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金戈  第十章

章節字數:6438  更新時間:10-08-29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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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堇衣的女子坐在自己的書房裏,看著金絲楠木桌上堆積如山的案卷書文,無聲地歎了口氣,又重新埋首下去。這已經是第三天了,就幾乎沒有休息過。繁冗無聊的事務充斥著她的思維,因為對有些關係的不熟悉,她在處理一些東西的時候不得不更加小心謹慎。

    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

    腳步聲一直到了門口才聽見,又膽敢這樣闖自己書房的人,除了那個人,不做他想。

    “堂主。”女子站起來,長時間保持一個端坐的姿勢讓她在站起來的時候眼前一陣眩暈。

    “清顏,你太累了。”秦問弦看著眼前女子因為長時間耗心勞力而憔悴得有些蒼白的容顏,瞳孔微微收緊,出言感慨道。

    “叫人送去的藥都吃了麼?今天感覺應該還好了吧。”清顏讓了男子進來坐下,並不正麵說什麼,而是出聲詢問。

    “好了。”雨嘯堂主自案上倒了一杯茶給自己,喝了一口,蹙眉道,“這是什麼茶,口味好奇怪。”

    “不過是普通的綠茶,我加了些紅參和黃芪,提提神而已。”古清顏狀似輕巧般帶過。她知道那茶水是極濃的,她是為了消除疲勞,讓自己不能在看著文案的時候睡過去。

    “你一個人,那麼多事情哪裏處理得完,我……”話未說完,聲音卻被強忍不住的咳嗽聲打斷。

    古清顏臉色一變,伸手去探男子的脈搏,雨嘯堂主似乎有些不自在,手腕微翻,仍是沒有移開。

    “好啊,”女子冷笑,“我不是說過讓你好好休息麼?”

    “無妨。咳咳……”男子勉力笑道,眼神有一絲迷蒙,“隻是前幾天發作了沒有完全好了而已。”

    古清顏眼神瞬間冷至冰點:“你以為你得的是風寒?沒好全?笑話!你就那麼喜歡逞強?秦堂主?”

    她很清楚,所謂的寒毒,隻有在發作的時候十分折磨人,而在平常的時候,中毒的人根本看不出異樣,所以秦問弦才能夠統領雨嘯堂至今。他明明答應過他,隻要毒發,就一定會通知她!竟然還是瞞了她好幾天!

    “這可是你說錯了。”極力平靜了氣息,秦問弦笑道,“我並沒有做什麼勞心的事。”

    女領主淡淡向案上一掃,壓抑住胸臆中的怒氣,語氣冰涼:“堂主,這可是你逼我說出來的。如此說來,那些中原門派的年表哪裏去了?”

    略略有些尷尬,秦問弦沒有直視同僚的眼睛,隻看著她幾案上堆積如山的文表道:“那些東西隻不過需要從頭至尾看一遍,再給個回複就是了,並不吃力的。”

    其實兩人心裏都很清楚,各個門派的年表是一年來所有事務的總結,更是各種微妙關係的錯綜,處理的時候最是需要權衡各方勢力,根本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

    古清顏冷冷道:“既然是你自己這麼不想要命了,我也懶得來管你,我又何必這麼作踐自己。”

    雨嘯堂主順著女子不經意的目光看去,發現在寬大的書案一角,擺滿了各種醫書,《三台醫經》、《千金方》、《回春》、《妙靈醫義》……許多書都有幾頁被折起了頁腳,也有的用鎮紙夾在中間,顯然是看到了什麼有用的東西。

    她是曾經第一神醫的女兒,連她都這樣沒有把握的病症,確實是天下少有。看來她是在勉力處理堂中事務的間隙,還在為自己尋找療毒的辦法。秦問弦很清楚雨嘯堂一天之內會有多少繁雜的事務,這些日子雨嘯堂擴張太快,又把二堂主淩唯留在了臨安,堂中更是少了能夠處理事情的人,自己哪怕少幹些,她也是獨力難支,看現在的樣子,隻怕真的是幾天都沒有合眼過了。

    “清顏,”秦問弦頓了頓,“剩下的這些,我們一起在這裏處理掉吧。明天就是除夕了,終於可以好好休息幾天。”

    “堂主還是請回吧,我一個人來得及。”女子眼神仍然是不甘示弱。

    雨嘯堂主苦笑:“你不知道,我不想回去。那洛婉秋執意自請去我書房伺候茶水了。”

    古清顏愣住,然而馬上反應過來,嘴角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意:“堂堂雨嘯堂主,難道還害怕一個弱女子?她進了你書房,你就逃了?”

