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驚天子(六)

章節字數:3122  更新時間:12-05-06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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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宮門口了,緊上來些。麵上的事還是要做做的。”失神間那方安陵析痕淡淡轉了身,看她眼眸清平想是知道她在神遊,方輕輕啟口,不重的話裏分明有絲無奈之色。她故意與自己隔遠,莫不是還在防他不成。

    “知道了。”步子緊上兩步,終也與他持平。於外人看來兩人仍是夫妻之相,舉案齊眉紅袖添香實乃能做以典範。然二人何又在乎這般,唯不過是想於亂世之秋圖一分安然,讓別人少些話根子可嚼罷了。

    “方才內宮中,為何要問皇上那一句話?”淺袖掩上唇際以作咳,洛明辰複又沉聲相問,她卻是看得出他的怪異,隻覺有哪處不對勁,卻實在說不上來。唯不過有那份感覺罷。

    “問這作何?”安陵析痕瞥了眸,依是清澈蕪雜,淡笑示她。

    “景仁帝忘記的,我皆有興趣。”

    揚目於上林苑的花石,此一句洛明辰倒是說的實話。她的兄長附體作帝,便也如她一般失了記憶,然方才他那一問,倒也讓自己心生蹊蹺,景仁當年,會予他說何?

    “我也忘記了,才想起問他。自小到大我便是與父皇談不幾句,唯一的教誨還被自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他亦是揚目,光影下一身墨青宮服愈發俊朗,淡淡勾了笑於她,安陵析痕複又作雲淡風輕之狀,卻竟似在嘲弄自己。

    “原是這般。”

    洛明辰低了額,依著他而走。氤氳出字句再不言,她本就是隨心而問,現時他作此般便也作罷。附體之前所有有關景仁的事,皆與她無關,她又何必要有低聲下氣相問的行態。

    夏風時又裹了鳳仙花的香味入鼻,兩人周身盡是濃濃淺淺的芬香。安陵析痕斜了餘光瞥上洛明辰,眼見得她低下眉去便也不再言下,唯展目於花園湖池之中。氣落下半息,安陵析痕是以微微眯起神眸,觀視這一方皇宮深苑。

    景仁一十一年間,他親口予自己說,自古成大事,指點江山者,皆不可近癡;執掌天下者,皆不可溺色!

    踏浮橋,過玄武門。護城河內渠流連環,有荷花睡蓮安謐於陽光下肆意盛開。兩人依身而走,各自無話。

    “清睿王。”

    這一聲自身後喚來,卻驚得洛明辰心底一震,此音泛如秋桂,清香嫋嫋,該是出自易津離之口了。

    “易津王。”淡身相視,安陵析痕餘光掃了洛明辰一眼方迎了禮,笑於易津離道。

    “可又是巧了,於此也能碰上二位。”木扇噙風撲麵,易津離微以言笑,清謹麵色之上似盛有桃花。

    “放從父皇那處拜完禮,易津王是……”淡蹙下清眉,安陵析痕依又照著麵上話寒暄,唯笑不減。

    “我也是剛從姑姑那處見禮回來,便也在此碰上了。”袍袖處灌了風,易津離複正了身子,淺淺勾了唇際似笑非笑,終轉眸示向洛明辰,含三分敬色,“都道你們夫妻二人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今日得見果是不假,倒羨煞了我這一個浪子了。”

    “易津王說笑了。”微點了水眸,洛明辰隻淡淡應下那夫妻二字,複輕慎言道,“世人皆知易津王對亡妻的情深思切,如此衷情者實以少數,哪有浪子之說,卻是閱盡滄桑依舊癡情的大丈夫了。”念至最後,她竟是哽了喉頭,複極力壓低了嗓音於他。或許那個蘇硯卿對他有太多的情分,以致現時回憶起來仍是酸甜並濟的感觸。她明知得這一世與他再無可能,然方才聽他道那一句相敬如賓時心裏仍有細微的痛。自己與那個麵作溫潤的王爺果真是相敬如賓麼,是相敬如賓,難偕白頭之老罷。

    “大丈夫應以江山社稷為重,我卻是難逃溫柔鄉的情客,人死難以複生,既是再癡情又有何用。”易津離稍掠了苦笑,那一柄木扇持於掌間似再揮舞不動。

    “看易津王如此之悲態,我倒是愈發想見識那蘇姓女子究該是怎般傾國傾城的人兒了。隻可惜紅顏薄命,易津王也節哀順變吧。”袍袖折上單邊拈握於掌心,安陵析痕繾綣睫眸,映上荷花芬香方又淡笑道,“是以午中,就此別過吧。我們來日再好好暢聊一番。”

    “好,改日定登門拜訪。”折了香扇,易津離淺笑示於二人。複又寒暄幾句方轉身信步向錦轎行去。梨白輕衫下,那一走,直傷了洛明辰的雙目,心底簌寂地厲害。他一人,終是寂寞,那寂寞,是嵌於心底的殤。

