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85 更新時間:17-03-26 09:59
一
“總之明日定要將那傻小子救出來。”史窣於一拍明離肩膀,眼神篤定,說道,“你回去歇息吧,明晨卯時準時出發。”這時他又想起一事,頗是猶豫,但還是開口道:“依為兄之見,你還是回家對弟媳說一聲為好。”
如若回去,我怕是不能再來了……
明離自然不會將這話說出口,隻笑了笑道:“大哥放心吧,我心中自有計較。”
史窣於點頭道:“如此最好了。”
目送史窣於離開軍營,明離臉上的笑容消失,輕歎一聲,轉過身去。
“我倒想聽聽你那所謂的計較是什麼?”那人來得何其突兀,話音亦是冷厲逼人,“還是說,為了救你的兄弟,你打算將自己的妻兒一並拋舍麼!”
不消猜便知此人就是韓冰兒,如今的韓家堡副堡主,永遠的白衣如雪,永遠的冷若冰霜,隻是較之之前,她變得更加尖銳了,望著著明離的眼神中更有些玩味的意思。
明離避開她的目光,猶如自語般道:“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二哥我是一定要救出來的!”
“一定?明離,你真的可以如此信誓旦旦麼?”韓冰兒大是輕蔑的譏笑著,“難道你就沒曾想過,康胡兒乃是自願被擒麼?”
明離猛抬頭,盯著她,眼中滿是怒意,叫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韓冰兒倒真有些給他嚇了一跳,隻是臉上兀自漠然,說道:“此行張守珪率領十萬精兵,即便不能吞掉契丹,也是騎虎相當。你那位二哥武功不弱,更是統帥之才,又怎會如此輕易落入敵手,此事你就不覺得蹊蹺麼?”
明離沉默了,此時他陷入更深的迷惘:若韓冰兒所言是真,康胡兒乃是自願降敵,可他為何要這麼做?然轉念之間,他心中更是堅定了,說道:“若真是如此,我更要找到他,將事情問個清楚明白。”
韓冰兒大覺頭痛,她本意是要明離知難而退,卻沒想這小子頑固至斯,她歎道:“既然你已決心一條路走到黑,卻是誰也幫不了你。我隻是奉勸你一句,珍惜眼前之人,不然,隻會後悔終生……”
“韓冰兒,對不起。”明離苦澀得笑了笑,“如今的我還是個傻瓜蠢蛋,沒有一絲長進……”
也許真是命中注定吧。韓冰兒感覺與眼前這個男人之間好似套上了一道永遠無法解開的枷鎖,從過去,到現在,乃至於未知的將來。韓冰兒自嘲般笑了笑,說道:“你知道自己蠢就好。也罷,你要我幫你做什麼?”
“幫我保護水兒還有她的孩子……”明離想了想,眼中露出決然來,“如若可以,我是一定會回來的。隻是在此之前,不知會有什麼事要發生,如今偌大的範陽城,真正值得我信任倚仗之人,隻剩下你了。”
韓冰兒沒有答他,轉身離去。
二
之前在太子宴上有過兩麵之緣分,如今這位嫵媚妖嬈的漢女胡姬脂粉盡去,且換了漢女服飾,嫵媚依舊,妖嬈卻已不再,倒是平添了幾分鄰家妹子的清新甜美,煞是可人。
卻聽她笑道:“姐姐,咱們又見麵啊,我原名叫作畢方,那瑪雅隻是個假名而已。”
柳憶夕妙目流轉,上下打量起她來,亦笑道:“原來你就是小方兒啊。明離也曾提起過你,說你們是青梅竹馬的少年玩伴,他少時得你幫助良多呢。不過那都是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時你們都隻是孩子吧。”
“正因為都是孩子,是以童言不忌。”畢方笑得愉快極了,“當日我們還約定了長大後要結成夫妻呢。”
柳憶夕歎道:“可惜啊,世事無常呢,十年後的他沒有娶你,卻是娶了我,你一定十分怨恨我吧。那麼你今日來此,是要取我性命麼?”
