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05 更新時間：10-09-04 23:05
就在同時，在比聖雪王宮更高的地方，在比那些繚繞不散的雲霧更高的地方，在昆侖山慕孜塔格峰真正的絕頂上，卻有兩個身影，互相扶持著，正蹣跚而上。
其中一個穿著青色的大襖，還披著重重的裘皮風衣，連風帽也沒有落下，嚴嚴實實地把自己包裹了起來，可還是抵禦不了這裏惡劣到了極點的天氣，整個人仍是縮在了衣服中，牙關都在不停地顫抖。可另外一個人卻是個少女，隻穿著一條夾層的湖藍色長裙，外麵披了一件簡單的狐皮披風，襯著她絕色的臉頰，更顯得高雅貴氣。
“以繁，原本你不該來的，這裏這樣冷，你是不是吃不消了啊？”少女擔憂地扶住了男子的手肘，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懊悔和自責。
方以繁抬起頭，勉力一笑，拍了拍她的手：“不要緊的，你看我穿了這麼多的衣服，還是個大男人，自然撐得住。”
“呀！”在他的手一接觸到她的手背的時候，她就尖叫起來，“怎麼這樣涼！都快凍成冰了還說沒事！”
少女這幾天一直都有些傷感的神色更是愧疚，低低道：“要不，你先下山去，到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等我，我很快就來，好不好？”
“不行。”雖然是個弱不禁風的書生，卻是固執的很，“這幾天你父王都在四處派人找我們，若是你被他們發現了，我隻怕要一輩子見不到你了。我陪著你，難道不好嗎？”
“我當然想要你陪著我啦！可是……”少女咬了咬下嘴唇，抬頭看了看，勉強點頭，“好吧，反正也快要到了。”
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去。聖雪派的子孫，如果在離開的時候不到這裏來請求祖先的原諒，會一輩子都受到詛咒的。所以，哪怕是再難再險，她也不會放棄。
就在她抬頭的一瞬間，一道轟然盛放的金光一下子耀住了兩人的眼睛。
好像就是在那一瞬間穿過了雲霧，眼前的一切都清晰無比。在最高的絕頂上，巍然聳立著的就是聖雪派的聖殿神廟。以純金做屋頂，絲毫不積冰雪，璀璨奪目的光華甚至勝過了天空中的太陽。十六根漢白玉的廊柱，高八八六十四丈，仰望之時就會有一種是它們撐著天空的錯覺。但是，仔細看時，就會發現，那每一根廊柱竟然都是空心的，在表層鏤刻著真言密卷裏的故事，一幕幕都人物生動，活靈活現。台基卻好像是天然地利用了這裏萬年不化的冰雪，在平頂上堆積而成，十八級台階，皆是方方正正，晶瑩剔透。看不清神廟內的情形，隻覺得有一種淺淺的、柔和的白光從中透出。
這裏所有的人都相信，是神靈和祖先在庇佑著這座神廟，因此屋頂才能夠不染冰雪，漢白玉的空柱才能夠永不倒塌，聖雪一脈也才能夠延續下去。
三座白玉的飛橋自絕頂跨下，越過了一道幾十丈的冰川的鴻溝，落在兩人的腳邊。橋上也沒有一絲雪，隻是泛著溫潤靈動的光澤，甚至不像是白玉，而有一些微微的透明，連光線都似乎能夠穿透。
走到這裏的兩人都鬆了口氣，攜手走上了中間的那一座橋。
“瀾韻！”方以繁忽然叫起來，“你看，天哪！這……這橋下竟然是流動的水！”
瀾韻公主一笑，容顏絕美，細心解釋：“對啊，這是因為這三座橋是用上好的昆侖暖玉製成的，在這樣極寒的地方，能夠化冰川，出流水。但是因為隻能融化一小段路程，所以，事實上，底下是一個不大的湖。”
書生依舊沒有丟棄思考的習慣：“可是，如果是這樣，這橋的兩端又是怎麼樣架進冰雪裏去的呢？那裏的為什麼不會融化呢？”
“你要仔細看啊。”瀾韻伸手指著他們走來的地方，側首道：“就在暖玉接觸到地麵的地方，那裏的冰雪，是不是有一塊比旁邊的顏色略深？那是昆侖寒玉，寒暖兩種玉是天地間至陰至陽之物，相生相克。其實，我們腳下的暖玉並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暖玉是完全透明的，就像水晶一樣。你看那裏。”
順著她手指的地方看去，方以繁更是驚詫：“那個？神廟的台基？我還以為……”
“對，那就是最好的昆侖暖玉。你還以為是冰雪對不對？”向著他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少女牽過他的手，向前走去。
踏上那樣的台階，果然足底都覺得有明顯的暖意滲進人的身體裏，讓已經凍了許久的男子全身為之一暢。然而，走在他身前一步的少女卻停了下去，攬裙緩緩跪下，行了一套完整的大禮。
