我感覺莫名的心酸,見鬼!我居然有些心疼那個小毒舌。

    “本王的人生本就是一場惡夢,不差你這一點”,劉協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想起他日後一生的鬱鬱,我的心竟是忽然有些疼。

    這個孩子,他的童年,究竟是怎麼過的?

    心下一軟,我微微彎唇,裝模作樣地曲膝請罪,“是,奴婢來晚了,請小王爺恕罪。”

    劉協漠然看我一眼,轉身走回宮裏,神情倨傲得很。

    “你的事我已經讓婉公主跟皇祖母說了,皇祖母也允了,所以,你別盡掂記著出宮了。”一路走回臥房,劉協仍微微帶著些稚嫩的聲音有一份掩不住的得意,像一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瞪著他尚未成形的單薄背影,我啞然。

    “好,我知道了,奴婢給您寬衣,準備歇息吧。”輕歎了口氣,我伸手上前,便要替他解開那一層厚重奢華的錦衣。

    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先順著這小毒舌要緊。

    “這種事……這種事本王自然會叫別人來做……”蒼白的臉上出現了可疑的紅暈,小毒舌竟然連連後退著。

    這個小毒舌,居然怕羞?

    我訝異,隨即壞笑一下,愈發的殷勤起來,“怎麼會,王爺的事便是奴婢的事,奴婢決定以侍奉王爺為己任,決不辜負王爺留下奴婢的‘厚愛’……”一步一步緊逼著走到牆角。

    我發現自己此時像極了要吃小紅帽的狼外婆。嘿嘿……

    終於伸手逮住他,如剝蝦米一般除去他的外袍,我心裏竟是感到一陣莫名的輕鬆。

    那樣小小的身體,如何能夠負荷那樣沉重奢華的衣飾?

    “他們怎麼照顧你的,天氣這麼熱,還穿這麼多?”微微皺眉,我道。

    他微微一愣,停止了掙紮,半天,巴巴地吐出一句,“不用你管,這是皇家威儀。”

    皇家威儀?看他漠然不語的模樣,我仍不住抬手摘下他頭上的束發紫金冠,放到一邊,揉亂了他一頭烏黑的長發,“好吧,睡覺的時候沒有人看你的皇家威儀,好好睡一覺吧。”

    劉協愣愣地被我扶著躺在榻上,臉上沒有了防備譏諷的神情。

    我站起身,便要吹燈。

    “不要吹燈。”那個聲音又冷了起來,草木皆兵的感覺,又恢複了刺蝟的模樣。

    我轉身看他半晌,忽然明了,“你怕黑?”

    難怪這昭寰宮裏夜夜都是處處都高懸著宮燈,亮如白晝。

    不自然地吱唔了一下,劉協側了個身,背對我,嘟囔,“本王的事不用你管。”

    於是乎,我明白了小毒舌一個致命的弱點,他怕黑!

    可是我卻笑不出來,自從入宮以來,因為一直未向董太後言明我的存在,我便被婉公主安排在那間小屋裏,現在婉公主已經報備了我的存在,那麼我想出宮……便真的是希望渺茫了……

    “協兒。”一個溫柔的聲音忽然自門口傳來。

    我微愣,回頭,是婉公主!呃,她站在門口多久了?看了多少?會不會治我一個大不敬?

    聞言,劉協立刻坐起身,撫平剛剛被我揉亂的頭發,神情變得恭順有禮,沒有一個孩子看到姐姐應有的表情,“婉姐姐何事?”

    “皇上又不見了,太後那邊為了找人快鬧翻天了,太皇太後這邊又動了怒,說皇上若再如此不務正業,皇帝就該換人做了……”她沒有看我,隻道,聲音說不出的清婉動聽,“我來看看皇上是不是又上你這兒來了,若被太後看到,別又說是你拐了他來要害他”。

    “他沒有來過。”劉協皺眉,已經自行披上了衣袍,站起身。

    “嗯,那我再去別處看看。”婉公主說著,轉身便走了出去,仍是帶走一片芳華。

    我卻是沒了欣賞的興致,剛剛婉公主那一番話,讓我陷入了迷惘。

    “哼,皇帝之位,誰又稀罕不成?”,婉公主前腳剛走,劉協便除去了恭順的麵具,大吼著一把掀了桌子,“那兩個老女人若是對大權在握那麼感興趣,不如自己做皇帝算了,何必弄張簾子遮著坐後麵,提線木偶很好玩麼!”

    想起劉協進了皇宮後乖順死寂的模樣,我突然有些明了。皇宮,是一個親情都被消磨殆盡的地方,父子可以反目,手足可以相殘……而母子、祖孫間,也隻剩利益而已吧。

    所以,母憑子貴。

    我怔在原地,那個小毒舌有時滿身是刺,有時乖順得異常,但我卻從未見過他如此幾欲發狂的模樣,他的手劃到了碎片,一下子溢出血來。

    我忙上前,一把拉住他,“你在發什麼瘋,快住手,你要鬧得整個昭寰宮的人都醒過來麼!”

