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83 更新時間：07-07-15 13:01
“耀明，陪我去錢櫃嘛！不要走啦，還早嘞！”拽著我的手，不容拒絕。
她一和我撒嬌我就沒辦法，我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跟著她。
“你這個不稱職的領導！”昨天剛剛升職做了最年輕的執行總監，豪爽的她邀全體員工一醉方休。我和她哥哥從初中開始就是同學，現在又是她同事，在她升職通知下達前半個小時剛從海外公司回來，累得渾身骨頭要不是因為有皮包著早就散了滿地都是，卻為了不掃她的興致，隻好舍命奉陪。
“我哪裏不稱職！”她又撒嬌，靠在我肩膀上，明明已經玩累了，還不甘心，同事們三三兩兩散去，最後隻剩下我們倆，喧鬧後的靜寂裏就剩下我這個必須要替他哥哥照顧這個難纏的妹妹可憐的老男人。
“已經淩晨了！您精力充沛，我可是連續72小時沒有閉眼了，時間長了可是要早衰的。”我瞪著眼睛看她，她挑著眉毛盯著我看了一會，伸手摟住我脖子，把頭噌在我頸窩處，癢得我直躲。
“陪我陪我陪我，你答應過我哥哥陪我！你休想反悔！”她埋頭在我懷裏，喃喃自語。
“我年紀大了，找你的朋友玩多好。”平時老是叫我老年人，說我未老先衰。
我也是，自從進了這公司，就玩命一樣工作，熬到今天這份上，說來真不容易。錢在我這裏也不過就是個數字，可是一把年紀仍然孑然一身，不免有些落寞。
“哎呀，他有事情啊！出差嘛！”她最喜歡用這條亙古不變的借口搪塞我，仍然摟著我脖子不放手，我真的很累，卻默默在心裏期盼她就這樣摟著不要放開。
“女朋友升職，他不來也就算了，可今天也是你生日啊！怎麼說也該露個麵才是。”換作從前我一定抿著嘴讓她滿混過關，今天偏偏不想讓她舒服。
“哎呀，他忙啊，他忙，真的！”她反複低聲閃爍其辭。
“他忙什麼？”我窮追不舍。
“我今年二十七了。你說時間過得多快。”
“最近股票不穩，是他無頭蒼蠅一樣忙得結果嗎？”我連諷帶刺，說不盡的醋意。
“我都二十七了，你豈不是已經三十五了！”她仍在窩在我懷裏咯咯咯笑。
“帶給我看看吧，我替你參謀參謀，你也算我半個妹妹。”
“周末有沒有安排？出海怎麼樣？”
“他到底是誰？什麼背景？”
“我記得你喜歡加勒比大牡蠣，是不是？我叫人準備！”她突然坐起身來，昏暗的房間裏，那雙眼睛異常明亮。
突然毫無防備，淚流滿麵。
無聲無息地，她在我麵前淚流成河。她從小就這樣，流淚不發絲毫聲音，止不住。
“我失戀了！我失戀了！”她撲到我懷裏，嗚嗚的哭，多大的委屈讓她這樣愛麵子的人不惜一切撲在另一個人懷裏放聲哭泣。
她哭得渾身顫抖，我摟著她，用盡全力也不能阻止那種由內而外散發的無助，不安和不幸。
我攥著她的手，那雙手從那天起開始冰冷，右手腕上觸目驚心的傷疤讓我至今無法釋懷。
苦幹了眼淚，她抬頭對上我茫然自失的眼神，又破涕為笑。
一杯接一杯不斷喝酒，她天生海量千杯不醉，常常把客戶灌得迷迷糊糊，稀裏糊塗簽下千萬大單。時間長了竟也成為業內名聲大噪的厲害角色。
她年紀頗輕，追求的人排成長隊，卻隻見她夜夜笙歌，從不為誰停留。
她口中的那個男人我一直沒見過，我也不過問，那是她自己的事情，我雖然是他哥哥的至交，卻並不想過多介入她的生活，那樣殘酷的窺視容易讓她崩潰，我知道她強大的外表下隱藏著多麼膽怯脆弱的心。
