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465 更新時間:10-08-29 16:24
“三日後黃昏,發動攻擊。”
鄭逸雲最後一遍確認這張三日前在驛站窗口拿到的白絹,驀然握拳,一點點細密的白粉從他指間落下,再度打開手掌的時候,那張寫著字的白絹已經不見了蹤影。朝西的窗前金烏漸落,男子身形瞬間轉移至門外:“孟昂,集結人馬,出發!”
“穆姑娘?”易書衡在房外敲門許久,卻不見有人回應,終於忍不住推門進入。房內陳設一如從前,絲毫沒有人動過的痕跡。他回頭,天邊殘陽如血,漸漸消失在遠方的山頭,一向不染世俗繁雜的心裏,竟然也不由自主地浮起些惆悵。
她竟然不告而別?應該不會吧。事前毫無征兆啊……
“就是他!”忽然有五六個人持兵戴甲,從門外直衝進來,不由分說地將他雙手反綁在身後,押著向外走去。
“你們是什麼人?”易書衡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隻能出聲詢問。
“別管了,你很快就會知道的。老實點就好。”其中一個人回答。
易書衡心知自己不大可能從這樣的情況下逃脫,又見這幾人並沒有太過凶蠻,也就隻有隨著他們走去。
眼見得行進的方向竟然是易府正堂,易書衡心下暗驚,難道,即便是自己這樣韜光養晦,甚至毫不習武,兩位兄長也終於還是忍不住要動手了?
易府血流成河,似乎剛剛經曆了一場極其慘烈的戰鬥,地上的易府家丁死傷狼藉,遺體交疊在一處,偶爾夾雜著幾個似乎是對手的屍體,都穿著統一的複製,隱約看起來像是“雨嘯堂”三字。
易書衡的手克製不住顫抖起來。雨嘯堂!哪怕是自己這樣一個不習武之人,也聽說過這個長安的大門派,而且前不久聽說,殺人魔頭的女兒古清顏也加入了它,金陵萬俟世家甚至被雨嘯堂主秦問弦與古清顏兩人隻帶百餘下屬就滅了門。
如果真的是雨嘯堂,那麼,現在的易家豈不是……
“易書衡!你這叛徒!”一聲怒吼響起在耳邊。
他有些驚慌地抬頭看去,卻是二哥易書銘,也像自己一樣被反綁了手,一身血汙地站在一旁,身後有數人將他牢牢製住。顯然,他是經曆了一場戰鬥,渾身上下皆是血跡。
“我……”剛欲發問,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你也是易家人啊,三弟!”那一聲“三弟”似乎是刻意咬重了字音,話語裏包含了痛心與仇恨。
易書衡看向聲音的來源,那個被許多人包圍住的人,正是長兄易書鈞,他亦是身染鮮血,而他對麵的對手,竟然是個女子!那女子一襲堇衣,玄色的麵紗遮住了臉,看不清容顏,發間的秋水簪晶瑩剔透,更有一支金步搖,長長的流蘇垂在耳際,五點不同顏色的水晶色澤晶亮,高貴卻冷漠。
那是……
“不可能……”易書衡踉蹌著向後退了兩步,立刻有人抵住了他的身體,喝道:“老實點!”
那女子聞聲轉過來,似乎沒有把對麵的敵手放在眼裏,堇色的衣裙簡約地妥帖著她纖長的身姿,隱隱帶了兩分銳氣:“易公子,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的確就是我,你沒有看錯。”
清冷的聲音落在白衣男子的耳裏,他幾乎不能相信:“穆姑娘……”那個女子,明明幾天前那麼脆弱、那麼可憐地當街被人毒打,是他救了她,可是今日,她竟然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他麵前,告訴他,他是個傻子,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和憐憫!
“易公子,”女子似乎歎息了一聲,“我叫古清顏。”
易書衡腦中轟然,幾乎站不穩腳跟。叫他怎麼相信,這就是那個江湖聞名的殺人魔頭的女兒,五年後攜暮影簫重出江湖的古清顏!
