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06 更新時間:10-11-15 01:08
時光飛逝,轉眼間一旬又過去了。
這些日子來藥湯和泡浴難得地一直堅持下去了,慕容塵非有時會親自過來監督,有時讓小東子守著了事。太子和皇子院裏的皇子公子們都被拒之門外謝絕探望,生活平平淡淡的,是前所未有的安靜。
一個月過去,數得出來的事也不過是太子非然要臨朝聽政了,某某妃子快要臨盤了,夕國儲君軒轅安陵不日進宮麵聖,齊王慕容墨韻、二王爺慕容於非、三王爺慕容與非都紛紛開始準備進京,慕容皇帝已經連續一個月都沒有翻牌臨幸後宮眾妃而是留在盤龍殿裏為我暖床,還有就是——
已經開始下起雪來了。
天空黑漆漆的,星星點點的雪花飄落下來,在夜幕中閃爍著一點微弱的白光。
我坐在涼亭的長椅裏,側過身趴在欄杆上。
腳邊的那盞燈默默燃燒著,將黑暗點成一小團暖橙色的火光。溫暖的光暈一層層散開來,一層層淡下去,等最終蔓延到我臉上時,隻剩下一片輕輕劃過的痕跡。
我認真地看著天幕,將手伸進涼亭外冰冷的空氣裏,旋轉著的雪花碰觸到帶著一點體溫的手指時,側過耳似乎可以聽見微微的,冰晶融化的聲音。。
‘小蝶喜歡雪嗎?’
‘日本的冬天不像中國的南方的濕冷,這裏的雪很美……我最喜歡下雪的日子了,就像喜歡小蝶你一樣。’
‘我們做個約定吧……以後我們在每一個下雪天裏都一起跳舞吧,一直跳到我們都老得動不了的時候……’
被凍僵了的手指瑟縮了一下,陷入沉思的我忽然有了想笑的衝動。
換了個身體,對冬彥的記憶奇跡般的一點一滴的回憶了起來。
站起身,走出涼亭,走進滿天滿地的六瓣雪花之中。
冬彥的輪廓在夜色中慢慢褪去了顏色,空氣裏卻似乎還在回蕩著他喜悅的歡呼聲——
小蝶,來跳舞吧——
可惜我到現在的腿已經跳不了舞了。
仰起頭,望一眼那片總是望不盡的天空,眉角勾起點點笑意。
轉身回到涼亭裏,撥弄著慕容塵非叫人送來的琴,叮叮當當的聲響拚湊成一首不屬於這裏的曲子。
那場雨下在心裏
這麼多年未曾淡去
一麵之緣的相遇
決定來世今生的宿命
青石板上
遠去的馬蹄
他日約定在青春中慢慢燃盡
你多情無心的一筆
把我葬在等待裏
花兒開在雨季
心碎在手裏
那叫瀟湘的女子在哪裏
花兒開在雨季
心碎在手裏
那瞬間
足夠用一生去回憶
花兒開在雨季
心碎在手裏
那叫瀟湘的女子太美麗
花開在雨季
心碎在手裏
那瞬間
足夠用一生去珍惜
曲子方畢,手就被捉住了,來人一個大力,後仰的身軀不期然地,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被兩條強健的胳膊橫抱著在半空中轉了個圈,我驚訝地抬起眼,然後看見慕容塵非暗含怒氣的眼眸。
“父皇……”。
話還沒說完,就被他很不客氣地扔到床上。
我愣了一下,由床上坐起身來,疑惑地望向床邊麵色陰沉的男人。
“父皇在生什麼氣啊?”
他沉默不答,兀自將厚重的被褥壓在我身上,然後寬衣解帶,自己也鑽進被窩裏。
經過一個月的同床共枕,他身上的溫度我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當那帶著冷香的溫暖軀體貼過來的時候,我自然的伸去手抱住他的腰,再滿意地歎了口氣。
真暖。
慕容塵非低頭看了眼舒舒服服地在自己身上汲取熱量的人兒,冷哼一聲,眼底的怒氣卻褪去些許。
“怕冷還呆在外麵……”他狠狠地揉了揉人兒的頭頂。
我掙紮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濃濃的鼻音裏似乎帶了些撒嬌的味道。。
慕容塵非歎息一聲,將少年的頭埋進自己肩窩裏。火盆裏的暖木燃燒時發出細微的噼啪聲,他的下巴微微往裏收,嘴角抿成生硬的形狀。
“月然可知道蕭湘是誰?”低沉的聲音自頭頂響起,莫名地帶著些暗啞與晦澀,還有輕微的嘲諷。
我心裏一驚,抬起頭看見那人的眼睛幽深幽深的,在黑暗中閃爍出一點冰冷懾人的光。
“月然還記得剛才撫琴時唱的那首曲?”
