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76 更新時間:10-09-16 17:13
席慕蓉幾何驚夢
總是會做這樣一類的夢:知道這一堂要考試,但是在大樓裏上上下下,就是找不到
自己的教室。要不然就是進了教室,老師來了,卻發現自己從來沒上過這麼一門課,也
沒有課本,坐在位子上,心裏又急又怕。
還有最常夢到的一種,就是:把書拿出來,卻發現上麵一個字也看不懂,而其他的
人卻篤定得很。老師叫我起來,我張口結舌,無法出聲,所有的同學都轉過頭來,用一
種冷漠、不屑的眼光看我,使得我在夢裏都發起抖來。
醒來的時候常常發現整個人緊張得都僵住了,要好半天才能緩過氣來,心裏好像壓
著一塊重東西非要深呼吸幾次才能好轉,才能完全恢複清醒。醒了以後,在暗暗的夜色
裏,自己會在床上高興得笑起來,慶幸自己終於長大了。
終天長大了,終於脫離了苦海了。那個苦海一樣的時代,惡夢一樣的時代,要上數
學、上物理課的時代,我終於不必再回去了。
初中二年級,從香港來考聯合招收插班生的考試,考上了當時的北二女(現在的中
山女高),被分到初二義班,開始了我最艱難困苦的一段日子。奇怪的是,在香港的小
學時代,我的腦子好像還可以,算術課也能跟得上,可是,進了北二女中後,數學老師
都教的東西,我沒有一樣懂。
那是一種很不好受的滋味:老師在台上滔滔不絕,同學在台下聽得興味盎然,隻有
我一個人怔怔地坐著,麵前擺了一本天書。我盡量想看、想聽,可是怎麼也進不去她們
的世界裏。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用一支筆在天書上畫圖。一個學期下來,畫出一本滿
滿都是圖畫的幾何或者代數,讓我家裏的補習老師歎為觀止,還特意拿了一本回去給他
的同學看。那些在理工學院讀書的男生看過以後,都沒有忘記,隔了快二十年的時間,
還有人能記得我的名字,還會跑來告訴我,他們當年曾經怎樣欣賞過我的數學課本。
當然,在二十年後的相遇裏,提起這些事情實在是值得開懷大笑一場的,不過,在
那個時候,在我坐在窗外種滿了夾竹桃的教室裏的那個時候,心情可是完全不一樣的。
在那個時候,數理科成績好的,才能成為同學羨慕的好學生,而文科再好的人,若
是數理差,在班上就不容易抬起頭來,記得有一次,我得了全初三的國文閱讀測驗第一
名,名字公布出來,物理老師來上課的時候,就用一種很惋惜的口吻說:
“可惜啊!國文那麼通,怎麼物理那麼不通呢?真是可惜啊!”他一麵笑一麵搖頭。
同學們也都回過頭來對我一麵笑一麵搖頭,大概因為我剛得了獎的關係,班上還彌
漫著一股溫和友愛的氣氛。可是,有一次卻不是這樣的。
那一次,也是全班都回過頭來看著我,我的座位是最後一排最靠窗邊的一個位子,
數學老師剛剛宣布了全班上一次月考的考試和分數,我是最後還沒有揭曉的一個人,老
師問我:
“席慕蓉,你知道你得了幾分嗎?”
她的聲音很冷,注視著我的眼光也好冷。全班的同學一起回過頭來盯著我看,我整
個人僵住了,硬著頭皮小聲地回答:
“不知道。”
“讓我告訴你,月考零分,平時零分。”
一霎時,四十多個人的眼光裏,那種冷漠,那種不屑那種不恥與我為友的態度都很
明白地表示出來了。對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來說,實在是需要一點勇氣才能承擔起那樣
一種無望與無告的困境的。奇怪的是,本該落淚的我那時並沒有流一滴淚,隻是低下頭
來等著那一刹那過去,等著讓時間來衝淡一切、補救一切。
表麵上,日子是一天一天地過去了,而在夜晚,冰冷的夢境從此一次次地重演,把
我拉進了最暗最無助的深淵。
那個時候,好恨老師,也好恨自己。家裏為了我,補習老師不斷的。可是,沒有一
個人知道,我是個天生的“數字盲”。假如世界上真有這種病症的話,我就是這種人。
和“文盲”不同,文盲隻要能受教育,就可以治愈,而數字盲卻是永遠無藥可救的。
跌跌撞撞地混到初三下,數學要補考才能參加畢業考。補考的頭一天晚上,知道事
態嚴重,一個晚上不敢睡覺,把一本幾何從頭背到尾,心裏卻明白,這樣並沒有什麼用,
不過隻是盡人事而已。
第二天早上,上數學課時,講到一半,老師忽然停了下來,說要複習,就在黑板上
寫了四題讓全班演算。我是反正照平常的樣子在數學簿子上把數目字亂搬一氣,心裏卻
一直惦記著下午的補考。
下課以後,老師走了,班上的同學卻鬧了起來。她們認為,這四題和正在教的段落
毫無關係,沒頭沒腦的四條簡單的題目出在黑板上,老師一定別有用心。
數學補考是定在下午第一堂,地點是在另外的一個教室裏,我們班上要補考的人有
七個,忽然之間成了全班最受憐愛的人物了。
