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56 更新時間：17-07-06 16:16
一
秋風落葉，滿地皆黃，那墳碑貯立其間。墳前站著三五人，一人跪倒在地，其餘人等皆垂手而立，無人言語，惟有風聲，及那跪地之人口中發出的啜泣之聲。
“香蘭，你都看到了吧，戰爭已然結束，可突於伏誅，高尚帶著契丹人退了，隻可惜沒等抓住孫蜚那瘋子，為你報仇血恨！”康胡兒俯下身來，輕撫摸孫孝哲背脊，又道，“你說戰爭結束後，咱們一家三人要過平靜喜樂的日子，如今你雖然爽約了，但我卻不會，既然你我已成夫妻，康胡兒定會遵守諾言，好生照顧哲兒，你就放心的去吧。”
“娘……哲兒，哲兒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您泉下安心吧。”孫孝哲拒絕了康胡兒，又自拜了幾拜，站起身來，伸手抹去了臉上淚水，隻是那眼眶兀自紅腫腫的，想來仍要些許日子方可消除吧。
明離站在兩人身後，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孫孝哲哭成了淚人，康胡兒卻是滴淚未落，他心中生出陣莫名的擔憂來。這樣的康胡兒絕不是真正的康胡兒，他寧願相信那個瘋狂到將可突於的屍體踩成肉泥的人才是真正的康胡兒，可眼前的這個人太冷漠，太深藏，他像是要將自己緊緊裹住，不許任何人看見真正的自己在想什麼，甚至連最親近的兄弟也不能探知。
明離覺得自己應該去幫他，然而自己應該怎麼做呢？
“傻小子，難道你還不明白麼，因為香蘭姐姐走了啊！”柳憶夕一直在旁關注著明離的表情，終於忍不住了，開口道，“你隻是他的兄弟，而非他的家人，你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取代香蘭姐姐的。”
明離呆住了，這一呆他沒覺得過多久，然而當晃過神來，發覺身邊除了柳憶夕及她懷裏的女兒外，再無他人。他使勁得搖了搖頭，輕歎一聲，說道：“水兒，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小籮死了，多少因二哥而起，你十分恨他是不是？！”
“我不恨他，甚至連可突於也不恨。”柳憶夕苦澀得笑了笑，說道，“我隻恨我自己，從未真正想過小籮對我有多麼重要。”說著她眼望明離，又道：“明離，如今的我是真的好希望能和你永遠的在一起，你是不是也這般想得呢？”
“那是自然的，我……”明離不知道自己此時如何言語才好，隻得緊緊得握住她的手，那麼的用力，深怕她忽然之間就不見了。
“那麼你選吧。”柳憶夕笑得那麼溫和，可她的話卻像是往明離心口裏捅刀子，她微笑道：“要你的兄弟，還是要我，你二者選其一吧。”
明離怔住了，大是詫異得道：“水兒，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你方才不是說不再恨他了麼？”
“是啊，我不恨他，他有什麼值得我恨的？”柳憶夕不再笑了，她的表情那麼嚴肅，“可是小籮死了，爹爹也不知去向，這世上我能依靠的人隻剩下你了。那你呢，憑什麼除我以外還有其他人，我不要這樣，我不要以後過這樣的日子，我在說什麼，你真的不明白麼？”說到最後她已是聲嘶力竭，她瞪大眼睛，眼中沒有淚，一滴淚都沒有。
明離驚呆了，他無論如何都不曾想到，柳憶夕會有這樣的想法。一直以來柳憶夕都是堅強果決了，她的強硬不下須眉，豈如眼前這般，做了小女兒姿態？！
此時他才忽然明白，原來兩人相處了這麼久，卻是從未真正了解過對方她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啊！
“我回去等你的答複。”
於是她走了，僅剩明離一人站在墳前，此時他感覺自己就是一座墳，一座孤墳。
二
沒有回來，到最後他終於還是沒有回來啊！
寢房內，柳憶夕不知道自己枯坐了多久，唯見得窗外夕陽西下，夜幕深垂，可是明離卻始終沒有出現過。
房內沒有點燈，她這是要將自己完全投在漆黑的世界裏，就像三歲之後的無數個夜……
原來自己竟是這般的脆弱無能啊！沒有了小籮的照顧，她感覺自己甚至已然失去了生存的能力，她不敢想象在不久的將來，明離真的不回來了，自己會是什麼樣子？！
明離覺得康胡兒不再是康胡兒，柳憶夕卻覺得自己甚至比不過那扭曲喪心的康胡兒，是以才會如此過分得逼他做出決定吧。於是他終於還是被自己嚇跑了，終於不會再回來了，終於將她舍棄這個寒冷的人世間了……
她越想越是害怕，愈加感覺這個世界太也黑暗恐懼，沒有了小籮，沒有了明離，她隻能再去跟隨父親，那個一度以為自己超越了，不需要去依靠的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麼？
所幸還有她在，此時此刻唯一可以倚靠的人還有她啊！
柳憶夕望著繈褓中的女兒，她睡得那麼香，仿佛嘴角邊還有笑容，柳憶夕看在眼裏，淚水已止不住的滑落下來。
“砰砰砰……”
黑暗中忽然響起一串劇烈的敲門聲，每一下卻都似打在她心頭，她恨不得立刻跳起來，衝出去……