有一個聖雪派的嫡係女子，下定決心要離開了，為了自己小小的愛情。列祖列宗啊，你們，能夠原諒麼？
走到門邊，瀾韻回頭道：“以繁，你就在這裏等我吧。沒有聖雪派血緣的人，是不能踏進這個神殿的。”
幽深的殿宇裏，竟然浮動著滿室的白光。那是無數支白色的蠟燭，不知如何竟然能夠這樣的地方被點燃，而且看不見燭淚，仿佛永遠都是那樣的長短，不會變動。
地上擺滿了寒玉雕成的蓮花，每一朵都是三寸大小，花瓣似乎是將開未開的，就那麼慵懶地微微合著，仿佛在等待著什麼。而在寒玉透明的底上看來，就好像是一池清澈的湖水上長滿了聖潔的蓮花！
瀾韻除下了腳上綃織的襪履，赤足走了進去。
好像是計算過，嬌小瑩白的足尖踏上了最中間的一行蓮花。就在她的腳將要碰到那蓮花的一刹那，輕輕“喀”的一聲，那朵蓮花竟然綻開了！就在那一瞬間，三寸大小的蓮花變成了五寸，中心紅潤而尖利的蓮蕊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她的腳底！
好疼……少女幾乎禁不住叫出聲來，然而還是拚力克製住，牙齒緊緊咬住了下唇，臉色漲得通紅，又伸出另一隻腳踏上了前麵的又一朵蓮花。而在她一隻腳剛剛離開第一朵的時候，殷紅的幾滴鮮血好像是受到了什麼力量的控製，倏忽被吸收進了那樣的蓮蕊，消失不見，隻是那蓮蕊的顏色，似乎更加紅潤了一些，與此同時，滿室的燭火都輕輕搖曳了一下，竟然透出淺淺的粉紅色來！
另一個腳底旋即被刺破。“蓮心之苦”謂之“連心之痛”，割舍血緣和族派，無疑是要禁受錐心之痛的。
十八步，她終於走到了最前方，雙腳並攏，踏在一塊暖玉的方形區域。在她的身後，十八朵蓮花形成了一條直線，在地上齊齊盛放，中心的紅蕊顯得十分飽滿，像是充盈著某種聖潔的力量。
而此時，滿室的燭光，已經完全變成了血紅色！那種紮眼得淒厲的顏色從殿中透了出去，耀得站在門邊等待的方以繁有些睜不開眼睛。然而那一個身影，隔了重重蓮花與紅燭，好像是三生河彼岸的人，此生從未相識，來世亦不曾相遇，身畔開滿了遺忘的曼珠沙華，美麗得叫人心驚。年輕俊雅的書生心下一顫，定定地看著那個為自己付出了巨大代價的少女，暗暗發誓，要一輩子待她好。
站在那一大塊暖玉上，瀾韻能夠感覺到自己足底的傷口正在加速愈合。但是她的眼睛卻看著前方高大的神龕。神龕很深，最外麵供奉著昆侖之聖西王母的雕像和牌位，那個雍容華貴的女子婷婷而立，身披紫綃蓮袖龍雲紋帶水長衣，腰間飄逸的素色清漣嵌銀絲綢帶鬆鬆搭在手上，好像是被昆侖決定的狂風揚得臨風欲去；而目光穿出了神廟落向萬重雲霧之下遙遠的地方，深邃而寧靜。她的足底，也是一朵蓮花，但每一瓣的尖梢，都帶著淺淺的粉色。在她的後麵，擺著世世代代聖雪王和王後的牌位，整整齊齊，帶著從容而安定人心的氣息。
少女揚起明豔的臉龐，注視著昆侖聖母的眼睛，眼眶忽然就濕了。
生我養我的昆侖啊……我就要離去了。雖然並不後悔這個決定，但是，心裏還是會不舍。偉大的王母啊，請您原諒我這個不肖子孫吧，也請您繼續保佑我們的族人。
心中默默的祈禱完畢，滿室裏無數的燭火忽然齊齊一震！潔白的燭身上視殷紅的火焰，然而那火焰晃了三晃，居然在一個刹那之間又恢複了白色，而那純白的蠟燭上，每一支都緩緩地留下了一滴紅色的液體，仿佛是慈母見到孩子即將離開，眼中不由自主流下的、深情的血淚。
瀾韻閉了閉眼睛，一滴淚水滑落下來，濺落在暖玉上，消失不見。
良久，像是終於下了決心，她倏忽轉過身來，那十八朵盛開的蓮花，忽然齊齊向兩邊散開，中間空出了一條小道，可以讓她通過。
終於……西王母娘娘還是原諒了她吧？心中一鬆，瀾韻大步離開。心知這一走，便是永不再見。
方以繁焦急地站在門口，問道：“你的腳底沒事麼？還疼不疼？”
少女的笑容重新回歸甜美，抬起足底，那裏白皙光滑，根本連傷口也看不見半個，更何況血跡呢。
“我們的祖先，怎麼會傷害自己的子孫呢。”
穿好了鞋襪，聖雪派最高貴的一個公主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裏，所有的蓮花又都重新合上了聖潔的花瓣，整座神廟都透出潔白的光暈，一切都平靜得好像是她從沒有來過。
心中微微一酸，身邊的男子立即察覺到了她情緒的變化，伸手攬住了她，一同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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