“別喝了，你這一晚上喝多少了，酒不值錢，命值錢！”我奪過她的酒杯。
“我沒事，不用擔心我。我百毒不侵，鋼筋鐵骨！”你是沒有醉，酒不醉人人自醉。
“你有事，還不是要我忙前忙後的，我哪有時間！”我換了個姿勢讓她靠著舒服一些，“你吃什麼東西？”
“你要不要嚐嚐？”她伸手遞給我一個小盒，故作神秘的說，“這玩意可值錢了。”
“給我，你吃什麼東西？”我一把搶過來，仔細看，沒有名稱，斷定是毒品，“你竟然磕藥！你長本事了，什麼不學，學人家找死啊！”
我火冒三丈，原來多好的一個姑娘，怎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我把她扶起來，她爛泥一灘，一改平日光彩奪目精力無限的表象，完全沉醉在這種時空混亂的錯覺中。
“那不是毒品！你別擔心啊。”她迷迷糊糊的靠在我身上，我氣不打一處來，攥起拳頭不知道砸哪好。
“你吃了多長時間了？你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你答應你哥哥什麼了！”我快要氣爆了，晃她肩膀。
“耀明，你相信輪回嗎？你相信神明嗎？”估計是藥性發作，不知道她剛剛吃了什麼鬼東西，現在說話已經口齒不清晰。
我隱約聽她說話的意思，猜測她最近幾年到底如何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激動的想哭，抱著她喃喃的說，“對不起，對不起。”
趁她吃藥神誌不清的機會，把她送回家。
安頓好一切，我累的有些虛脫，東邊已經開始泛白，她一直在翻身，睡得極不踏實。
我靠在沙發上休息，這麼累，卻失眠。給秘書打了電話，安排好工作，安心休息。
不一會兒被一個溫柔的動作弄醒，周悅把毯子蓋在我身上，看我睜開眼，還一臉抱歉。小聲說：“在床上睡一會吧。”
擺擺手起身：“你怎麼樣？這麼早就起來了？”
“我挺好的。”她臉色微紅，昨天狼狽不堪的妝容已經煥然一新，“吃點東西嗎？我做了粥。”
“粥？我說怎麼這麼香。”確實餓了，昨天晚上灌了一肚子酒，一直胃痛，如今就想喝點粥。
“嗯，手藝還不錯。”我一邊吃一邊不忘恭維她，她一直是個深受哥哥寵愛的小姑娘，洗衣做飯從來不動手，如今能作這種講究的粥，我還算是很有口福的。
“真的嗎？我做飯其實很好吃，要不要試試？我給你做海南雞飯。”她被我誇的眉飛色舞，揚言做滿漢全席都不在話下。
“哼，牛皮吹到天上去了。”
“你不信？我真的會做，我可是親自學過的，不過還沒給別人做過，拿你做個實驗。”說完她一轉身鑽到廚房裏，乒乒乓乓起來，我端著粥碗跟進去，原來都準備好家夥事兒了，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起來的，不知道我什麼時候睡著的，竟然沒發覺她已經準備了這麼多東西。
“沒看出來啊。”
“你等著瞧好吧，我手藝可精湛了。”她笑的特別溫和，眉目都不沾染纖塵，盈盈而立，仿佛又回到那個不知憂愁的年代。
吃完粥，要打下手，她推我出門，神秘的說：“你等著吧，別跟著瞎搗亂。”
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把頻道從頭到尾摁了無數遍也沒找到有價值的電視節目，無所事事開始胡思亂想。
其實就這樣也不錯，似乎早就應該結婚了，最好還有一個孩子，整天在我麵前跑來跑去的，爸爸爸爸的叫個不停，騎在我腿上看動畫片，等媽媽叫我們洗手吃飯。