然而她還是坐下來了，自尊心告訴她，此時不可以去回應，就是哼上一聲也不能。
“砰砰砰砰……”
敲門聲響愈加的急促了，想是那人等著急了，旋即又一連響了五下，嗄然而止。那人不再敲門了，也不說話，那人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柳憶夕猛然站起，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再一次想要衝出去，但心中卻又生出恐懼來，深怕此時門外已空無一人。
“水兒，我是明離，你已然睡下了麼？”
是他，真的是他，他終於還是回來了！他終於還是選擇了自己，這場豪賭自己才是最後的勝者啊！
此時的她還有什麼理由不破門而出呢，就衝到他懷裏去吧，將他抱住，這一輩子都不要放開了！
然而那個叫做自尊的東西再次拖住了她的腳步，她終於還是坐了下來，以自己都無法想象的冷漠語氣道：“房門未鎖，你可以自行推門進來……”這是她能做得最大的讓步了。
然而他沒有進來，像是失去了最後的希望那般，他絕望得站在門外，好半晌沒吭聲，直到腳步聲響起，他走了？
“你這個傻瓜，給我回來！”柳憶夕終於忍無可忍，衝出門去，然而正如她之前所恐懼的那樣，房門外已空無一人。
正當她感到絕望之際，一個人忽然衝將過來，抱起了她，邁步跨過門檻，旋即隻聽砰的一聲重響，房門已閉。
#
床榻上，兩人相擁在一起……
柳憶夕心頭滿溢著甜蜜和愉悅，咬著明離耳垂軟肉，輕笑道：“阿離，你打算何時動手殺康胡兒？”
她並未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因為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他是她的，隻屬於她的，她也是他的，隻能是他的，其他的一切人和事都是多餘的，根本無需去留戀的。
“水兒，對不起，我做不到。”
明離的回答簡單幹脆，卻好像是發自於另外一個世界的聲音，他又那般遙遠得道：“水兒，我隻想要你，隻想永遠與你一起，可是你要我殺我兄弟，那是萬萬辦不到的……”
柳憶夕驚呆了，然後她說出了這一生最最錯誤，最最後悔莫及的話，她怒吼：“滾出去，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你！”
明離遲疑了一陣，輕歎了一聲，說道：“這場戰爭雖然勝了，其實我們都是輸家。二哥失去了韋香蘭；小籮就死在你麵前，這一切本不應該發生的，卻偏偏都發生了。其實隻要殺死可突於就夠了，殲滅契丹人便行了，為何會有這些多餘的事發生？之前你說不恨二哥，更不恨可突於，當日我不明白，如今想來，你說得一點兒也不錯，他們都不值得你去恨，你真正應該恨得人是我，是我什麼事都沒做好，什麼義務都沒盡到，我不配做你的丈夫，更不配做這個孩子的父親……”
說完他起床離開，走出門去，居然再也沒有回頭。
這一刻柳憶夕感覺自己就是個最下賤無恥的娼婦，她的服務甚至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這世上還有比她更愚蠢的女人麼？
“傻瓜，傻瓜，我們都是傻瓜……”她捂著臉跪倒在地，她死命的忍耐著，不可以在這裏流淚的，絕對不可以。
“水兒，隨為父離開此地吧。”
柳憶夕猛抬頭，刹那間淚如泉湧，淚眼朦朧中，是父親那溫柔慈愛的麵孔。
柳憶夕又低下了頭去，輕聲道：“如今，我還能去哪裏呢？”
“隨為父一道隱居吧，避開這塵世爭鬥，況且這孩子也需要一個安穩之地，方可成長。”
柳憶夕望了一眼繈褓中的女兒，她兀自睡得香甜。不錯，如她這般年紀，自當要無憂無慮的。
可是，自己也想要過那樣的生活麼？小籮死了，是被人殺死的！明離那個負心漢，他不守諾言！這一切隻是因為自己太過弱小了，隻能受人欺淩，難道自己還要躲起來避人避世麼？
不對，這不是我要的人生，絕對不要！
“夫人乃治世之良媳，亂世之奸雌也……”
雖然那隻是高尚惑人心智之言，不足為信，可誰又知道在不久的將來不能變為現實呢？
柳旭見她低頭不語許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忍不住道：“水兒，你可決定好了麼？”
“父親，你說得沒有錯，這孩子需要安穩之地成長，你帶她一起去隱居吧。但我要去另外一個地方……”
柳旭皺眉道：“你要去何處？”
柳憶夕抬頭看著父親，無比得認真而堅定：“我要去中皇山，媧皇宮！”
“水兒，你這是……”柳旭這一驚非同小可。
“父親，你應該早就明白女兒從小的誌願，就算父親千萬個反對，女兒如今心意已決，我要成為女媧，真正的女媧！父親，你願意送我一程麼？”
柳旭怔在當地，好半響，他長歎一聲，說道：“也罷，為父送你一程就是。”
（邊城烽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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