女子對麵的易書鈞竟然露出些苦笑。果然,自己沒有猜錯,知道是雨嘯堂人馬後,這個女子出現的時候,自己一見她不凡的身手,立刻就覺得,她應該就是那個不久之前加入雨嘯堂,與秦問弦聯手滅門金陵萬俟世家的古清顏。
易書鈞的手似乎不經意般移動到背後,在腰際扣住了什麼。
一道紅黑的光從堇色的衣袖中劃出,速度快得仿佛是遠方山際的夕陽掠至眼前。有什麼在空中相接,“錚”的一聲,一枚純黑色的鏢落在地上。
那是五龍鏢,是易氏家傳的暗器,身為嫡長子的易書鈞對其的掌握早已臻爐火純青之境界,而眼前的女子竟然這樣輕易地化解了,玉質的簫體上連金屬的劃痕都沒有留下一道。易書鈞臉上還未露出什麼,一旁的易書銘已經有了些絕望的神色。
“堂主!”身後的雨嘯堂下屬忽而紛紛讓路,恭敬行禮,一個玄衣的男子闊步走來,俊逸的臉上是冷漠的表情,腰間的白玉帶溫潤而有著奇異的色澤。一路穿行竟如在無人之地。古清顏一怔,秦問弦竟然親自來了!
“堂主。”女子向著來到身前的男子行禮。
身後一陣殺氣來襲,古清顏方欲出手,已有人與他交上了手。
是鄭逸雲,他的劍法亦是不錯,與易書鈞手中的劍光影交錯,不落下風。
秦問弦漠然看著,忽而開口道:“清顏,姑蘇尚氏已滅,金華慕容氏掌權者自殺,其餘人皆棄武從文,我也不想步步緊逼,江南平靖,指日可待。”
“恭喜堂主。”堇衣女子聽聞喜訊,也隻是淡淡而道。
鄭逸雲右手劍勢不緩,左手反手揮出,三點銀光激射而出。那是翻錦銀鏢,鄭逸雲在江湖中最廣為人知的一手暗器。那銀鏢在空中仿佛有著生命,雖然是從一個方向發出,卻直取對手全身上下幾處要害,攻勢淩厲。
易書鈞果然名不虛傳,身形後仰,一個空翻,堪堪避過兩枚,卻仍是有一枚擊中了左膝,看起來入肉不淺,幾乎站不住。
“翻錦銀鏢有毒麼?”古清顏眼見易書鈞受傷,不由問道。
“無毒。”雨嘯堂主簡短回答,語氣裏似乎也有著一些遺憾。
一道黑色的光在漸濃的暮色裏呼嘯而過,鄭逸雲顯然沒有料到易書鈞受了那一下會這麼快反擊,躲閃不及,被擊中前胸,但因為出手倉促無力,傷口並不深。然而他反應極快,當下揮劍直取易書鈞左路,希望能夠反敗為勝。
易書鈞手中的長劍平削,眼裏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到了近身忽而變了方向,劍尖微挑,竟然輕易刺中對手手臂,鄭逸雲的劍無力地脫手,堅毅的中年男子也忍不住捂著胸口,露出痛苦的表情。
“哈哈……”易書鈞大笑,“對不住了,老爺子,我易家的五龍鏢可是有毒的!拿命來!”
“丁”一聲,易書鈞手中的劍被一股刺斜裏橫出的力擊偏。
暮影簫在堇衣女子的手裏旋轉了兩圈,又穩穩落會在了掌中:“易書鈞,隻怕是你拿命來吧!”