    “是啊,我瘋了!被這個籠子逼瘋的!”劉協大叫起來。

    心下一痛,我一把將緊緊擁在懷裏,“乖,不鬧了,不鬧了。”輕輕拍著他的肩,我發現自己突然之間好無力。

    他一下子僵在我懷裏,溫熱的液體打濕了我的衣襟,“那個女人毒死了我娘……她毒死了我娘……她逼著辯當皇帝,可是辯不喜歡當皇帝……他怎麼可以逼自己的親生兒子做不喜歡的事……”他不停地說著,小小的肩輕顫著,語法雜亂無章。

    我隻能緊緊抱著他不停打顫的單薄身子。

    “辯又不見了,他一定又被那些奏章煩得躲起來了。”許久,他終於安靜了下來,終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們去找他吧。”

    “好,我們去找他。”順著他,我點頭。

    再一次唾棄自己的沒原則。

    陪著他找遍了整個昭寰宮,仍是沒有找到半點蹤影,路很黑,他的手一直緊緊握著我的手,小小的手心裏滲著汗。

    “辯喜歡躲在黑的地方,可是我……”他的聲音略略帶著顫。

    “你怕黑。”我了然接口。

    “本王沒有!”顯然,我的話又傷了他的皇家威嚴,所以他立刻反駁,為表自己不怕黑,他狠狠甩開我的手。

    看著他僵直的背影,我忍不住地輕笑,跟在他身後,讓他能聽得見我的腳步聲。

    腦裏靈光一閃,我忽然想起那下午在我房間的那隻小白兔,呃,是像小白兔的少年。

    該不會那麼巧吧……

    “小毒舌,皇上長什麼模樣?”終於,我開口。

    “辯,他長得很好看。”劉協的聲音有些繃緊,顯然黑暗讓他恐懼。

    “我想,我知道他在哪兒。”抿了抿唇,我在心裏祈禱那隻小白兔千萬不要是皇帝劉辯。

    但,上帝顯然沒有聽到我的祈禱,或者……是我的禱告不夠誠心……

    “來這裏幹什麼?”站在我的房門口,房間裏一片黑暗,劉協的手又自動自發地揪住了我的衣角。

    沒有開口,我打開門,屋內一片黑暗。

    我提著宮燈走進門去,抬手四下照了照。

    果然……某隻小白兔正坐在我的榻上,十分優雅地在挖我的刨冰吃。

    “辯?!”劉協大呼一聲,“你怎麼在這女人房裏!”

    “協,你又找到我了,真聰明,來,這個很好吃,你要不要嚐嚐,隻剩一口了,我想著你會找來,就給你留了一口。”劉辯微笑著抬頭看向劉協,在宮燈的照耀下,那一臉無辜的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我卻是腦門上多了幾條黑線,又?他們習慣躲貓貓嗎?什麼奇怪的僻好!

    “無鹽,你也在哦?”又一聲問候,讓我的臉黑了一半。

    “你怎麼認識這個女人?”劉協早已沒了剛才的緊張,走到劉辨身旁,自他手裏接過最後一勺刨冰塞進口中,隨即眯起了眼睛,“果然好吃。”

    “嗯,吃完了。”輕輕拍了拍手,劉辯仰麵躺下,“好困,睡一會吧。”

    “好。”劉協居然也點頭,在他身旁躺下。

    然後,這個皇家兄弟霸占了我的屋子,霸占了我的床,而且還大喇喇地不見一絲歉疚!

    “喂,女人,明天早朝前叫醒辯,我可以再睡一會。”劉協欠揍的聲音再度響起。

    皇宮裏早已因為皇上的失蹤而大亂了,他們還能如此悠閑?嘴角抽搐了一下,我隻能狠狠在一旁坐下,望著被挖光了的刨冰碗,欲哭無淚。

    我的星運果然不是普通的好,隨便擺個糕點攤,好不容易上門的主顧居然是王爺和公主;睡個午覺,隨便闖進來一隻小白免……也可以是皇帝……

    垂頭喪氣地趴在桌上,我終是迷迷糊糊地睡去。

    感覺有溫熱的氣息拂上我的麵頰,迷迷糊糊間,我困意十足,混混沌沌地緩緩睜開雙眼,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在我麵前放大,正好奇地看著我,那眼眸上仿佛蒙著一層霧氣,朦朦朧朧,說不出的溫和漂亮。

    “嗬!”等三魂六魄都歸了位,看清楚了在我麵前放大的那號臉龐便是當今天子劉辯,我才後知後覺地低呼一聲,下意識地往後退,結果……我忘了自己正坐在凳子上,一下子仰麵跌坐在地。

    “很疼吧。”在我麵前蹲下,他看著我狼狽地跌坐在地,灰蒙蒙的漂亮眼睛認真得很。

    忍不住低咒一聲,我拍了拍裙邊站起身,回頭見那個小毒舌還穩穩地睡在我的榻上,秀秀氣氣的鼻端還微微發出“呼嚕”聲。

    真是榮幸呢,兩條真龍都盤踞在我這小屋小床上了,我是不是該額手稱慶,然後再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召告天下?