    無奈地搖頭,秦問弦在書桌前坐下:“那洛大小姐是真正的大家閨秀,我哪裏敢讓她伺候茶水。更何況,”他看了看眼前目光淡然的女子,還是說了下去,“其實她也可憐,在雨嘯堂是這樣格格不入,洛錦元為了一己私利犧牲女兒,實在是……”他沒有再多說,然而清顏早已明白。

    “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似乎有些躊躇,卻還是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想法,“洛婉秋不會是簡單的人物,她當時肯跟你來長安,就該知道她不會是一般不經世事的閨秀。”

    “是啊。”秦問弦像是喟歎,“看看蘭箴那丫頭就知道。”

    提起那個嬌憨的少女,清顏再冷漠,也不禁笑起來:“同是十六歲,真的很不一樣。看著蘭姑娘,我都覺得自己已經老了。”

    “你也不過大了她們兩歲而已。”似是回憶起了什麼,秦問弦道,“當年你可是金陵秦淮第一人。”

    女子並不介意被人提起風塵往事,隻是有些惘然道:“十八歲就能開始話當年了,就算容貌鮮妍,心到底是老了啊。”

    雨嘯堂主看著堇衣女子的側臉,默然無語。

    她有很多的往事,或許慘烈,或許哀傷,都是他所不知道的。從十三歲開始,在一個少女最好的韶華裏,她沒有別人的照顧,沒有人可以撒嬌,更沒有安逸平靜的生活,隻有江湖上無止境的追襲與仇殺,還有上一輩人沒有解決的恩怨,壓在她仍然稚嫩的肩頭。然而就是這樣,她卻那麼堅強地成長起來,一次次受傷,一次次垂危,卻都奇跡般活下來,看盡了世事滄桑,也擁有了與父親一般邪異詭譎的武功,成為新的武林傳奇。

    他和她是不一樣的。十八歲以前的他,一直在被稱作“平海飛仙”的薛風門下學藝,即便心裏也埋藏著一些隱秘的事情,終究不會妨礙他的生活。沒有生死的擔憂,即使枯燥無味,他卻隻需要一心一意地學好武功。十歲上接過父親的冰泓軟劍,苦練八年,憑著出眾的天資和師父巧妙的指點,劍術已臻化境。十八歲因為父親離世而下山接掌雨嘯堂的時候,已經有了成熟的心智和難遇敵手的武功。當時的雨嘯堂內固然有各黨派勢力的交錯與對峙,但是憑借出眾的洞察力和手腕,還有一些忠心下屬的輔助,都被他在兩年內一一平定。

    當他遇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在世事涼薄中封閉了自己的內心,整個人都透出了銳利而戒備的鋒芒;而他,也已經是獨步一方的武林領袖,習慣了在下屬麵前淡然而冷漠。

    他們其實都是在這個世間過早讓心老去的人。

    長久的沉默。

    女子終於打破寂靜道:“話說回來,那個洛婉秋,你到底打算怎麼辦?隻怕宜興那邊還在看著這裏的動靜。”

    “我給她的待遇並不差,我也受不起她給我當丫鬟。”秦問弦語氣轉涼,“那麼,就讓她去別處吧。”

    “能去哪裏?落劍壇?那不是笑話麼。千葉閣更不行。”女子很有些不屑。對於他們這樣的江湖中人來說,接受一個不會絲毫武功的女子進入雨嘯堂這樣的武林豪門,本身就不啻於一個笑話。

    “翻錦閣吧。離開得又遠,而且也有專門製陶瓷紫砂的地方,或許她還能待得下去。”雨嘯堂主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作出的決定似乎是有些嘲諷而滑稽的,可是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就怕鄭閣主要待不下去。”女領主眼中有些嘲諷。

