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54 更新時間:11-03-06 23:17
“陛下,藥來了……”小東子向坐在龍床邊上盯著床上蒼白人兒發呆的男子說道,他的身後跟著兩個宮女,一個手托白玉碗,碗上盛著的是黑乎乎散發著腥氣的藥汁,另一個手捧琉璃盞,盞裏裝著的是金燦燦帶著誘人甜香的蜜餞。
床邊的男子稍微動了動,小東子示意那宮女將白玉碗呈上。
男子把頭一仰,喝下小半碗,然後俯身以嘴將藥汁渡入床上昏睡人兒的嘴裏,連續幾次後,滿滿的一碗藥見底了。
接過男子手上白玉碗,小東子又示意另外一個宮女將蜜餞呈上。
男子捏起一個咬碎,然後又俯身哺入床上人兒的嘴裏。蜜餞不是流質的藥汁或是稀粥,男子需要撬開人兒的牙齒,然後用自己的舌頭攪動對方的舌頭,再用手順著對方的食道上下擠壓強迫對方吞咽。
整個過程小東子都靜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在皇家裏生存首先要學會的就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不合禮數’這四個字想都不能想。
那兩個宮女很快就退下了,諾大的宮殿隻餘下深淺不一的呼吸聲。
這樣的壓抑小東子早就習慣了,不過即使習慣了也不代表著他能應對自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減低自己的存在感。
“太子還在外麵?”沉默已久的聲音顯得沙啞。
自從兩天前太子帶著渾身是血並昏迷不醒的二皇子回來後,他們的皇就再也沒有說過話了,陰沉得讓人心驚膽戰。即使心裏再害怕小東子依舊恭恭敬敬的答道:“太子不吃不喝的已在門外跪了兩天兩夜了。”也就是由抱二皇子回來的那天就跪著了。
慕容塵非深深的歎了口氣,說:“宣他進來吧。”
“是……”
太子非然很快就跌跌撞撞的進來了,他身上穿著的仍舊是兩天前的服飾,衣服上斑斑的血跡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棕褐起來,頭發淩亂臉色蒼白,見了慕容塵非也顧不上行禮衝口就問:“月然怎麼樣了?”
這時候慕容塵非也沒在意一向循規蹈矩非然此刻的無禮,隻是疲憊的搖了搖頭。
非然淒涼的笑了笑,“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父皇是後悔了吧……”
慕容塵非沒有應答依舊專注的注視著床上兩天來動都沒有動過的人兒,隻是那緊握著的雙拳曝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非然低下頭繼續說道:“我知道父皇你很早就懷疑月然,齊王的出現就更加印證了你的想法……可你不該如此試探他!”別人可能不知道一個小小的‘詩會’竟敢拿皇貴妃的詞來開涮,背後沒人撐腰能行嗎?!那白布上的字可能悠然和未然或許不認得,但那蒼勁的字體身為太子的自己和身為最受皇帝寵愛的二皇子會認不出來嗎?!
今天種種的一切都是眼前這個男人,他們的父皇精心策劃出來的一個局,為的就是等他們一步一步的往下跳,可是他不該,他不該如此的傷害月然,將原就如風中殘燭的月然折磨至斯。
“朕從沒想過要傷害他……”慕容塵非輕撫著那蒼白的小臉,眼裏盡是懊悔。他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著他所愛的人……
非然朝著慕容塵非直挺挺的跪下,“父皇,請不要再為了證明您心裏所想的那些什麼來傷害月然了……蝶姨已逝,我隻剩下月然了,月然隻是月然而已,不管您以為他是誰又或是看作是誰,他現在都是月然,是您的兒子我的弟弟月然而已……兒臣求您了……”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幹脆利落的聲音在空曠的宮殿裏悶悶的響著,聽得人的心裏發痛。
“唉呦,太子爺您這是……”小東子著急的想要拭擦非然額上的鮮血,但奈何非然看都不看他一眼,依舊不屈不撓的朝著慕容塵非磕頭,每磕一下鮮血四濺。小東子無耐,唯有向皇帝求救,“陛下,這……”
慕容塵非不作聲,非然繼續磕著。
眼看著非然跟前的血都快將衣袍的下擺都染紅了,小東子不由得跟著跪下求道:“陛下,太子爺跪了兩天兩夜點水未進,實在是……請陛下開恩啊……”說著就跟著磕起頭來。
慕容塵非心裏什麼思緒都沒有,在這兩天裏心裏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平靜過,心痛、焦慮、懊悔他此刻都感覺不到,現在他的眼裏、心裏隻剩下躺在那裏生死不知的孩子。月然究竟是不是她真的那麼重要嗎?如果是,他又能如何,她是他的妃時他已經失去擁有她的資格了,現在月然是他的孩子,他與她的親生兒子,他還能如何……
“起來吧……”慕容塵非感到很累,無論身心。“都起來吧,月然一直敬愛著太子你,你要是傷著了,他醒來會傷心的。”
“小東子,帶太子下去。”年輕的帝王無力的揮了揮手下著逐客令。
小東子顫顫站起來想要攙扶非然,還沒碰到就被非然推開,依舊不言不語的跪著。
“陛下……”小東子無措。
“罷了,去宣陳太醫來吧。”
“是……”
自二皇子入住象征帝王的盤龍殿後,陳太醫就幾乎與盤龍殿的偏殿為家,所謂太醫不過是埋藏秘密的罐子,上至皇上妃嬪,下至達官顯貴,王侯將相,誰不是吃人的人!得到皇帝‘賞識’表麵風光,裏子其實身家性命更加沒有保障,九族動不動就被人抬出來問候幾遍,陳太醫早就在心裏盤算,自己也該告老還鄉了,不過前提是二皇子這事能順利過去,要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命走出這宮門。
陳太醫一進殿就看見跪在大殿中央滿臉是血的太子,那額上的血在寂靜的大殿裏‘滴答’‘滴答’的響著,怪是瘮人。
“臣叩見陛下!”秉著不該看看不見,不該聽聽不見的原則,即使當朝太子此刻就死在自己腳邊,他首當要做的還是給皇帝行禮。
沉默充斥著整個大殿,非然額上的血在流,陳太醫額上的冷汗也在流。
就在非然快暈厥,陳太醫快虛脫時,皇帝發話了。
“給太子包紮一下。”
“臣遵旨。”
陳太醫一下也不敢怠慢,由藥箱裏迅速拿出止血的藥粉和紗布為太子處理傷口。
非然前額早已皮開肉綻,額上的傷口能有多深,但卻很大,整個過程他都不言不語,眼睛直直的盯著龍床的方向。
陳太醫侍候皇家多年,深知在皇家裏‘慧極必傷,情深不壽’的道理,太子的將來實在令人甚憂。細細將傷口包紮好,說:“太子額上的傷口不深,臣用了止血生肌的藥,大約十天左右就能結疤,到時候配合一些消除疤痕的藥膏使用,不出本月就能痊愈。”
聽了陳太醫的話非然隻是冷淡的點了點頭,問:“月然的情況如何?”
