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18 更新時間：10-08-29 16:04
淩唯招齊了人馬，靜靜立在後門等待那個上位者。
夜半，兩個黑影齊齊無聲落在他身畔。
淩唯抱拳行禮：“堂主。”轉眼看見了旁邊蒙著玄色麵紗的少女，有些意料之中的驚訝，“顧顏姑娘。”
少女亦不還禮，隻冷聲道：“我叫古清顏，你叫我清顏就好。”
“古……你是……”淩唯詢問地看向秦問弦，他略一點頭證實了他的想法。
淩唯冷峻了表情。他確實有著不羈的一麵，但內裏的他更是武功高手，也是思維縝密的雨嘯堂二堂主。一眼就看出來這女子與尋常青樓女子不同，看見了暮影簫才有了一點似乎不可能的猜測，竟然……是真的。聽人說過，當年青城派滅門之際，在青城山絕頂的古靖身邊還有一個小女孩，據說，雖然年幼，卻美貌不可方物，難道，就是她？
古靖，那個殺人魔頭，武功邪門詭異，更令人聞風喪膽的是他所精通的毒藥和暗器功夫，出其不意就能置人於死地。那個人的女兒……
“準備好了？”雨嘯堂主的發問將他拉回現實。
“是，一切就緒。”淩唯躬身。哪怕是二堂主，他的地位與秦問弦卻差了不止一大截，畢竟不是舊屬下，而是秦問弦親手提拔的、原本的敵人。
“很好，動手吧。”秦問弦滿意點頭。
“是。”淩唯瞥了一眼與堂主並肩站立的女子。
“堂主要處理風月樓麼？”古清顏忽然冷聲發問。
秦問弦眼神一動：“你怎麼知道？”
“方才你們進門的時候我看見了，風月樓原本應該是雨嘯堂的屬下吧。可是，”少女對自己的判斷很有把握，“柳月蘭有了異心，勾結金陵大族萬俟氏。雖然我不明白你是如何覺察到這些的，但是我不奇怪。”
淩唯驚訝地看見素日冷峻不可親近的上位者又笑了一下，不禁感慨絕色美女的影響力之大，卻聽秦問弦道：“你在這裏生活三年，沒有一點顧惜之情麼？”
“柳月蘭救過我，她的恩，三年裏我也報完了。我為她帶來的利益，不知有多少。況且我從未簽過賣身契，到如今，風月樓的一切，自然是與我無關了。”
“很好，你這樣的人，恰是我需要的。”秦問弦轉向淩唯，“點火。”
數十人立刻分散開去，不過一轉眼，整幢風月樓就淹沒在火海裏。古清顏靜靜站著，心裏微微有些悵然。固然自己對於那些個姑娘丫鬟沒有什麼感情，但眼見得這麼多無辜的人一同葬身火海，也有些不忍。
無辜麼？當年，娘不是無辜麼？爹不是無辜麼？還不是被逼死了？這個江湖，正義與邪惡原沒有太大的意義，隻有力量，無人能敵的力量，才是最有用的東西。
樓裏響起慘叫聲，驚慌的哭叫聲，幾個可以出入的門早被雨嘯堂的人封住，樓上有人為逃生不惜從幾層樓高的窗口跳下，但是對於不會武功的人來說，這不過是讓他們死得更快罷了，就算僥幸留下一條命，倒了樓下，也會有雨嘯堂的下屬上去補一刀，總之，今夜之後，除了凶手，沒有人會知道是誰摧毀了這個金陵秦淮第一樓。
一陣風帶著一個人影落在兩人身後。
“秦問弦，果然，你還是等不及來殺我了。”女子在身後冷笑，聲音蒼涼。
“既然知道，你就更應該明白，你自己幹了多少不該幹的事。”秦問弦驀然轉身，冷冷看著眼前狼狽的女子。
古清顏輕輕歎了口氣，轉過身去。眼前的柳月蘭鬢發有些亂，衣服上也有數處有火燒過的痕跡，想是發現了著火以後才上樓跳窗逃生，很是慌忙。
“還有你！”柳月蘭上前一步，用力扯下了古清顏臉上蒙著的玄色麵紗，“你做得好！我收留你三年……”
絕色的少女似乎並不在意麵紗落地，隻柔和了聲音，緩緩道：“收留？”
“三年前若不是我救你，你早就沒命了。還有這一年……”柳月蘭悲憤至極，聲音都帶了些不住的顫抖。
“夠了！”古清顏厲聲打斷他，“我最恨有人覺得我欠了她的！你是救了我，可是我求你救的嗎？這三年，我還給你的還不夠多嗎？”
“忘恩負義……我把你當作自己的女兒看待，你怎麼能反過來和外人一起幫著對付我？”風韻猶存的鴇母眼裏有悲哀，她辛苦了那麼多年，她也是不得已。