暮影簫似乎是來自遠方紅黑的天邊,瑰麗而奪目。明明是優雅的樂器,卻在女子手中成為殺人利器。玄色的麵紗後,隱約露出的銳利眼神攝人心魄。長簫倏然從右手換到了左手,女子振衣而退,抬手一捋如雲發髻,高貴美麗的金步搖直刺易書鈞左胸。那金釵劃出一道華麗炫目的光芒,上麵的五點水晶竟然化作五枚尖針,淋漓而下。暮影簫斜出,輕挑長簪,似乎沒有帶一絲力道。
雨嘯堂主凝神望著那一襲堇衣,眼神沉默而專注。夜風裏,飄揚的衣裙似振翅欲飛的蝶,嫋娜的身姿飄忽如夢,身後天際的一絲深紅更讓女子像是臨凡仙子。哪怕是在戰鬥的時候,身側沾染了肮髒和血腥,她依舊能夠保持著這種近乎聖潔的純美。
易書鈞不愧臨安名門之後,手起劍落,金步搖竟然掉頭向著女子刺去,五點繽紛的尖針也被一一挑落,甚至還帶了不小力道,向著身後的雨嘯堂下屬襲去。
秦問弦皺眉,輕身躍出,腰間的白玉帶幻化為手中的冰泓軟劍,在空中劃出迷離交錯的白線,回身落定,純白的劍身上,整整齊齊地排列著赤橙黃綠藍五點顏色。他不由看向那一襲堇衣的女子,似乎就在那一刹那,她輕鬆地兩指一並,空手接住了飛來的金步搖,眼神向這邊一掠,旋若無事般移開。
就在同時,對麵的易書鈞卻向地上委頓下去,一手捂住胸口,吐血不止。
古清顏冷笑,那金步搖算什麼,那五枚尖針算什麼,真正奪命的,是暮影簫挑起步搖的時候,簫體中用內力逼出的長針,抹了“千絕”的毒,準確刺入對手的心口。
“大哥!”一旁的易書銘眼見兄長重傷,掙紮著想反抗,古清顏輕瞟一眼,伸手抽出易書鈞手中的劍,反手一擲,端正刺入易書銘胸口。易家的二公子隻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鮮血直流,旋即再無聲音。
易書鈞看見二弟身死,眼神大痛,極力想要站起來,卻終於無力地倒在了地上,嘴角的鮮血由紅色轉為詭異的深綠色,顯然是中毒已深。
“清顏,來看看鄭閣主。”秦問弦眼見臨安易氏覆滅,眉目間也沒有過多的喜悅,隻是反身扶住在地上抽搐許久的鄭逸雲。
女子點頭,走來把脈良久,又查看了傷口,方遲疑道:“說實話……這毒,我不識得。”
雨嘯堂主眼神一跳:“你不識得?那普天下還有誰能解?”
古清顏輕笑:“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毒,因為我爹沒有教過我。可是我能解,因為它很簡單,堂主放心。”
秦問弦輕嗤一聲,仿佛有了些笑意,卻也不再言語,隻靜靜看著眼前的女子指揮下屬們尋來些茶水,送服了些藥,又尋來硝粉撒在傷口上,再用白棉紗包紮起來。
“穆姑娘。”身後傳來一聲不高不低的呼喚,古清顏正在為鄭逸雲傷口的繃帶打結的手微微一頓,旋即迅速地處理好手上的一切,轉過身去。
女子看著被綁了雙手的白衣少年,玄色麵紗後的眼神變了幾變,終是淡然道:“我說過了,我叫古清顏。”
“穆姑娘,”少年固執依舊,全然不顧旁邊雨嘯堂主帶了些玩味而冰涼的眼神,“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不是你該問的。”古清顏無疑是冷漠而淡定的,帶了一慣的涼薄,沒有人情,沒有溫暖,“你應該看見了,是我親手殺了你的兩位兄長,我是你的仇人。”
少年抬起頭,定定看著眼前的堇衣女子。還是幾天前,她是那麼無助、那麼脆弱地尋求著自己的幫助,鬢發淩亂,卻向著他仰起了絕色的臉龐。後來,他們一起看朝陽初升,他還以為,隻要他願意,就可以一直把這個如仙子般的女子留在自己身邊。可是,他錯了,錯得那麼離譜,她是江湖聞名的武林傳奇,而他呢?隻是臨安易氏一個幾乎被人忽略的公子,在家族的滅頂之災中什麼也做不了。
甚至……連心中那一點小小的、還不為人所知的愛戀,都再沒有機會說出來。
她是他的仇人啊。
淩唯走來,看看堂主沒什麼表情的臉,便向後麵的人打了個手勢,示意可以將此人拉下去處斬。
少年沒有掙紮,默默隨著押送的人轉身離去。
“等一下!”是那個女子的聲音,一襲堇衣的女子眼裏忽而有不忍的神色,向秦問弦行禮,“堂主,放了他吧。”
夜色已濃,周圍的雨嘯堂下屬們已經點起了火把,一簇簇火光在跳躍著,似乎是多少靈魂的掙紮或者是狂歡。
秦問弦的眼神被火光晃得飄忽不定:“清顏,你也知道,斬草必須除根。”
女子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別處:“他隻是個文人,從小沒有練過任何武功。而且……他才十七歲。”
“十七歲?足夠記得仇恨了。”雨嘯堂主的語氣忽而有了些細微的變化,“十七歲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是啊,十七歲,那是為了滅掉萬俟世家,為父親報仇,她忍辱負重,在萬俟府中做了一年的下人。而在這之前,她也已經在江湖中闖蕩許多年,見過了許多的腥風血雨,手下已經有了不少的人命了。
可是,她卻在這個時候想起少年所有溫和的話語,和說出“一直在這裏住下去”的時候,純黑的瞳仁裏那一點掩飾著的期盼的光芒。
終究是不忍。“堂主,他很單純,本性也很善良,其實無需……”
秦問弦打斷她:“難道你很了解他?”