我回頭往廚房望去，看見她煞有介事有條不紊。忍不住笑開，笑容一旦像水波蕩漾開很難平靜。
“一個人傻笑什麼呢？”冷不丁身後站一個人，說話聲音還賊溫柔，讓我不寒而栗，一個激靈回頭對上她宛如陽光般的笑臉。
“沒笑什麼，偷懶一天。”
“休息一天給你美成這樣，真夠沒出息的。”她拉著我的胳膊往飯廳走，“待會就算是不好吃，也不許說。”
這種帶著甜味的撒嬌幾乎快讓我如墜雲霄，心裏美的屁顛兒屁顛兒的。
“不錯！組織上給予表揚，贈周悅小朋友小紅花一枚。稍後請到批發市場領取。”我一看到桌上那道像模像樣的大菜，就不住流口水。
“還沒嚐就胡亂誇獎。”她夾好大一塊放在嘴邊吹吹，然後送到我麵前，我張嘴一口吃掉，我一點都不誇張，真的很好吃。
“好吃嗎？”
“嗯，好吃。”
“好吃，天天吃。”
“天天吃？我哪有那福氣。”
“你什麼時候想吃，我什麼時候給你做。”
“說真的？”我忙著吃東西，終於勻出空閑抬頭，“別瞎說了。”
“沒瞎說啊，我認真的。”
這次我聽懂了，認真的看她眼睛。
“我認真的。”
“周悅……”
……她一直盯著我，眼睛裏已經開始濕潤，我伸手摟她的頭，摁在自己肩膀上，輕輕的說：“不要輕易承諾，許下的諾言是欠下的債。”
“耀明——”她右手覆上我的左右，目不轉睛的看我，“你說我自私也好，說我胡鬧也好，我隻知道這世上像你一樣的好人不多了，我不想錯過。”
我把手抽出來反覆在她手上：“對你好是我心甘情願的。”
其實我心裏再明白不過，她是一個孤獨的人，躲藏在軀殼裏，壓抑的靈魂叫囂著向外擴張，吞噬著她懦弱脆弱的靈魂。
“不要這麼拚命，你現在可是我得女朋友了，整天和那些老流氓吃吃喝喝的，我可要吃醋了。”她披星戴月，自從我們在一起後更是玩命的工作，公司有了她如虎添翼錦上添花。
“不要擔心嘛，我有分寸。”每當這時她就粘膩的靠在我懷裏，我喜歡聞她頭發的味道，也喜歡她如此放鬆毫無顧忌的依賴我。
“這手表你一直戴著？”一直想問，一直不敢問。
“嗯。”沒有比這更簡短的回答，知道她在回避，無論如何聽到她這樣說，我的心仍會猛然抽緊，不能呼吸。
“很舊了。”我不要命了，繼續剛才的話題，危險的氣息彌散在我周圍。
“明天晚一些回來，有一個慈善晚會要參加。”她忽然抬頭，目光炯炯，氣勢逼人。
“哦，好。”終於明白這個話題仍不能被觸碰，低著頭說，“別太逞強，少喝酒，不喜歡就早些回來。”
早就不想讓她這樣辛苦，一個女孩子每天周旋在不同的男人女人中，陰險狡詐的環境，冷漠無情的氛圍，每個人都在錘煉自己，企圖長立於不敗之地，心機再多，贏者也屈指可數。
我看她這樣辛苦奔波，心痛。
“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拚命，抓住青春年華放縱一下也未嚐不可。”我常常如此一般開導她，雖然我們總是甜言蜜語，卻從來不敢提出結婚這樣的要求，好像那是一個萬劫不複的深淵一旦墜入便粉身碎骨。
“這是什麼？”她一回來就看到我放在她枕頭上那個精致的小盒子，眼睛裏沒有興奮和欣喜，唯一讓我讀得清楚的竟然是蒼白的平靜。
“我知道僅想用一枚指環就把愛人綁在身邊，是多麼幼稚的想法。”我靠在床頭表演我準備了一天的表情。
我應該要學習西班牙電影《捆著我、綁著我》那樣，找根繩子把不著寸縷的愛人從頭到腳綁得緊緊的拖回家。然後自己什麼也不做，整天整天地坐在她身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如癡如醉般盯著愛人看。