我沉默了一陣子,然後點點頭,嗯了一聲。放在我肩頭的手霎時捏緊,我動了動,從那人的懷抱中掙脫出來,翻過身望向關得緊緊的窗戶。
“蕭湘蕭公子名動天下,有誰會不知道的……”我眨了下眼,嘴角彎出淡淡的笑,“可天下皆以為蕭公子是位男子,卻不料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還是一個一生都葬在等待裏的女子。”
外麵大概刮起了風,雪花一顆顆落在窗戶上,發出一點細碎的,像是什麼東西破土而出的聲音。
我伸出手,在黑暗之中虛空抓了一下,可什麼都捉不住。
“她一生都在等待著她所愛的人,付出真心往往得到的是辜負……人的心隻有一顆,給了就要不回來,碎了就再也沒有了。”
慕容塵非急忙伸手將那像是要飄然而去的人兒翻過來,重新麵對麵地抱進懷裏,生怕一個不小心懷裏的人就會變沒了。
我笑了一下,側過頭去將耳朵貼在他胸前。“父皇,你要好好珍惜你擁有的那些真心……不要再一再的辜負了……”
良久,慕容塵非才低聲問了一句,還是同樣的一句,“……月然可知道蕭湘是誰?”
“嗯……”
“是誰?”
我勾起嘴角一笑,沒有再回話了。
沒有人再說話,房間裏安靜下來,慕容塵非聽著懷裏人兒逐漸陷入沉睡的呼吸聲,眼裏閃過的那片陰霾,在黑夜中愈發猙獰。
-
雪停下來的時候,梅花開得正豔,太子非然叫人傳話來說要邀我去賞梅,想了想我也有一段時間沒見著他了,於是就跟著一道去了。
雲荷亭建在荷塘上,可惜現在已是寒冬了,敗盡了荷花早已被埋在厚厚的冰層下。
我百無聊賴的趴在扶欄上,旁邊的非然悠然自得的煮著茶。為了防止凍著了亭裏尊貴的主子們,在我們來到的時候,亭裏早已掛上防風的帳簾,在火盆裏的暖木燃燒時發出細微的噼啪聲,整個亭子裏居然感覺不到一絲寒氣。
“月然怎麼會惹上父皇了?”
非然將沏好的茶擺到我跟前,漆黑的眸裏隻有關切沒有一絲的雜質。
我頗為無奈的看著他,說:“我沒去惹他。”
“父皇很厲害的,”上一秒還是滿眼關切的非然此刻認真的盯著我的眼睛,柔聲道,“月然不要去招惹他好不好?”
苦笑一下,我當然知道他很厲害,很早就已經知道了。撇開視線,說:“我不會去招惹他的,我還想繼續活下去呢。”
“月然,我想你知道,我會保護你的……”非然輕聲說,“你是我弟弟,我會護你周全的。”
“為什麼?”皇宮裏的人從來都不做虧本的買賣,這是我用性命換回來的道理。
他淺笑,“沒有為什麼的……如果一定要說個原因,你就當我是報恩吧,當年蝶姨她也是一心護著我,沒有原因的護著……你是她的孩子,而且,我喜歡你,我很喜歡你這個弟弟,沒有理由的喜歡著,所以,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
“其實……不必如此的。”垂下眼簾摩擦著握在手中的茶杯,當年的事情過去了就讓他過去好了,何必耿耿於懷呢,非然現在還是坐在太子位置上的一個半大的孩子,光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儲位對他來說已經很艱巨了,我何德何能把他拉下我這趟濁得連我自己都看不清的渾水裏呢。
“我的命不長,你不必為我……”
“我不準你這麼說!”一向冷靜的非然難得的激動的打斷了那未說出口的話,可當他對上對坐人兒眼裏的平靜時,一下子頹然了。“月然,以後不要說這些……求你,以後不要再說這些了……”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被燙得通紅的掌心在茶杯離開的那刻隨即恢複了冰冷,涼涼的,沒有一絲人的溫度。
“很多事情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就像我這身子,注定活不長,父皇知道,你也該清楚,我或許此生都沒有活著離開這高高宮牆的那一天。”
“別說了!夠了,別再說了……月然,你想的事情,不要說出來,也不要去做。很多事情,一說就破,一做就錯。”
非然的眼睛紅紅的,眼裏流露著道不出的傷痛,仿佛我再多說一句他就會哭出來一樣。
我朝他勾了勾嘴角,想笑,可最終還是沒笑成。將怎麼也勾不上去的嘴角放下,抿了抿唇,說:“我會努力活著的……因為,我答應了一個人會還他一輩情的……以前不知道的時候還能心安理得的揮霍著他的感情,現在知道了,我不能再讓他那麼絕望的等下去,我辜負他太多了……”