這話無疑是戳破了最後的那層窗戶紙,將之前的虛偽做作盡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然而畢方居然還在笑,說道:“是啊,我非但要你的命,還想瞧瞧你肚裏孩子的模樣。看他是像你,還是像明哥哥……”
口中說話,她已走到柳憶夕身後,隨意得掏出匕首,猶如妹妹替親愛的姐姐梳理發鬢般,循著柳憶夕那頭烏黑濃密的長發,懸至咽喉間。
她咬牙切齒卻又麵帶微笑,以無比溫柔的言語道:“姐姐如此好看,我都有些不忍傷你了。可是啊,正如你所說,我是真的十分怨恨你呢。”
就在這時,卻聽砰得一聲,什麼東西落在地上碎了,就見小籮一臉怒意,現身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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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鋒利的匕首緊貼後冰冷的觸覺,柳憶夕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想要活命,就必須保持冷靜,不可以令她看到自己的恐懼,當下笑道:“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這一點畢方妹妹與我倒是十分相像。”
畢方事前早已查明柳憶夕絲毫不會武功,隻是個尋常女子,然尋常女子麵對如此危局,早該驚慌失措,跪地救饒了,她竟然還能如此淡定自若,倒令她甚為吃驚。一時也猜不透她這話是何用意,當下將匕首往她下巴一提,冷笑道:“我一刀子下去,你這條就性命保不住了,一屍兩命,可是永遠也做不成母親的,你不怕麼?”
這世上沒有一個母親願意失去孩子,那是她的骨血,甚至比丈夫更為重要。
柳憶夕心中一凜,但還是狠狠得咬住了嘴唇,品嚐到鮮血的滋味及劇痛的感覺,使她繼續保持住了冷靜,又笑道:“你得不到他,便要毀掉他的孩子。畢方,我真心為你感到不值呢。”
“你這是在向我求饒麼?”畢方覺得自己明白了柳憶夕的意圖,笑得歡樂極了,“害怕了便說出口啊,興許我手下留情,大人小孩都放過了呢。”
“如此,此行你豈非一無所獲?”柳憶夕見她果然上當,放鬆了戒備,當下又笑道:“若非十年的別離,今日做妻子當母親的人當是你吧。可惜啊,十年太長,好多事都變了呢。”
她這話猶如鋒利的毒刺,刺得深,鑽得痛,畢方臉色一陣的慘白,身子顫抖,她嘶吼道:“誰說我沒做個母親,你懂得什麼?!”
柳憶夕知道機會來了,向小籮使個眼色。小籮滿臉驚疑;她身邊的小虎精通人性,卻先明白了,突如其來,瞬間移動,已悄沒聲息的繞到畢方身後。
“韓家堡的功夫,你以為我不懂得?”
方才還在情緒失控的畢方頃刻間又變成了那個冷漠無情的殺手,她身法也不見得如何敏捷,然每一步踏出都在小虎即將攻擊的盲點上,小虎攻擊未至,她已身在別處,手中匕首兀自懸在柳憶夕咽喉之上,已見血跡!
“水兒!”小籮尖叫一聲,不顧一切得衝了上來。
小虎一擊未中,小籮又盲目行事,柳憶夕知道大勢已去,即使此時明離及時趕到,也是救不了自己了。一屍兩命啊,難道說自己真的沒做母親的命麼?!
就在這時,猛聽門口一個冷厲的聲音道:“好一個‘仙子淩波’,你是如何習得這坎部易武的?!”