    “易津王。”她惶然啟口,依是沉聲,甚於往日更冷,然終不過是為了掩盡眸中的清輝罷了。

    安陵析痕輕低了額角,陽色下他卻是能清清楚楚看的盡她眉下的黯色。是痛麼,他心裏亦為之一震,她何時能這般痛過,荀攸懷死時也不曾見她有如此沉的痛殤。

    “可否到易津府中一敘。”眼見得易津離緩轉過身子,洛明辰終又淺淺點眸,隻怕有所突兀,方又添言,“政事之故。”

    “這……”音有所頓,隨風入耳卻依舊純澈,似含著初春方融的雪水,浸透骨子裏的清泠。至半晌,易津離終是淡淡一笑,複言,“也好。”

    沉目迎上,洛明辰反看向安陵析痕,深邃眸中承平清遠,竟是無笑,然唇際間揚的弧度,於陽色下觀視,璨如明霞。

    鸞轎至易津府前而落。洛明辰是與易津離一處踏進府中。兩側仆人皆尾隨至後,於抄手遊廊間匆匆為易津離覆上素衣,這是主子初時定下的規矩,一年不變。若不是因了洛明辰緣故,自家主子該是於王府前便換上的。

    “易津王,可否能為亡妻上一柱香?”步至中庭,洛明辰餘光卻也瞥見了那方靈堂,然那一瞥卻極盡冷顫,方知自己對著自己的屍體也有股子不寒而栗之感。

    但見眉前的易津離淡轉了身,黑瞳清靈,隱著傷意,卻再勾不出笑來,亦沉聲道,“有勞洛荀王妃了。”

    一方靈堂,雖不大卻俱細。桌椅屏風,外合書架珠簾,皆一一擺過。

    靈燈燃上三十八盞,單窗根處便有一十五枚燭台。洛明辰看到最後,竟是驚心動魄。

    “她生前喜讀書,喜靜。”立於門檻前遲遲不進的易津離微眯起眸來淡淡道,音落暗啞,隱著幽遠,“她怕黑,我便多添了幾副燭火,隻怕她哪一晚回來了找不到……找不到家……”

    腳下似有鉛錘灌住,洛明辰費力邁了步子,幾步之餘卻是讓她心生殘喘,轉不過氣來。豆大的汗點自額前滑落,她狠狠攥起指尖,長甲闔進掌心渾然不覺。她卻是有太多愧疚,過往滑過,一幕一幕,戳的心疼。

    沉香爐中青煙嫋嫋,她艱難看清楚靈位之上寫的字,終又痛了眼眸。愛妃易蘇氏,五個字便是道盡萬千之言。她做了他的妃,以愛妻之名,雖未嫁過門來,又何妨。熏香彌散入目,渙出殤離之意,那一雙冰冷凜寒的眸,終又沉下,深邃無底。

    緩揚袖上了香,凝了半刻烏木靈牌上的字,洛明辰便終也轉回身來,極盡扯了一絲笑,懸於唇角,喉頭哽了再哽終變得與平常無異,方沉聲相言,“易津王節哀順變。”

    “她生前愛吃興記米粉,如是多的美食,她卻獨愛吃興記米粉……”易津離眸中化了清輝,舉步踏進靈堂,盯著那一方靈位忽也淺淺笑起,仿若憶盡了往昔,“卿兒骨子裏有種倔強,倒是與洛荀王妃頗有相像之處。”

    “這……”心下稍驚,洛明辰於暗處狠狠闔上掌心作持,半晌終又回上,隱著痛意,“柔不得生,便作厲,厲至盡時化成傷,即是倔強了。”

    “厲至盡時化作傷……”唇際碎念,易津離忽也揚了淡笑,清眸宛如雲水迎上她的沉目,“卿兒在時,卻是受盡了苦……”

    喉頭作哽,洛明辰眸中即是要把持不住氤氳出水汽來,他那一句一句直直插進自己心坎裏,痛的鮮血淋漓。蛾眉相蹙,麵容陰謹,寂然抬眸看向易津離,那一身清逸不減,唯多了一分頹鬱,洛明辰狠狠抿下唇絳,終又出聲,打著顫意,“若是……若是還會有如王妃一般倔強靈動的女子,易津王可還會……還會接納……”

    “接納?”易津離寂然一笑,並無作答,反轉身襲至窗根處,起手撫上青花蓮紋重瓣燭台,凸凹有致的觸感直涼進心底。他視了半刻,惜了半刻,唇際忽又懸了笑,揚目於院落中的蝴蝶蘭,溢紫花蕊直逼過窗而入的夏風,隱著淡香,氣冽馨甜。他終於指縫間渙出傷色,淒淒苦笑,“吾摯愛已死,此一輩作誓再不婚娶。天上地下,我定要隨她而去,天涯海角窮極盡時,我便隻要她一個足矣。瘦影自憐秋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音泛入耳,洛明辰亦不禁為之一震。袖袍端隱上一枚素帕,是她附體後唯一隨身攜帶的信物。然此時,她掌心拈上甚於攥出水來仍不敢拿出,那枚錦帕之上刺有他與她的誓言,卿須憐我我憐卿,七字,字字穿心。

    他之摯愛已死,此生再不相逢。洛明辰忽亦揚了笑,抬眸觀視院落間開遍的蝴蝶蘭,那紫色,似乎隱著前生今世,她再入不進他心,再收不回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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