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夜 下部  (十五)冰封

章節字數:4643  更新時間:10-10-15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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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

    方走出大殿的蘇靜,月兒焦急的聲音隨之入耳,還未及反應,一陣溫暖伴著突如其來的擁抱入懷,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才發現,月兒已經緊緊抱住了他。她再也說不出更多的隻言片語,隻有不斷湧下的淚水和純淨臉龐上憂愁的神色可以明了方才的那一段時間裏,月兒心裏是如何充滿了緊張充滿了擔憂。

    一道淺淺的微笑隨之爬上了蘇靜的嘴角,他緩緩地抬起了手,一隻手輕輕擁過了月兒,另一隻手輕輕按住了月兒漂亮的長發,周圍麵色各異的人群此刻如是虛無,偌大的世界裏,惟有這一份溫暖帶來的安慰,油然感心。

    多年以前,他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常常會握著妹妹的手,那種暖暖的感覺他至今也忘不了,當那個年幼稚嫩的妹妹還在娘的懷裏哭的時候,他總會想盡一切辦法逗她笑。

    而今時過境遷,一切早就不複當年。

    [月兒,記得答應我。]

    雙手輕輕抬起了淚痕流過的臉龐,指尖緩緩為她擦拭去了眼角的淚珠,蘇靜雙目認真注視著這麵容上的每一點每一滴,仿佛要把這一副畫麵永遠刻在腦海最深的地方。

    [好好活下去,無論發生什麼事,月兒永遠是我的好妹妹。]

    [走吧!]

    兩個蠟黃麵色的黑衣人麵無表情地押著蘇靜走去了,月兒難過地看著那身影在昏暗的走道裏越行越遠,行去她看不見的地方。

    [月兒!]

    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月兒立刻轉過頭。

    [樓主!]

    沒想到在這裏卻遇上了樓主,月兒驚奇地望著眼前一切,而隨著樓主身後的人,竟然卻是——

    [二哥?你也在這裏……怎麼會……]

    突然之間見到了這麼多失而複得的親人,月兒心裏不免一陣激動。

    [樓主,二哥,你們怎麼會在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你們也被抓進了鬼祭壇嗎?你們沒有受傷或出事吧?你們……]

    看著滿臉淚痕卻又是止不住興奮的月兒,兩人的心裏都背上了強烈的負罪感,一時間他們沒有說話,也不知道如何開口解釋方才發生的一切。

    [小姑娘,你何必急著高興呢?]

    一句話,當場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月兒覺得自己所有的熱情全都仿佛被澆了一盆冷水。

    侯胤跟隨著殷無忌在眾人身後緩步而出,在他俊朗的麵容上,優雅的笑容仿佛很深很深,深得看不見邊際。

    窒息的沉默彌漫在了眾人之間,在場的人都忽然有一種異樣而不尋常的感覺。

    [是你!]

    月兒冷冷地對著殷無忌,眼神中的恨意就仿佛要將眼前人撕裂一般,玉琴樓主在一旁看著,他記得月兒從小就是個很溫柔的人,就算是作為舞姬多少都得麵對著一些麻煩的主顧,但很少如今天這樣,對人冷酷至此。

    殷無忌一點也不顯得惱怒,他的麵容上仿佛永遠是深藏的笑意,你永遠看不到他有其它的表情。

    [不要誤會了,我隻是覺得他們有話不知道怎麼說,對你說不出口,所以我就一口氣點破了,以免得麻煩。]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你,你很快就可以自由了。]

    [你會這麼簡單就放過我們?]

    [你們?哈——]殷無忌對天笑了笑道:[沒有你們,隻有你而已!]

    [什麼?]

    [楊逸本來就是我鬼祭壇的左護使,哪有什麼放不放過的呢?何況若不是他的幫助,我如何能擒得到蘇靜?玉琴樓主是我的客人,我當然不會對他怎麼樣。雖然這之間一些誤會錯把你連累上了,不過如今玉琴樓主既然幫我擺平了蘇靜,我也從蘇靜那裏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東西,我自然是會放你們回去。]

    [你胡說!二哥怎麼會是鬼祭壇的人,樓主又怎麼可能幫你,你根本是胡說!]