古清顏仰首，闔上了雙眸：“你不是我的母親，我也沒有母親。”她忽而上前一步，“我固然無情無義，也不能讓你冤枉我。我與秦堂主今日相識，並不曾暗算你，這筆帳，你也就別想算到我的頭上！”
秦問弦冷眼看著，終於開口道：“這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看在你也為雨嘯堂效力多年的份上，你就自行了斷吧。”
“哈哈哈……”她突然大聲狂笑起來，眼神亮如妖鬼，“秦問弦，你手下有多少幽魂怨魄？今天之後，又添了多少冤死鬼？你會有報應的！你好好等著……”
雨嘯堂主不動聲色，倒是身後的淩唯忍不住將手覆上了腰間的浮光刀。秦問弦似漫不經心道：“別急，我說過讓她自行了斷，就要說到做到。”
“自行了斷？”似是問他，又似是自問，神誌已經近乎狂亂的女人忽然右手一揚，自袖中飛出一把袖劍，向著秦問弦直衝過來，“大不了我們同歸於盡！”
還沒有到跟前，她忽而腳下一個踉蹌，倒在地上，沒有任何呻吟，即了無生息，左手捂著咽喉的廉泉穴，那裏，有一枚金針，直直刺入了半寸。
古清顏款款覆上麵紗，回首道：“不勞堂主出手了。”
秦問弦微微點頭。一邊的淩唯大為震驚，這個女人，是如何在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發出了那一枚金針，而且如此準確地刺入了對手的死穴！當年以暗器毒藥威震江湖的“殺人魔頭”古靖的女兒！
“堂主此來金陵，隻是為此？”一眾人翻身上馬，緩緩離開，秦問弦似乎極自然地讓新加入的女子與自己並轡而行，全然不顧身後的下屬震驚不解的目光。雨嘯堂主自來冷峻自矜，一直以來都隻是保持著自己獨尊的地位，沒有人可以這樣與他平等，甚至，堂中那個美麗的蘭箴姑娘、堂主唯一的師妹，也不可以。
“是，而且，我自幼生長於北方，也想來看看。”秦問弦轉了話題，“你去過北方嗎？”
古清顏一怔，仍是答道：“沒有。你該知道，我父親一直都生活在揚州。什麼時候回長安？”
“天明之後。”
“這麼快？”古清顏仿佛有些失落，“你不想就此清掃整個金陵麼？”
“金陵若定，則南方易平。”雨嘯堂主點頭，“但是，這裏還有一個最大的勁敵。”
“萬俟世家？柳月蘭與其勾結數年，你既然要除柳月蘭，為何不斬草除根？”每次想起自己的最後一個仇人還在身邊好好地活著，而且勢力還越來越大，古清顏就憤恨不已。
“萬俟世家樹大根深，而且，似乎已有對朝廷不臣之心。如此一來，朝廷一定會對它下手，何必要我費力氣？”秦問弦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向前方波光粼粼的秦淮河。
“哼，是你有借刀殺人之心，還是雨嘯堂沒有鏟除萬俟世家的能力？”女子聲音轉冷，“萬俟氏經營數代，在江南很有威望，若一朝反叛，隻怕朝廷要丟半壁江山。除去它的最好辦法，就是——擒賊先擒王。”
“咳咳，咳咳……”馬上的雨嘯堂主忽然咳嗽起來，眉頭緊皺，直刻得整個人都要向馬背上伏下去。
“堂主，隻怕是，”淩唯自另一側扶住了他，放低了聲音，“舊疾又犯了。”
古清顏似是想到了什麼，抬手輕輕扣住秦問弦右手腕，雨嘯堂主反應快得驚人，不等女子的手觸碰到他，就急速翻掌點向女子少澤穴，古清顏輕輕嗤笑了一聲，毫不設防，秦問弦指尖方觸到她穴位，便有些尷尬似的笑起來：“咳咳……我……我是習慣了，清顏，你別見怪。”
忽略了他稱呼上的變化，古清顏淡淡道：“堂主，你下馬休息一會兒吧，我替你診脈。”
淩唯扶著秦問弦下了馬，在河邊的的一處涼亭中坐下。
古清顏極自然地搭上雨嘯堂主的手，那應當是極有控製力的一雙手，卻在此時有些涼，指骨也較普通習武男子修長，更像是一個書生握筆書寫雋永文章的手。她纖長的手指扣著對方人體大穴，忽而冷聲道：“二堂主，你不必這麼緊張地看著我。既然知道我是什麼人，就應該相信我的醫術。”
淩唯有些為難地看向秦問弦。對於這個女子，他始終保持著戒備，尤其在堂主發病的時候。