“這……”陳太醫為難的向龍床方向瞄了瞄,皇帝毫無反應,他一時語塞。
非然轉而向龍床方向的男子,說:“父皇,月然是兒臣的弟弟。”
年輕的帝王依舊沉默。
“父皇,您就告訴兒臣吧,求您了……”
非然的聲音已經帶上哭腔,他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但這種痛得幾乎不能呼吸的感覺,除了在皇貴妃死時就唯有這次月然倒下時,痛得他幾欲死去。他從來沒有求過自己的父皇,但為了月然他已經一再的低頭,他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為一個人放下矜持、放下尊嚴,如果需要他甚至能放下自己的性命,而這個人偏偏是他的弟弟,骨肉相連的弟弟。
慕容塵非垂下眼簾掩下滿眼的思緒,緩緩點頭。
非然如獲大赦,著急的看向陳太醫。
得到皇帝的首肯,陳太醫也不再隱瞞什麼,將事情徐徐道來:“二皇子因不足月出生,生來就比其他人孱弱,加上自娘胎帶來的殘毒,就注定活不過成年……這一年來,太醫院反複研究一些滋補的湯藥給二皇子修補底子,但也是治標不治本,再加上這次的咳血……二皇子的心肺隻怕會更弱,以後隻能清心寡欲情緒不能再有太大的波動才能勉強活到十五,如果再咳一次血,就算神仙下凡也回天無力。”
即使心裏早已作了最壞的打算,但親耳聽到‘活不到成年’這五個字時,非然終於知道何謂之晴天霹靂,慕容塵非早已緊閉雙目,將滿眼的痛楚深埋眼底。
“陳太醫你貴為太醫院提點,難道就一點辦法都沒有?!月然才八歲,八歲啊!”
陳太醫搖首,歎息道:“太子,臣無能為力。”
他救不了皇貴妃,現在連皇貴妃的兒子也快要保不住了。抬首看了眼床邊發呆的皇帝以及跪在眼前愣住的太子,陳太醫再一次無耐的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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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爺,該喝藥了。”
寧靜將盛著黑色藥汁的玉碗呈到床邊,由紗帳裏伸出一隻蒼白的手緩緩接過,不消一刻一隻空碗由紗帳內遞出。寧靜接過碗後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推出內室,她躊躇了一下終是說了,“九爺,哥哥已經跪了兩天……”
帳內一片沉默,寧靜不死心繼續說:“慕容月然生來就比一般人贏弱,這次的事不能怪哥哥……”
‘啪’的一聲,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扇了個耳光。
打她的是隱藏在暗處的暗衛,但沒有帳內的人示意,暗衛是不會輕舉妄動。
寧靜咬牙含淚跪下,準備接受自家主子的怒氣。她深知自家爺的脾氣,平常胡鬧沒關係,但一旦涉及到以前的皇貴妃或是現在二皇子,他們的爺就會失去平日的從容冷靜,眼裏除了那兩個人就什麼都看不到。而她現在犯了爺的忌諱。
“你知道致遠錯在哪裏嗎?”帳內傳來的聲音緩而冷,讓人不寒而栗。
寧靜打了個冷顫,思慮再三才道:“哥哥不該擅離職守,讓二皇子受傷。”
帳內的人輕咳兩聲,說:“錯了,他錯在認不清他的主子是誰。”
這次輪到寧靜沉默。
房間裏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之中,除了偶爾由紗帳內傳來幾聲輕咳外,一無所有。
寧靜不知自己跪了多久,直到日暮西山,一直隱匿在暗處的暗衛現身朝她作了一個請的手勢讓她離開。她剛退出來,剛剛朝他作手勢的暗衛的聲音冷冷在耳邊響起。
“爺說了,宋致遠不再是爺的人,讓他別再跪在這裏,要跪就去他主子那裏跪去。至於你要去要留,爺說隨你。”
說完就‘咻’地一聲,黑影掠過原地消失得無影無蹤,獨留下臉色蒼白的寧靜靜靜佇立在那裏久久不曾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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