三十幾個優秀的同學分成七組,每一組負責教會一個。教了半天沒有效果,幹脆把
四題標準答案寫出來教我們背,四題之中,我背會了三題,在下午的補考卷上得到了七
十五分,終下場能夠參加畢業考,終於畢了業。
那麼多年過去了,那天的情景卻也始終在我心中。假如說:初中兩年的數學課是一
場惡夢的話,那麼,那最後的一堂課卻是一場溫馨美麗的記憶。我還記得那些同學一麵
教我們,一麵又笑又歎氣的樣子,教室裏充滿了離別前的寬容和依依不舍的氣氛,那樣
真摯的友愛溫暖了我的心,使得從來不肯流淚的我在畢業典禮上狠狠地哭了一場。而在
講台上坐著的數學老師和國文老師一樣,都在微笑地注視著我,她們一樣關切和一樣憐
愛的眼光,送我離開了我的初中時代。
終於逃脫了那個惡夢,我是絕不肯再回去的了。所以,高中就非要去讀台北師範的
藝術科不可,因為我仔細查過他們的課程表,一堂數學也沒有。
當然,現在有很多人會說:我是從小就喜歡畫畫,加上初中時美術老師的鼓勵,所
以毅然的選擇了這一條路的。其實,事情並不全是這樣,我其實並不一定要學畫畫的。
與其說是美術老師鼓勵我,倒不如說是數學老師逼著我走上這一條路的,因為,除此以
外,我無路可走。
不過,我現在無論怎麼向人家解釋,人家都不會相信,他們總是微笑地說:
“哪裏!你太客氣了,你太謙虛了。”
而隻有在我常做的那個惡夢裏,他們才會相信我,才會一起轉過頭來,用那種冷冷
的眼光注視著我,使我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掉進那無望無告的深淵。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
昨天無意間翻到去那一頁,看到了以上的這一篇。一時間很多的回憶都回籠了。更是像士兵找到了黨組織的興奮,套用惠健同學不久前的一句話:知己啊!緣分啊!茫茫的書海中讓我看上了你,讓我十多年來所遭遇的為數學流的眼淚找到了借他人之口說己之感受的暢快淋漓。
我也一樣的恨數學,還記得現在家裏還有一本在初三那段最艱難的時候為了催眠自己而買的那本《千萬別恨數學》,是一個韓國的中年老大叔寫的,裏麵說得很好,但是可悲的是不太適合我。所以沒有半點起色。我還記得在那個六月的中旬,我坐在椅子上麵對試卷後麵空白的大題時的那種絕望,那是想哭也不能創造條件當場發泄的中考數學時間啊!
噩夢還在繼續進行中,雖然憑文科的語文英語的幫助下,我那蹩腳的數學成不了拉我下重點高中的大氣候,但是,高中的數學還是存在的,困難也漸漸加大,所以,我完全明白慕容姐姐上麵說的,聽天書的感覺:周圍的同學,特別是男的,都一副很懂的樣子,我呢?望著黑板,在下麵攪手指,天書的真諦恕我不能參透。跌跌撞撞到高二高三,這樣子的我當然是混在文科班了,還是文科班中的極品:曆史班。何謂曆史班?在我們的高中,選科的時候,如果你理科不占優勢,文科也不占優勢,那麼,恭喜你!你就成為我的同學了。
非人的日子還在不斷地行進,高三下學期,我對自己的數學可以說是完全沒指望了,這時班主任兼數學老師是我覺得挺對不住的一個人,他的人好好,我們那時候五點放學的時候常常一起圍著跑道跑圈,和他聊著天地跑,我最高紀錄是跑了八圈還不覺得累!多慈祥的一個中年大叔啊!可我的數學還是沒有在他手上有過大的起色。
記得那時候很苦,大叔會鼓勵我們說:苦不苦想想長征二萬五,累不累看看災區血和淚。我們大家都很喜歡聽大叔上班會,那班會絕對不像甲甲的那樣難頂,大叔是很有語言藝術的,雖然他教的是數學。大叔的班會歸結起來就是兩個詞:威逼和利誘。何謂威逼?大叔經常掛在嘴邊的威逼的話就是:再不給我學習,我等今天晚上月光最猛的時候拉你出去曬!何謂利誘?大叔也常常會說:等你們上到大學啊,那叫一個的舒服!有時候沒課,想去哪就去哪;還可以找個人談一下朋友。那是多麼美好的人生啊!就是在大叔的話下,我們班當年大部分的同學都上了大學,可是,我相信,他們會有和我一樣的心聲:大叔!你欺騙俺們感情!
但是,大叔啊!我還是想和你說一句:俺閨女(就是我)真的很想你呀!教師節那天為啥不接我電話呢?
回歸到我們今天的正題裏去,在經曆了和中考一樣的高考數學噩耗後,我變聰明了。具體表現在:數學,我不夠你來,但我和你玩躲貓貓還不行嗎?後來的後來,我還記得在選現在這個專業的時候,我還特意打電話去現在學校的招生辦那裏問:本專業要不要學數學的?後來的後來的後來,你們都知道的,我就在這裏和你這樣子胡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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