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88 更新時間：19-09-04 19:03
一
大慈恩寺初建於南北朝，但其真正令人熟悉，卻在大唐太宗貞觀年間。當年借異龍楊君健之力偷渡出境的玄奘法師西行歸來，從天竺國帶回萬卷經書，便是在大慈恩寺內進行長達數十年的翻譯工作，玄奘法師從此享大唐國師之名，可謂盛極一時。
玄奘之後佛門弟子多與大唐王孫貴族交好，甚至還傳出玄奘高徒辯機和尚與太宗之女高陽公主的私通醜聞。武則天當政期間亦是篤信佛學，大慈恩寺內的大雁塔便是在此時增修到十層之高，打破佛門建塔均單層的傳統。
然而至方今皇帝，因其好黃老之術，逐漸疏遠佛門弟子，又兼天下第一堡韓家堡橫空出世，易武奇術冠絕天下，就是當年因助太宗平天下而名聲鵲起的少林寺也甘拜下風，再不複武林泰鬥之名，佛門弟子迅速隕落，僅剩昔日的榮耀可以追憶了。
小勒今天十三歲了，五年前他投入空禪大師門下，那年師父剛接大慈恩寺前任主持了心大師衣缽。這位儀容俊美，意氣風發的大慈恩寺新主持接任當日便發誓要重振佛門，其心不可謂不小也。
小勒一直崇敬師父，然師父說出這話時神情如此篤定，如此鄭重其事，這五年來他始終心神難安。
前日空禪忽然對他道：“小勒，過完上元你便十三了，為師這五年來辛苦奔波，未立寸功，許是為師力有不逮，這振興佛門之事怕還要落到你肩上了……”
小勒吃了一驚，忙道：“師父，你可不要做傻事啊！”
空禪苦笑道：“小勒，你果然很聰明，強過為師甚多，然為師並未打算就此放棄。”
之後他便不再說什麼了，直到今日，小勒發現師父房內忽然來了一位客人，而且還是位女眷。
雖然如此做乃是對師父的大不敬，但小勒終於還是忍不住躲在房外隱蔽處偷聽。
禪房之內，青燈古佛，嫋嫋梵音，木魚敲打的聲響回蕩在禪房之內，單調卻又凝重。
“大師，你整日潛心禮佛，可謂至誠，隻是那佛祖遠在西天，是否真能感應，了解眾生疾苦呢？”
小勒見那說話女子麵向自己，此女不過二十五六歲，雍容華貴，容顏極美，隻是臉上掛著濃濃的憂愁，秀眉始終舒解不開。
“夫人這般言語，可是尊夫之事令你心緒煩困，難以解脫麼？”空禪止下了頌吟，抬起頭來，他年歲與那美婦相仿，麵白無須，甚為俊美。
那美婦歎息著：“正如大師所言，外子為人謙和溫善，本不願與人爭鬥，可旁人偏偏不能放過他，處心積慮隻想至其於死地。我才德微薄，雖然有心，卻也無力襄助於他！今晨禮佛之時，大師命人送來一封書信，說是晚間到此一見，有解救夫君解困之法，還請大師不吝相告，感激不盡！”說著居然就要拜落於地。
小勒在房外聽著，不由大吃一驚，卻見空禪趕忙上前，伸手扶起那美婦，說道：“夫人千金之軀，不可行如此大禮，可要折煞貧僧了。”說著他又歎了一聲，“尊夫身在帝王之家，旁人看著光鮮，實則有大多難言之隱。然貧僧觀尊夫麵帶貴相，並非羸弱之人，如今勢弱，假以時日或能雄起，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憂心煩愁。”
“好一個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空禪大師身為大慈恩寺主持，既能斷人禍福，可曾想過，如今自己卻是大難臨頭麼？”
小勒聽到這人說話，吃了一驚，卻見禪房門被人撞開，一眾人魚貫而入，瞧其衣著穿戴，竟是禁軍千牛衛？！
小勒年紀雖小，卻也知千牛衛乃禁軍之翹楚，曆來負責皇城的安危，並不時常出入外城，如今忽然出現，那領軍之人居然還是個文官。
那美婦一見，怒了，正色道：“吉溫，你帶這許多人，是要做什麼？”
小勒也聽過吉溫之名，乃是現任刑部尚書，亦是當朝權相李林甫之爪牙，卻見那吉溫笑道：“太子妃息怒，微臣今夜至此，是為緝拿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竊居大慈恩寺主持一職，其實是個無惡不作的采花賊。”說罷便即喝道，“還不將這淫僧拿下！”
空禪臉色變了，那美婦更是錯愕不已，驚呼道：“吉溫，你是否弄錯了，空禪大師乃是授前任主持了心大師衣缽，此事長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又何來淫賊一說？吉溫，你身為刑部尚書，可不能無憑無據便來拿人，更動用千牛衛，這可是聖人的懿旨麼？”
吉溫嘿然笑道：“聖人若是真的知曉此事，恐怕太子妃殿下您也不好過吧。微臣方才聽說殿下深夜至此，乃是收到這和尚給予您的一封書信，此事可是有的？”