    “對了,幸虧你剛才說起落劍壇,我才想到。”秦問弦鎖眉,“落劍壇原本是隻屬於淩唯的,那也是當初我讓他為雨嘯堂效力的一個籌碼。如今他在臨安,這落劍壇就能收回到手心裏來了。”

    “梁豐此人,仿佛與淩唯走的極近,”女子的語氣起了微妙的變化,“想來也是得力助手一個啊。不如也派去南方吧。”

    雨嘯堂主靜靜思考了一會兒,吐出了最後的命令:“派梁豐去南方給淩唯做副手,再提成沭陽為三堂主,輔助你我處理事務,你去兼任落劍壇主,如今的落劍壇雖然是威名在外,卻多有些名不副實,其實力根本達不到我需要的程度。你必須再仔細挑選一些人,好好培養,你的暗器功夫可謂是出神入化,可以讓暗殺的得手率大大提高。我需要落劍壇擁有一批真正的頂尖殺手。”

    “是。”似乎有一種壓迫力迎麵而來,女子嚴肅了神色,接受命令。

    轉眼已經是除夕。秦問弦果然沒有食言,手下的子弟們凡是家中有親人的,都一應放了他們的假,讓他們回家去享受這難得的輕鬆與歡樂。

    然而,在任斌珩呈上那份名單的時候,高座上的兩人都在一瞬間微微地黯然。那是雨嘯堂一年當中所有死去的下屬的名字,白紙黑字,生硬地烙在一遝折疊的厚簿上。任斌珩的字極有習武男子的陽剛之氣,筆筆力透紙背,反而加重了濃重的悲哀。

    沙場上、鬥爭中,那些死去的生命大都還很年輕,對雨嘯堂有著真正的忠誠,最終為此付出性命的代價。也許他們心中還有著對這個江湖美好的幻想,英雄的長劍,美人的歌舞。

    古清顏纖長的手指一分分扣住了玉質座椅雕刻著龍鳳騰雲紋樣的柄,暗暗歎息。也罷,在他們看清楚這個江湖是多麼肮髒和血腥之前就先離開,也未嚐不好,隻是,從此又不知要添多少慈母淚,妻兒血。

    看見身邊人眼裏悲憫蒼涼的神色,雨嘯堂主闔上了手裏的本子,俊逸的臉上也露出一絲哀傷無奈,卻將一手安撫地覆上了身邊女子的手,輕輕拍了拍,向著堂下的下屬沉聲道:“以雨嘯堂之名下葬,鄭重至祭。有家人者,務必厚恤之。”

    任斌珩單膝跪地,鄭重領命:“是。”

    天色已經極晚,雨嘯堂的正殿裏隻剩下了高座上的一雙男女。燭火皆是上佳,丹蹕下兩側一列燭台,橙色的火光輕輕搖曳,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煙氣。幽深的正堂,哪怕是整個武林的權力中樞,多少人隻能一輩子高山仰止,在這樣的時候,依舊是寂寞如斯。

    “嘭!”

    玫紅色的焰火展開在遠處深藍的天幕上,散落下一路的光華淋漓,絢爛了整個空無的天際,然而轉瞬又歸於沉寂。雨嘯堂主長身立起,順手披上一件墨狐大氅,淡淡道:“清顏,我們出去走走吧。”

    堇衣的女子麵色清素,絕色的臉上毫無脂粉的修飾,便掩不住連日來的疲倦。古清顏抬頭,恰對上秦問弦幽深的雙眸,如水的目光微微一晃,又恍若無事般移開目光,覆上麵紗,抬手從容地扶一扶發間有些鬆散的秋水簪,隨他緩緩步出去。

    兩人並肩走上雨嘯堂臨街的回風樓。這裏的建築原本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可貴的是當年的秦桐雨不知道是出於何種考慮,正樓麵向正南方,建得極高,在樓上可以看見整個長安城的夜景。一側是達官貴人的豪宅院落,門庭貴雅,假山崢嶸,笙歌不絕如縷,響徹夜空;另一邊卻可以清楚地看見平民百姓的屋子,叢叢錯落,規格顯然是不那麼整齊的,卻更為真實而動人,窗欞上能映出昏黃的燈光,還有人們樸素而繁忙的影子,隱隱約約能聽見有笑聲入耳。