秦問弦抬頭，也許是因為疾病，一向深邃的眼神顯得有些無力而脆弱，語氣雖弱，卻是不容置疑：“無妨。”
“這有些年數了吧。”古清顏收回手，語氣雖然是詢問的，卻帶著一種確定。
秦問弦有些吃力地點頭，“咳咳，是，五六年了。淩唯，你先出去等著。”
淩唯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上位者，難道，自己還不如一個剛剛相識的青樓女子值得信任嗎？然而仍是點點頭，走出亭去。
“我能有七成把握——你這可是，寒毒？”古清顏抬手揭下自己的麵紗，目光在如水的月光下顯得柔和卻堅韌。
“據說……咳咳，是。”秦問弦臉色蒼白，一手按著胸口，氣息有些窒悶。
“難怪。南方不比長安，春秋之日，夜裏濕氣極重，何況如今又是在水邊。”或許是因為麵對一個病人的緣故，女子清麗絕倫的臉龐稍稍溫婉。
“不過，這次發作起來，似乎沒有從前幾次那麼厲害。”
“那是你運氣好。”女子伸手從懷中拿出一個銀質的小瓶，倒出一粒淺碧色的藥丸，珍珠般大小，在月色下泛著清光，“我身上沒有極對症的藥，這‘凝氣補神丹’也是好的，至少能護住氣脈。”
秦問弦伸手拿起，一刹那的猶豫就落進女子的眼裏。
古清顏聲音轉冷：“你若不敢吃，我也沒有辦法。但是我可以告訴你，這是當年我爹親自配的藥方，聽他說起來，給我娘也服用過。”
雨嘯堂主輕笑，似是笑自己，即將手中的藥丸送入口中。
“你放心，或許我不是一個好人，手下也有很多條命，但是作為一個醫者，我絕對不會害人。”
不過半晌，秦問弦臉色即恢複過來，他站起來，笑對身邊的女子道：“果然不愧神醫之名，藥到病除，我從沒這麼快恢複過。”
“過獎。”女子重又蒙上麵紗，“這藥隻能保一時，哪能藥到病除呢。回長安我再好好給你調養，或許能除病根。”
兩人走出涼亭，淩唯快步上來：“堂主。”眼神瞥向一旁的女子，帶著戒備和不忿。
古清顏隻當作沒看見，而是道：“萬俟世家的事……”
“無論如何，隻憑我這次帶來的這數十人，隻怕是不夠的。我們不了解萬俟府邸的布局，就算我想要暗殺也沒有那麼容易。”秦問弦並沒有計較她之前質疑雨嘯堂的能力，隻輕描淡寫道。
“你看這個。”古清顏從懷中拿出一物遞給他。是一張極薄的羊皮，上麵畫滿了線條，似乎是一張地圖，清楚地標注出了各個位置。
秦問弦停下來，就著月光細看：“萬俟府的地圖？這麼詳細？你怎麼會有這個？”
古清顏輕笑：“你以為今天風月樓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人？就算是青樓花魁，豔名動天下，也不可能天天有這麼多人捧場。”她頓了頓，“這隻不過是因為，我已經有一年沒有出現過了。這一年，我就在萬俟府裏畫這張地圖。”
“你既然有這麼長時機潛伏在萬俟府裏，何不自己動手刺殺？”秦問弦帶了些玩味，看著眼前似乎已經計劃良久的女子。
“我沒有潛伏，我是光明正大的。也不怕說給你知道，我在他們府來當了一年的下等丫鬟，畫張地圖不是應該的麼？”古清顏似是自嘲，“何況，我自己武功未必能敵敵萬俟廷，若刺殺不得手，隻怕還要賠上自己的性命。”
秦問弦想起她說的話，你擁有我想得到的力量。“你到底是為什麼這麼想除去萬俟世家？你我方才相識，我也很難相信你，你要我憑什麼拿這麼多的人命去冒險？”
“就憑，”女子清澈的雙眸忽然起了微微的迷茫之意，像是將開未開的紫薇，在清晨的輕霧裏有些模糊，“就憑我是古靖的女兒，我與萬俟一族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時，過多的猜忌或許會讓雨嘯堂丟掉大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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