刹那間,柳憶夕隻覺身上一寒,這樣的感覺卻比懸在喉嚨上隨時可以奪取自己性命的匕首更令她顫抖。耳聽得畢方慘哼一聲,困住自己的雙臂勁力盡去,她身體一得自由,就本能得向前衝出一步,然後她看見了她……
永遠的白衣如雪,永遠的冷若冰霜,那個叫做韓冰兒女子也正在看著自己,不知是否錯覺,柳憶夕感覺她臉上有笑,是那麼輕蔑得意的笑,似乎在說:“是他求我來救你的,是他求我的……”
柳憶夕感覺自己受到了巨大的羞辱,這是她打出娘胎以來,從所未有的羞辱!
三
孫孝哲回家後便一直悶不作聲,問他話也隻是不耐煩答上幾句。
韋香蘭不知他在戰場到底經曆了什麼,竟頹廢至斯。初幾日那矮小子田乾真還會往家裏串門,也不知這兄弟倆在房裏說了什麼,居然大吵一架,隻隱約聽那小田沒好氣得說:“要死你自己死去,可別連累了兄弟們!”旋即憤憤出門,自此沒再來過。孫孝哲變得愈加沉默寡言了。
愛郎不知所蹤,兒子又成了這般模樣,韋香蘭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等下去了,必須做點事情,於是她下定了決心。
像是早就知曉她的心事一般,那人不請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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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居室,一張茶幾,兩杯香茶,兩人相對而坐。
韋香蘭看著眼前麵覆鐵假麵的男子,說道:“你既能駕臨寒舍,為何還不願以真麵目示人?”
比勒加不語,居然真的伸手將臉上那張亮白的鐵皮麵具取了下來,擱在桌邊,露出一張消瘦的容顏來,許是因為常年未見的陽光的緣故,他臉色白的嚇人,不見一絲血色。他品了口香茶,就見韋香蘭看著自己呆呆出神,微笑道:“你是否覺得我像極了某人?”
韋香蘭方才回神,兀自有些猶豫得道:“確實很像,難道你是他的……”
“沒錯,我就是他的父親。”比勒加居然一口就承認了。
韋香蘭若有所悟,說道:“如今你成了比勒加,是因為她的緣故麼?”
比勒加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自他取下假麵說話,一改那沉悶刺耳的嗓音,如今聽他笑中大有悲愴憤恨之意,韋香蘭心頭震動,這樣的比勒加她從未見過,原來他也是個人啊!
“你要我來此,想來並非為這種無關緊要之事吧。”比勒加情緒流露隻在須臾,回歸冷漠也在須臾。
韋香蘭不再說話了,過了好半晌才開口道:“他真的回不來了麼?”
比勒加右手轉動茶杯,看著杯內來回滾動卻永遠不能脫離禁錮的碧色茶水,左手輕輕撫摸著那隻鐵皮麵具,不發一言。
韋香蘭忍無可忍,大聲道:“以你之能,此事應該不難做到吧。”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我是人而非神。”比勒加將杯中茶水慢慢飲盡,複又戴上那張假麵,以那刺耳嗓音道:“康胡兒與可突於之間的關係遠比你想象要複雜許多,要他回來,實非我力所能及,至多盡力而為罷了。”
韋香蘭聞言大喜,然此時的他又變成了那個虛偽陰險的比勒加,心中又自發寒,好生沮喪,黯然道:“你說吧,要我做什麼?”
比勒加笑道:“之前方兒來找過你吧,且你二人之間也曾有過協定,隻是你一直以來心存猶豫,不願付之行動……”他說得儼然十分誠懇,“今日,算是我來拜托你了。”說著自懷裏取出一柄短劍。
劍是尋常的劍,劍刃卻是亮的嚇人。
韋香蘭臉色蒼白,顫聲道:“這是為何,你不是他的父親麼?!”
“我是他的父親,卻不是她的父親。”雖然看不見比勒加麵具下的表情,卻聽他歎了一聲,“也是命中注定吧,我本來也想要她做我的兒媳婦的,如今卻是大不相同了。”
韋香蘭心頭又自一動,那聲歎息中流露出的複雜情緒,在這位冷漠無情的契丹軍師身上何曾有過?