    兩個人幽暗的影子被風燈映照地明滅不定,幾多陰影,在高大的廊柱一側站定,靜靜眺望。

    仿佛是與眼前的情景格格不入,兩人沉默良久,女子喟然而歎:“好多年沒有見到這樣熱鬧的場景了。”

    雨嘯堂主似乎是不解:“是麼?金陵雖然比不上長安是帝都,但也是極其繁華的所在了。”

    “堂主難道不明白?”冷笑浮現在女子冷豔的嘴角,不知是諷刺,還是自嘲,“人間最為繁華熱鬧的時候,不恰恰是秦淮河最為冷清的日子麼?”

    頓了頓,她輕輕搖頭,像是感慨:“這種時候,再是浮浪不羈的公子哥兒也會回家去,秦淮河仍舊燈火輝煌,卻隻聽得見流水西去的聲音,多大的諷刺。多少女子倚首綺窗,空等天明而已。”

    “清顏,何必自傷。”秦問弦有些不知道說些什麼。哪怕是胸中韜略無數,身負絕世武功,卻不明白對著這樣一個從來自矜孤傲的女子,應該說些什麼去安慰她。她心裏分明是有傷口的,他看得出來。她隻是倔強,更害怕再一次受傷,故而固執地隱藏起自己的心,這才能在這樣的生存環境裏活下來,並且一路血戰前行至今。

    “我若是自傷,如何能夠活得到現在?”女子聲音散在夜空裏,像是憑空開了一朵一朵帶刺的薔薇花,輕靈卻戒備。

    秦問弦搖頭,目光清朗如少年,卻沒有平日裏的利芒:“你看人看事,原本不用如此悲觀。”

    “悲觀?”古清顏的聲音瞬間高了起來,“是我願意如此麼?從小到大,有哪一件事情告訴過我,一個樂觀天真的人可以在沒有人保護的情況下哪怕是掙紮求存地活下來?”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的神色有些落寞,“後來的秦淮河,那些女子都喜歡在這一天找一些算命先生來,就盼望著他們能夠說一些好話,什麼得貴婿,一生榮華富貴享不盡,仿佛聽了這些謊言,就真的能夠幸福一樣。”

    “事實上呢?到了最後,還不是容顏凋落,青春耗盡,漸漸門庭冷落車馬稀,老嫁作商人婦而已。或者是填房,或者做妾,受盡主人家的打罵,在別人麵前就因為有著這樣不堪的過去,而一輩子抬不起頭來。”有些黯然,年輕絕色的女子輕輕闔上了眼簾,平複著心中什麼翻湧的情緒。

    “師兄,顏姐姐!”一個少女倏然跑了上來,聲音清脆,“就知道你們會在這裏。”

    憑欄而立的兩人轉過頭來,古清顏在刹那間已經收拾好了臉上的情緒,微微一笑:“箴兒。”

    瞥了兩人一眼,雖然驚訝於兩個女子突然親熱起來,雨嘯堂主卻依舊是不動聲色,隻是伸手摩挲了一下少女的發頂,溫言道:“過了年,你可是又大了一歲了。”

    “是啊!”蘭箴的笑容甜美而天真,“我可就要十七歲了呢。”

    似乎有什麼撞擊了一旁女子的心。一瞬間,絕美的容顏上沒有了剛才鮮有的一絲溫情,取而代之的深沉的悲痛,卻立即被掩飾住,隻留下一些悵惘,在她清明的眸中閃爍。

    果然……不是所有人都像如今的她這樣,一個人獨自長大,獨自抵禦風霜雨雪。那些人,都是有人嗬護、有人陪伴的吧。所以,她們才有了可以不食人間煙火、不解人間哀苦的資本,可以在江湖這個深水潭裏自由自在地徜徉,而不用時時刻刻擔心四周的明槍暗箭。所有的苦難,都有人替她們承擔。

    可是……她在當年也不是這樣一個人的。分明,也曾經有一個人,給予過她多少的承諾,多少的專注,那個時候的她,不也是一個嬌憨的幼女,隻是盼望著未來,等待他那些諾言的實現麼?