我在心裏笑，一枚戒指拴不住任何人，現在我們在一起是因為我們想安定，當我們不再需要這樣的安定，無論什麼也拴不住吧。
我們有時候會纏綿一夜，身體糾纏，仿佛永生永世永結同心，然而睜開眼睛才看到她眼中那絲冷漠和迫切的遺忘。
閉上眼睛你最掛念誰，眼睛睜開身邊竟是誰！
“為什麼送我這個？我的表還可以走啊。”她拆開表盒，疑惑的看著我。
“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吧。”我決定把事情挑明，這樣的生活多過一天，我就提前衰老一天，“你既然選擇和我在一起，就不要整天還惦記著從前的人，你這樣用情不專，讓我情何以堪。”
“耀明？”她詫異的看我，好像從來不認識一樣，“這塊表是我哥哥送給我的，你怎麼能這樣說。”
“你以為什麼都不知道？你當真以為我對你好是受了你哥哥臨終的囑托？”我開始激動。
“你怎麼了？耀明，你累了！”她慌亂的眼神讓我心痛，“早點休息吧。”
“我對你好是因為我想對你好，我喜歡你才對你好，你懂不懂？”我恨她，多少次我看見她喃喃喚著她哥哥的名字淚流滿麵。夜半無人時，一個人對著窗外發呆。
“我從看見你開始就喜歡你了，可是你的眼睛裏麵裝滿了你哥哥，看不見任何其它什麼人，你以為我一點都不知道嗎？你哥哥發生家通事故是我們誰也不想的，你割腕有道理，因為你愛他，可你就一點沒有注意過別人的心也在痛嗎？你一點都看不到別人也會流淚嗎？”她目瞪口呆的看著我，靠著牆努力使自己不至於摔倒在地上。
“那塊表如果是為了紀念你哥，那你大可不必了，那是我以你哥的名義送給你的，你那道傷疤太令人心碎了。”
我擼起袖子亮給她一道更深的傷口，那是一條和她的傷疤一樣的疤痕：“我就像現在這樣欺騙了自己十三年。”
我時刻記得這道傷疤，雖年月風化，所有的感情都被深埋，不敢拿出來招搖，卻又怕被遺忘，留下那道永遠無法消失的傷痕，至今糾纏不清，愛沒有對錯嗎？那傷害有深淺吧。
“不可能……”
“你真的很自私，你想讓自己忘記你哥，於是不惜拉我下水，不惜欺騙我，不惜放縱自己的懦弱……”我平靜的說這些事實，一刀一刀鮮血淋淋。
“你以為我不會受傷嗎？你以為我沒有感情嗎？我就想我感動你，一天不行，兩天；兩天不行，三天，總有一天會感動吧。可惜因為太愛所以忘記了，忘記了有一個人她沒有心，又怎麼會動心。”
她靜靜坐在地上，表情呆滯，我忍痛翻開她的舊傷疤，天空都變成血紅色。
“我受不了，受不了我們在一起你卻應然念念不忘，受不了你心裏我們隻是互相娛樂的關係。”我終於忍不住，大聲喊出來。
因為在一起的過程有些蹊蹺，開始的唐突，於是注定了分手一定兩敗俱傷。
她拖著行李笑得依然溫柔，最後一次把頭枕在我肩膀，甜膩的說：“請不要忘記我們相愛的時光。”
我不能做任何挽留，目送她離開。
和朋友舉杯到天亮，嚷嚷著誰也不許離開。喝到頭昏腦漲，扯著脖子喊：“我失戀了我失戀了。”
不久後我開始與別人手牽手出現在這繁華的大街，嬉笑怒罵皆有人動情相陪。
但什麼可以擁有？纏在我頸背後，那美麗長發終於還是不能留在我手心裏，我也開心飲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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