非然好看的眉都快擰成結了,剛才月然說會努力活下去他很高興,可月然後來說得話他一句都沒有聽懂,也不是沒有聽懂,就是聽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他歎了歎氣,說:“月然,隻要是你想做的,哥哥我都會盡我所能的幫助你。”
我輕輕的嗯了聲,並沒有多加放在心上。可沒想到的是,非然的一番好意,最後竟是葬送我所有愛恨的開始。
-
與非然告別後,我打算回幻蝶宮一趟,雖說我已搬到盤龍殿去好幾個月了,春秋和致遠也都跟著我一起搬過去了,可對我來說,有歸屬感的地方還是隻有幻蝶宮。
春和慕容塵非另外派來的一個宮女在錯綜複雜的枝婭間信步走著,我跟在她們身後,低著頭認真地在雪地上踩出一串串腳印。嬌嫩的花枝從麵頰邊輕柔地掠過,偶爾抬頭看上一眼,然後又垂下視線。
左邊右邊左邊,然後再轉向右邊,曲曲折折的小路忽然間開闊起來,空氣中傳來陣陣脂粉香,隱隱可以聽見女子的嬌笑和紫金玉石相互碰撞發出的叮當聲。
抬起眼,春正回頭望我。
皇上在前麵,她用唇型詢問,要去請安嗎?
搖搖頭,春慢慢退回來,在邁過一個下坡的時候,另一邊被眾人環繞著的帝王卻像是感覺到什麼一般,遠遠地喚了句:“月然?”
皺了皺眉,避無可避由春的身後走出,朝他微微彎下腰,說:“兒臣拜見父皇。”
慕容塵非難得的好心情,嘴角彎了彎,問:“月然怎麼出來了?”
“剛才應太子邀請賞梅去了……要是父皇沒其他的事情,兒臣就先行告退了。”我每天的行蹤他都了如指掌又怎麼會不知道我剛和非然見過麵呢,雖然他沒有下禁令說不許我出盤龍殿,可他就是不喜歡我和出了他以外的其他人一起,就連春秋和致遠也不行。
“朕很可怕嗎?”帝王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每次一見到朕,月然都迫不及待地想離開啊,還是睡覺的時候乖巧多了……”說道這裏他的嘴角更彎了。
“沒有,隻是……”我皺了下眉,沉呤片刻,回答說,“有點不自在。”
帝王沒想到他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直接說出來,一時間有點恍神。他既為這個答案微微心痛,又覺得孩兒的坦率異常可愛,心中那怪異的猜想越發的濃烈了。
我等了一會兒,見慕容塵非並不答話,便又說了一遍:“要是父皇沒其他的事情,兒臣就先行告退了。”
“急什麼呢?”順帝回過神,他揮揮手,懶洋洋地說,“月然會下棋嗎?陪朕下會兒棋吧。”
“陛下可是答應了陪臣妾賞梅的呢,”圍繞在一旁的鶯鶯燕燕們以趙嬪為首嬌嗔地埋怨起來,“陛下走了,姐妹們怎麼辦……”
慕容塵非抿唇一笑,清冷的眼波掃過去,千嬌百媚的女子們立即噤了聲,她們互看一眼,乖乖請安退下了,碩大的梅園一下子隻剩下我們父子兩人。
“前麵有個小亭子,”帝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給孩兒圍上,“我們去那邊,點個火盆,燙些酒釀,應該會很舒服。”
我定定地看著那人,沉默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說了,“父皇,兒臣不會下棋。”
“沒關係,朕教你。”
“可是兒臣並不想學。”
帝王停下擺弄棋盤的手,抬起頭來,清冷的眼裏沒有一絲情緒。
“要是父皇沒其他的事情,兒臣就先行告退了。”不是我不識好歹,而是我現在真的沒有心情和慕容塵非呆下去,雖然他和那些鶯鶯燕燕在一起的畫麵已不能再刺激到我脆弱的神經了,但今日一早乍聽到他又新添一子的時候,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會不自在的。
這次他沒有在阻撓,冷冷的嗯了聲就沒有在說話了。
慕容塵非看著孩子拐著腳越走越遠,所有的情緒最終化為了一生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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