“若是堂主還記得,”清顏深吸一口氣,“那麼就該知道,我曾經說過,我是從來不會看錯人的。”
身後的一眾下屬看到雨嘯堂的兩位最高領導者如此爭執起來,手心裏都是暗暗地捏了一把汗。深知秦問弦脾氣的人更是緊張不已。要知道沒有什麼人真正看見過這個年輕的雨嘯堂主發怒的樣子,他一貫來都是睿智而冷靜的,但是蘊藏在這種睿智冷靜之下的確是洶湧澎湃的波濤,若是有誰敢於當麵忤逆他的命令,那麼是從來得不到好的下場的。
可是,這個人是顏姑娘……
是這個不久之前才加入雨嘯堂,卻立即得到了堂主無與倫比的信任和重視的女子。
“別廢話了!”少年忽然大聲叫喊,聲音嘶啞,臉上猶自帶著刻骨的仇恨和憤怒,“秦問弦,我知道你沒那個膽子放了我!我們易家的人,絕對不會向敵人低頭的!要殺就殺,不必那麼麻煩!”
“你不必激我。”嘴角流露出一絲冷笑,雨嘯堂主走過去,隨意踢起腳邊一把掉落的劍,那柄白光閃閃的長劍如同聽見了什麼召喚一般,從地上直飛起來,劍柄恰好落入雨嘯堂主的後心!秦問弦手起,白光如夢般顫抖了一下,接起就向著少年刺去!
手腕微轉,繩索盡斷。
“你走吧。”秦問弦冷冷道,“你是個有意思的人,有一天,最好也能夠再站到我麵前來。我也不想這個江湖變得太無聊。”
“放了我,你會後悔的!”少年活動了手腕,厲聲喊道。
“自己做出的決定,我是永遠也不會後悔的。”雨嘯堂主回頭看向不動聲色的堇衣女子,易書衡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神色瞬間慘淡,似乎還夾雜了某些難以言說的情愫。
“堂主,多謝。”女子驀然出聲。
這句話一定落進了耳中,然而白衣的少年沒有再回頭,就那麼離開,步伐不急不緩,好像根本就不害怕這個嗜血狠辣的雨嘯堂主會突然改變了主意,一襲如雪的衣袍,沒有染上這裏的一點血腥。背影仍然是從前,瘦弱、修長,隻是少了從前溫潤的書卷氣,而一顆心,刹那間蒼老。沒有人知道,這個少年離開以後,會是流浪街頭,還是以另外的身份重新回到世人的眼前。
至少,能夠做到的,她都已經做到了。
她不喜歡欠別人人情。既然他“救”過她,那麼,她就要還給他。
“走吧。”雨嘯堂主的聲音你裏聽不出情緒,“天明後我們取道揚州,去宜興。宜興洛氏雖然不習武,卻是江南極有威望的大族,若能取得他們的支持,雨嘯堂就可以在江南正式設立起分堂了。”
宜興?洛氏?心下有一些不易察覺的顫動。若是沒有記錯,當年、他們也應該有一份……
眼角的餘光看見玄衣的雨嘯堂主人,卻依舊是不動聲色。
“是。”古清顏似乎有些疲憊,聲音裏都帶了倦怠。
淩唯眼見氣氛有些尷尬,忙道:“堂主,江浙一帶已經平定,是否應該選擇人手留下,主持此地事務。”
秦問弦點頭:“你就先辛苦著吧,留在江南將一眾瑣事先整理清楚。若是有了合適的人手,我再派來代替你。”
“是,堂主。”雨嘯堂的二堂主似乎很有些喜悅。當年的他也是名震江湖的人物,是名副其實的“中原第一刀”,手中的浮光刀廣為世人所知,劫富濟貧,懲惡揚善,很多窮苦的百姓都非常崇敬他。他之所以加入雨嘯堂,就是因為曾敗於比他還年少五歲的堂主秦問弦之手。可是,他一直都是有野心的人,希望能夠獨當一麵,如今秦問弦將江南交給了他,自己坐鎮長安總堂,便讓了他擁有了許多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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