那美婦臉色一白，這吉溫好生陰毒，卻是早已埋伏在旁，想來那封書信也是他命人偽造的，所幸自己並未取出書信，不然便將百口莫辯。她想了想，冷笑道：“我平日便喜禮經誦佛，大慈恩寺又是長安第一佛寺，又何來唆使來此之說？”
吉溫見她如此狡辯，心中冷笑，嘴上卻歎道：“微臣以為太子妃殿下是受人蒙騙了。微臣曾命人悉心打探，這空禪原名花成，出家之前乃是一個采花大盜。至於他這等惡棍，又是從何處獲得度牒得以削發為僧，甚至混到大慈恩寺方丈一職，實非寺外之人得以知曉。太子妃常日往來大慈恩寺，已被此人瞧上了。太子妃既然不願說，然今夜之事確係此人所為，微臣已然查明，便毋須多言。至於這千牛衛……”說著他笑了笑道，“乃是李相親自下令命微臣調用，正因此事身係太子妃之名譽，不得不謹慎從事。”
千牛衛乃禁軍，除去皇帝誰人膽敢調用？隻是近年來皇帝愈加無度的將權力放給李林甫，如今看來，甚至到達足以調動禁軍的地步了。
太子妃深知當此局麵，自己若在為空禪出頭，勢必引火燒身。可是她做不到，李亨可以一忍再忍，她是一步也不能忍了，當下上前一步，擋在空禪麵前，大聲道：“吉尚書所言均是個人臆斷，若無真憑實據，便請回吧，莫要玷汙了佛門重地！”
“玷汙佛門重地？”吉溫大笑道，“太子妃殿下，你如此包庇一個和尚，莫非真與他有私情不成？如此，微臣可就要得罪了！”說著他一揮手，那意思卻要將太子妃一並拿下了，抑或說這才是他來此的真正目的。
太子妃一怔，不再言語，眼看著空禪給千牛衛押走了。
二
小勒將眼看著師父被帶離大慈恩寺，心急如焚，他知道自己力有不逮，必須找人才能救他，可是應該找誰呢？
他見太子妃站在一旁，滿臉鬱色，當下奔將上去，徑直跪倒在地。
太子妃吃了一驚，說道：“小勒和尚，你這是做什麼？！”
小勒抬頭道：“太子妃殿下，我師父絕不是那樣的人，求你救救他啊！”
“原來方才你一直在旁偷聽麼……”太子妃歎了一聲，黯然道，“可我也是自身難保啊！”
小勒哭道：“可是你是太子妃啊，為何不去求求太子，求求聖人！”
太子妃沉默許久，方才開口道：“如此，我盡力而為吧。”
“盡力而為，也要力到正當之處……”
小勒年不過十三，然長安五載，身為大慈恩寺主持首徒，京中大員他也見過不少，眼前說話之人六旬有餘，形貌清瘦，臉上總是掛著笑容，仿佛是個和善之人，正是當朝奸相李林甫。
此人風評“口有蜜，腹藏劍”，那樣一張笑容下藏著狠毒的殺機，隻要看見他的臉，就令人膽顫不己。
小勒下意識退了一步。
太子妃卻沒有退，她盯著李林甫，大聲說道：“你來做什麼，貓哭耗子麼？”
“恐怕殿下對老臣有所誤會。”李林甫歎了一聲，又道，“老臣今日來此，不為其他，隻想盡力解決此事。”
“解決？”太子妃冷笑道，“你不就是要致太子於死地麼！”
“太子妃言過了，老臣豈敢對太子有半分不臣之心。”李林甫頓了頓又道，“不管太子妃信與不信，老臣確有一條保全太子妃名節又令空禪大師不死之法。”
太子妃尚未開口，小勒先道：“真有這樣的法子？”
李林甫笑道：“李某一生說過許多謊言，但從不曾對婦孺撒謊，你大可放心。”
小勒道：“那法子是什麼？”
李林甫笑道：“十分簡易，隻需太子妃帶你回到東宮太子府內，並告之所有人，她將收你做養子即可。”
小勒太子妃聞言均是一驚，太子妃道：“為何要這般做？”
李林甫笑道：“太子妃殿下，廣平王建寧王兩位皇孫均非你所出，你嫁於太子這些年也未產下一兒半女，聖人每每對臣說起此事均是心憂不己，是怕太子他日登基，你卻不能母儀天下，難道太子妃心無所感麼？”
太子妃臉色變了，低下頭去，撫摸自己肚腹，好像在安慰某個受驚的小生命一般，默然不語。
李林甫又道：“太子妃深夜出宮見空禪大師，老臣自然相信你二人無半分曖昧，清清白白，然既被刑部尚書吉溫抓住，此事傳將出去對太子妃與太子的名節均有損害。但若是太子妃見空禪大師之目的乃是因為看準米勒小和尚天資聰穎，請求收其為養子，以解思子之苦，想來長安城內當無一人敢說是道非吧。”
太子妃沉默許久，開口道：“如此，真的可行？”
李林甫笑道：“有老臣在，自然可行。”
“屆時你便可告訴聖人，說米勒小和尚乃是太子妃與空禪大師私通所生，空禪大師固將受腰斬之刑，太子妃亦將萬劫不複。”
太子妃聽得那人說話，又看清此人相貌，大喜道：“韋堅，是你！”
但見一緋袍男子邁步而來，說道：“小妹，若非為兄及時趕到，你要中此人毒計了。”
李林甫卻隻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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