五
巨大的恐懼如附骨之蛆如影隨行,畢方感覺自己奔跑在冰天雪地之中,身心俱寒。她曾聽比勒加說過韓冰兒的恐怖,然真正對上那個人,她才知道那不僅僅是恐懼,是種叫做墮入地獄的絕望。
這十年來,她每時每刻都在告訴你自己,必須活下去,不論遭受何等羞恥屈辱,都必須活下去,隻因心中還有一個人想要見到,有一個約定要去兌現。
終於,她如願見到了那個人,終於,那個約定成了泡影,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軟弱,雖然沒有了他,沒有了想象中的快樂幸福,她還是能活下去的。隻是從此那顆心沒了,那些牽掛都消失了,隻是活著,一個人,一具行屍走肉而已……
此時此刻,麵對身後那個人的窮追不舍,她忽然發現若是就這麼死了,死在她劍下,是否並不是件壞事呢?
於是她決定不再逃了,停下腳步,原地坐倒,眼看著黑暗中出現那個雪白的人影,站在她麵前,冷冷的看著她,那樣的眼神較之她手中冰雪長劍更叫人膽顫。
但她不怕了,一個將死之人還怕什麼。她也不起身,隻是坐在那裏,笑道:“你是要殺死我麼,為何還不動手?”
韓冰兒盯著她,冰眸如刀,開口說道:“教你武功的人是誰?”
這才是她追我的理由麼?
畢方瞬間又看到了生的希望,覺得自己也許可以不用死了,她起身站起,拍去身上泥垢,歎道:“這地方好髒,咱們就不如找個幹淨的地方,坐下來好好談談吧。”
她們所在之地當是範陽城內某個角落,四下漆黑,不見半個人影,韓冰兒可不管,隻冷道:“一個死人死在哪裏又有何區別?”
畢方歎道:“既然我注定要死,又何必與你說那些無關的話呢?”
“與你無關,與我卻大大相幹。”韓冰兒冷冷道,“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給你一個痛快!”
畢方哧一聲笑了出來:“我說韓冰兒啊,你可真不懂怎麼審犯人呢,要不要我教教你呢?”
韓冰兒冷哼道:“你的死活,與我毫不相幹,殺不殺你都是一樣。我再問你一句,那個人到底是誰?”
畢方窒了一下,這韓冰兒可真是冰冷如鐵,軟硬都不吃。她想了想,說道:“你說的那個人整日戴著一張鐵皮麵具,真實身份是什麼人,問我我也不知。但他武功極高,恐怕比你還高。他教我功夫時,隻說那是天下第一堡的武學,至於是真是假,你應該比我更能分辨吧。”
韓冰兒冷冷得盯著她,似乎是在辨別她話裏的真假,隨即拂袖轉身,以那一貫冷淡的語氣道:“天下第一堡的武功,不是你想學便能學成的。”
畢方見她竟轉身要走,奇道:“你不是說要殺我?”
“我說過,你的死活與我毫不無關,殺不殺你都是一樣,不過……”韓冰兒忽又回頭道,“若你還想傷害她,我絕不饒你!”
畢方一呆,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哈哈大笑道:“是他求你這麼做的吧,你就這麼聽他的話?”
韓冰兒轉身便走,睬也不睬她。
畢方還在笑,大笑著叫道:“韓冰兒,你當真夠傻呢,自己喜歡的男人娶了別的女人,你卻還要為他保護那個女人?”
“你又如何,為一個不要你的男人自暴自棄害人害己,難道不傻麼?”
“是啊,我是個傻瓜,跟你一樣是個傻瓜!”畢方坐在地上,放聲大笑,笑得直流下了淚,“韓冰兒,看來你我都是同一種人呢。”
“你是你,我是我,並不相幹。”韓冰兒既不停步也不回頭,她說話的語氣冷漠到冷酷,“你隻是個女人,而我,不隻是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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