    同樣是正月的晚上,爹爹總是會一個人出去,她慌亂地跑出門口,卻看不見足跡,也尋不見爹爹的影子,隻是良久之後,會隱隱約約地聽見簫聲,偶爾會夾雜著幾聲清嘯,飽含了無數的壓抑無奈,簫聲嗚咽,停停歇歇,綿延一整夜。揚州城千萬煙火,十裏紅裝,隻有在這裏,才會如此孤寂哀戚。她知道,爹爹是在吹簫給逝去的母親聽,爹爹從不肯忘記母親,無論時間過去多少年。

    對他,母親妻子始終是要比這個女兒更為重要的吧。所以,他任憑自己無盡地沉浸在哀傷的回憶裏,不顧自己的女兒是多麼孤獨,多麼無助。而她沒有母親的照顧和愛撫,也沒有父親的溫言細語,父親對她那樣嚴厲,所有的文才武功無一不是要求嚴苛,他不知道這個女兒是如何地畏懼他,從而拚命地練習,受傷了也大都是自己爬起來,一次又一次。

    唯一的例外,就是偶爾的偶爾,還有那個少年,會攙扶她一把。盡管短暫,卻是她生命裏最為溫暖的部分。

    “顏妹妹,你喜歡焰火嗎?”少年的臉龐十分清俊,眼中的光芒亮晶晶的,勝過天空中的繁星,帶著滿滿的期盼看著眼前的女孩。

    “當然喜歡啦!”女孩拍手笑道,彤紅的臉蛋上沒有了白日裏的緊張,滿是歡樂的神采,“可是這裏這樣的荒郊野外,怎麼才能看見呢?”

    “快來!”少年牽起她的手,飛快地奔出去,她盡力地在後麵跟著,察覺到她的吃力,男孩在她的手肘上加了一把力,頓時讓她輕鬆不少。

    “欽哥哥你的輕功越發好了!爹爹今天又誇獎你了呢!”女孩的笑聲飄在正月的寒風裏,仿佛空氣也變得溫暖起來。

    竹林之外的空地上,赫然是擺滿了地麵的焰火,林林總總地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煙花。不等女孩的眼裏路出驚訝的神色,少年已經搶步過去,手從懷中掏出了打火石,將煙花一一點燃,燦爛的光芒匹練般劃向天空,在天幕上展出無比璀璨的光華,將女孩清澈的眼眸裝飾得煞是動人。

    “顏妹妹,喜歡麼?”少年笑問。

    “喜歡啊!”伸手抱住少年的脖子,女孩聲似銀鈴,“以後,你每年都放給我看,好不好?”那時候的她,甚至都沒有想到,像他這樣的一個少年,為了再除夕夜裏給自己看一場絢爛的煙花,要自己一個人費多大的勁去揚州城中買來這麼多的焰火,就換來自己一笑。等到能夠懂得一些事情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不僅僅是那個少年再也不在身邊,而是兩個人的心,都已經不一樣了。

    “好啊。”少年的笑容安寧而溫馨,仿佛暗合了宗教的意義,純潔而淡定,有著安定人心的力量,“每一年都放給你看,直到永遠。”

    隻可惜,那個時候的她,不懂得什麼叫做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個少年,會那麼快就違背自己的諾言,離她而去。

    十三歲的少女,無數次地設想,為他設想一個合理的借口,離開她的借口。可是,她想不出來,他隻是背叛,知道她的父親、自己的師父命歸黃泉,他再留下來也沒有了什麼好處可得,於是果斷離開,拋下了這個承諾過要照顧一輩子的妹妹。

    是啊,幾年前,他不過是父親從武當長老的手裏救下來的受傷少年,他一直都有著自己的理想和抱負,而自己這個師妹什麼好處也不能帶給他,有的隻是父輩留下的恩怨和無休無止的仇殺,在那樣的情況下,能夠保命已是良多不易,又談何其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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