    [你不相信我也無妨——]

    殷無忌依舊是優雅地笑著道。

    [如果他們有什麼別的說法,我倒也不會反駁——]

    [二哥——]

    月兒立刻轉過頭望著楊逸,卻見楊逸從方才開始就一直側臉對著她,始終沒回過頭來看她一眼,此刻她的目光追詢而去,得到的答案卻是沉默。

    他沒有否認,月兒瞬間怔住了。

    她突然憶起了玉琴樓裏大哥與她的談話。

    鬼祭壇能找到大哥,得知他是殺赫東單的凶手。

    能在大哥回到江南第一天就找到他,時間地點的預料也絲毫不差——

    甚至第一天就隨著鬼祭壇殺手的背後,出現在大哥麵前的——

    這個世界上,除了她自己,隻有一個人能做到。

    人在突然之間,會想起很多事。那個時候大哥的猶豫和假裝不明白,自己並不曾懷疑,可如今卻也隻是大哥當時不願意說破的結果罷了。

    [樓主——]

    又把目光投向了樓主,月兒寄最後一絲希望於想要看到她想要聽的答案。

    月兒的表情瞬間變成了絕望。

    記憶以來,這似乎是她一生中,麵臨最深刻的一次絕望,那似乎是比起回憶那地獄般的黑暗,更深更深的無底深淵。

    [為……什麼……為什麼……]

    月兒不斷在兩人之間轉換著目光,一遍又一遍的質問,可兩人都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回答。

    [二哥,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楊逸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不忍心看她絕望的表情,也不忍心聽她痛心的質問。

    得不到的回答,不明白的結果,月兒的淚無聲地滑落著,突然間,月兒似是明白了什麼,提高了聲音問道。

    [難道,你也是,為了要報仇嗎?]

    楊逸仍舊是沉默不語,半晌過後他轉向殷無忌拱手道:[壇主,在他兩人離開之前,可否將他們暫時交給屬下看管?]

    殷無忌饒有趣味地看了看在場三人的表情,一個絕望,一個無奈,一個淡漠。

    [隨汝之意吧!]

    [謝壇主!]

    晶瑩色的液體從壺中傾瀉而出,斟酒的聲音有如玲瓏碎玉,執著壺柄的手動作十分緩慢,楊逸凝視著對方把斟好的酒端到了自己的麵前卻始終崩著臉沉默不語。

    而在他身邊,月兒失神地望著麵前的酒杯,既不斟酒也不有任何動作。

    在場有三人,卻全都是一聲不吭。

    楊逸無奈地歎了歎,隨即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辛辣的味道險些嗆到了他。

    他和大哥不同,他並不喜歡酒的味道,那種辣而濃厚讓人難受,以前他甚至一直都不知道為什麼大哥會愛喝酒。

    不過今天,他卻有小酌一番的衝動。

    麵無表情看著玉琴樓主為他麵前的酒杯斟滿了酒,他一口氣便已是兩杯入了腹中,就在樓主要為他填上第三杯的時候,他站起了身來。

    他本就不勝酒力,此關鍵時刻更是不能放縱自己。

    [樓主,月兒,這裏你們怕是不能再多呆了!]

    楊逸慢慢踱步到了窗邊,窗外可見日落西斜,而他卻隻是悵然凝望。

    倒酒的手,瞬間愣在了半空。

    [左護使的意思是?]

    [壇主的為人我很了解,這個地方是鬼祭壇的隱秘據點,他是不可能輕易把知道這個地點的人放出去的!]楊逸眉梢蹙緊,思索了一番繼續道:[如果等到三天後,我怕你們是很難出得去了。]

    聽了此話,玉琴樓主又是一陣糊塗。

    自那日被抓來鬼祭壇之後,這個年輕人就一直活動在他左右,當時並不知他是什麼人,但後來從大殿之前那一場對峙當中,他了解到了月兒和這兩人的關係,也明白了蘇靜和他之間的恩仇。

    可這個人,到底是來幫誰的呢?

    [左護使,你為何要告訴我們這些呢?你不是鬼祭壇是殷無忌的人麼?]

    聽到這話的時候,楊逸突然停下了步伐。

    他背對兩人,因此兩人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失落而無奈。

    沉默了好一會,楊逸麵對著兩人說道:[不錯,我的確是鬼祭壇的人!]

    他如是說。

    [但我,我也是月兒的二哥!]

    ……

    [我不想,也不應該讓她身陷險境。]

    月兒抬起了頭望著他,他也同時望向了月兒,兩人的目光瞬間對接上。

    月兒的目光已不見了方才在殷無忌麵前時的那麼多激動與起伏,此刻隻留下了冷冷的淡然,而楊逸,倒是一改了之前的冷漠無端,此番看著月兒的眼神裏,擔憂的神情是清晰可見。

    對望了許久,月兒卻始終沒有說話,楊逸默默低下了頭。

    旁邊觀看這一切的樓主越來越不明白,到底他們三個人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

    [二哥,你就不想對我說什麼嗎?]

    對視了良久,月兒突然冷冷地開了口。

    而楊逸,卻是止不住驚異地望著她。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肯叫我一句二哥——]

    [當然!有些事情不是我想忘就能忘得了的,我還記得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二哥是怎樣舍身救月兒的。]

    楊逸卻是淒楚地搖了搖頭。

    [我並沒能救你,真正救了你的人,救了我們的人是……]

    話突然止住了。

    [原來二哥你也還記得!]

    月兒仿佛自嘲地笑著,楊逸卻是頭偏過了一旁,不想讓他們看見自己眼中的酸楚。

    [二哥就不必為我擔心了,月兒是不會走的。]

    [月兒!]