    一隻修長秀氣得令女人都自歎弗如,羞愧而死的纖白手兒輕輕刮過我的臉,留下一片溫溫潤潤的觸感。

    然後我目瞪口呆地看他收回手,伸舌舔了舔自己的手指,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你……你幹什麼?!”

    “你臉上有果粒。”彎著唇,笑得一臉的自在和善,無辜地看著我,他道。

    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我幹笑,“那麼皇上準備早朝了麼?”

    聞言,他轉頭看了一眼屋外,雖然是夏日,但早晨的陽光卻也並不十分炎熱,愣愣地看了半晌,他終於垮了垮肩,回頭笑道,“是啊,該去早朝了。”表情竟是落寞得令人心疼。

    我緩緩垂下眼簾,麵無表情地弓身,稱“是”。

    他是當今天子,九五之尊,我隻是一個異時空的過客,如今我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我不能濫用我的同情心,我也不能隨便與我不該認識的人相識,明明知道他的結局,我隻能選擇冷漠。

    半晌,他伸手不甚熟練地拉了拉衣角,便轉身向外走去。其實拉不拉都一樣,一身白色的單衣早已皺得跟鹹菜幹一般了。

    “協還在睡,不要吵他。”腳步微微頓了頓,劉辯回頭吩咐了一句。

    回頭望了一眼那個懷裏抱著我親手製作的抱枕,正兀自睡得香甜的家夥,我點頭稱是。

    “我第一次看他睡得這麼熟。”說著,他走出門去,“一次都沒有被惡夢驚醒呢”。

    我微微怔仲,惡夢?這樣的一個孩子,難不成是伴著惡夢在成長麼?

    “婉公主。”劉辯的聲音忽然響起。

    我看向門口,果然,婉公主正站在門口,仍是一身白衣如雪,白衣之上繡著紅梅如血,仍是風華萬千。

    在她的身後,跟著幾名婢女,手中皆托著洗漱用具,還有一套龍袍。

    “宮裏鬧了一宿,你先換上衣服去早朝吧,若被太皇太後撞見,便又是一場風波。”婉公主開口,聲音仍是清婉動聽得很。

    “嗯。”劉辯沒有多說,隻是微笑著點頭輕應,如孩子一般的神情,令人不忍苛責。

    “進屋換衣服吧。”婉公主招呼了婢女上前。

    劉辯乖乖點頭,又轉身回到屋裏,由著那些侍女們替他洗臉倒水,換衣戴冠,隻吩咐了一句,“手腳輕些,莫要吵醒陳留王。”

    婉公主輕輕提了裙擺,也走進屋來,在打量了屋內的陳設後,她終於注意到了我。

    “是你?”訝異地看我一眼,婉公主開口。

    我下意識地彎了彎唇,隨即屈膝,“見過公主。”

    “起來吧,你就是協兒說跟本宮的安若?”看著我,婉公主淡淡開口,自有一種尊貴得令人無法逼視的高雅,“你入宮第一天我便見過你吧”。

    我低頭,將左頰的發絲盡數撥到耳後,露出臉上可怖的疤痕,盡量扮演著卑微的角色。

    “協兒和皇上都挺喜歡你呢。”婉公主的聲音帶了幾分親切。

    我微微一愣,隨即憨然傻笑,“公主莫要取笑,安若醜若無鹽,焉敢不知進退,毫無自知之明?”

    “我願意寵著她,我願意守著她,我願意!她就不該見到血腥,不該見到肮髒,她就該安穩舒適,就該笑語嫣然!”那一日董卓的吼聲突然在耳邊一響,我愈發弓下身去,麵露卑微,明哲保身是我目前唯一能走的路。

    仲穎,笑笑也想不染血腥,笑笑也想不見肮髒,笑笑也想隻留在仲穎身邊,笑語嫣然。可是……竟是不能了呢。

    “明日到昭德宮來陪本宮吧。”婉公主的聲音忽然響起。

    我錯愕地抬頭,看向她明眸清亮,麵容如月。

    “不想出宮麼?”她微微湊近了我,在我耳邊低語。

    我又愣了一下,隨即了然,“謝公主,奴婢遵命。”磕了頭,謝了恩。我發現“奴婢”二字我倒是越叫越順口了。

    真是一項悲哀的發現。不過婉公主的言下之意,她會助我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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