    [二哥,我知道我現在不論說什麼關於大哥的事,你也不會想聽。]

    聽到月兒提起蘇靜,楊逸突然安靜了下來,他緩緩背過身去,假裝看著牆角,月兒沒有看見他臉上的神情,玉琴樓主卻盡收眼底,隻是那仿佛並不是他所認知的應該有的表情。

    那神情,沒有憤怒,卻像是無奈。

    沒有敵視,卻像是感歎。

    [所以……我會留下來,會等到和大哥一起離開的時候,會等到你願意聽我為他最後解釋一次的時候。]

    楊逸緩緩轉過頭來。

    月兒的表情漸漸在模糊的視線裏越來越清晰,她的眼神裏充滿了夢幻,如同是閃過天際的星芒,些微少許的光亮點綴在無邊黑暗的背景下,深邃而幽遠。

    離開了月兒和樓主的房間後,楊逸漫無目的地走著。

    他看不到周圍的景致,看不到在他麵前麵無表情來往的黑衣殺手們,腦海裏,全是零落不堪的畫麵,關於他大哥,他自己以及小妹月兒,從相識到如今的一切一切。

    [楊逸!]

    一聲叫喚驚醒了他,聲音自身後傳來,當他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立刻停步在了原地。

    輕聲卻又凝重的腳步聲慢慢接近了他,他動也未動,就那麼站在那裏,等待著那個人的發話。

    [看來你和他們談得並不愉快。]

    殷無忌的口吻裏,有半分遺憾卻又有半分興奮,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楊逸深深吸了口氣。

    從他第一天來到鬼祭壇,他就感受到了這個人的深不可測,無論是誰的細微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而他不論再怎麼冷酷,再怎麼無情,當你真正麵對他時,他臉上也永遠是藏滿了針一般的笑容,那笑容從某種程度上可以令人瘋狂。

    那種笑容,可以冰封人的心,楊逸如此想過。

    [我也沒指望能談出個好結果。]

    楊逸平複了方才一陣激動,然後冷冷轉過頭來,麵對著殷無忌道:[我的目的沒達到之前,我是不會善罷幹休的,至於月兒,我也隻能盡力保全,如果事情真不能為我所控製,我也無可奈何。]

    [六年了,你的某些個性還是一點沒有改變。]

    殷無忌看來也有些感慨。

    [有些事情,本就不是時間能改變得了的。]

    兩人一時沒有再說更多的話。

    [三天後——]離開的時候殷無忌說道:[你去把蘇靜帶到大殿上來吧!]

    [是!]

    簡短毫無憂慮的回答,饒有趣味地看了看楊逸,本指望用這個方法激一下他,然後能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情緒,可殷無忌卻還是有點失望了,因為楊逸的表情一直冷冰冰的,像一座冰封的雕像。

    三天後,楊逸去找蘇靜的時候,天際的曙光正好落在了窗口之上,透過窗口,金色的餘輝暖暖地包圍了他尚提著墨筆的手。

    一陣似火灼熱從喉間傳來,提著墨筆的手忍不住輕輕顫抖,沉重的咳聲回蕩在單調一色的囚室裏,蘇靜用另一隻手捂住了嘴,卻止不住從指縫間留下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冰冷的石桌上,沾染在了他青灰的袖袍上,而血的顏色,似乎比之前更深了。

    毒已入體多日,雖然僥幸賴於深厚的功底與內力勉力抵抗著,但仍舊阻止不了一步步被燃燒殆盡的生命。

    蘇靜自嘲地笑了笑,看來自己已經不可能從這裏活著出去了。

    說真心話,他一向不怕死,但現在卻很難過。

    他死去並不可惜,但是好不容易得以重逢的親人,他卻得從此留下她孤零零一個人,麵對未來的一切,說起來真的有些不甘心。

    蘇氏劍譜——

    看著靜靜躺在桌子上的書,勾起了蘇靜的無限回憶。

    當年蘇家滅門之後,他曾被後來來到蘇家的一位父親的友人所救,那人後來也是他的第一位師父,在他學藝有成之後,那人交給了自己一本書,說是曾經替父親保管的。

    他翻看了下劍譜,其中記錄的是蘇氏代代由鑄劍過程中領悟出來的劍招與劍式,當時所見的,每一招一式都不過是平凡無比。

    他笑了笑,記下了劍式,然後將劍譜毀了去。

    劍式已然全在他腦海裏,如果他能報得了仇,他會把這個劍譜傳給後麵的人,但如果他不幸死去,那麼也就沒有流傳下去的必要了。

    真沒想到,殷無忌會青睞於這本劍譜,不過蘇靜倒是一點都不擔心,這本劍譜就算落入殷無忌手中,也沒什麼可興風作浪的。

    腳步聲隔著石室的門傳來,蘇靜知道,那是殷無忌派來的人,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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