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08 更新時間：10-10-17 12:08
長久以來，聖殿都彌漫著一種深深的孤單和落寞。仿佛與世隔絕一般，悠長的歲月在這裏凝結了而停滯不前。神聖的地方如同一個輝煌而美麗的墳墓，將年少的冷凝霜和軒轅薰深深的埋葬，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冷凝霜不明白，她始終不明白，為什麼身為族長的父親會忍心將自己送上這麼一個人跡罕至如同死城的地方，難道僅僅是為了守衛一個瀕臨滅亡的所謂的“神族”？
但她知曉，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罷，父親的話，不可不聽。因為父親說過，此為責任，無可退卻。既然無可退卻，便不必退卻。十歲的冷凝霜孑然一身登上靈山，來到神殿，日日夜夜守衛在軒轅最後一位族人身邊，等著她長大，安靜而沉默的等待著。靈山雖終年無雪，但深寒無比，鳥獸不行，草木不生，冷凝霜終日看到的，隻有鋪天蓋地而來的豔紅凝血蘭；所能果腹之物，也不過是淡而無味且冰寒刺骨的冷梭果。唯一可以帶來溫暖的，隻有那個喚作“軒轅薰”的女孩。可她也偷偷離開了，或是出於寂寞，或是出於對紅塵的好奇。這麼多年過去，冷凝霜已經習慣了寂寞的滋味。隻有縈繞在記憶裏的，十六歲時與那人的再次相會，刻進骨子裏的相思，此生此世再也無法化解。
唯有歎息。
夜已至深，冷凝霜徐步行至聖殿中。長明燈明亮的燈光照耀著整個靈山，也點亮了世間和平的火種，通體雪白的恢弘城牆在燈光的映照下，周遭亮如白晝。她已經習慣了一夜無眠而不覺疲憊，隻是憶及那個也是深夜不寐之人，心下突覺恍惚，於是徑直走到神殿中央佇立著的金色軒轅神像麵前，抬頭仰望他莊嚴的麵容，仿佛這樣看了，便可以得到些安慰一樣。
她敬畏的看著神像，可她的心，依舊滿是疑惑。
軒轅一族護佑世間，維持和平，族人死後化為凝血蘭，英靈雖亡，神力猶在，永生永世守衛著聖殿所在的山頭。可那滿山滿野脹破眼簾的凝血蘭，那守護聖殿至死未休的先烈亡魂，那平定世間禍亂紛爭的殷紅色，其實又何嚐不是塵世戰火的締造者？
隻因軒轅一族，被敬若神明；膜拜頂禮之下，他族必藏異心。帝星衰弱，叛軍欲動，軒轅一氏，又能再存幾年？
我所守衛的，到底又能延續幾年？
沒有回答。
她輕聲歎息，早已習慣自語而不需要回答。該回答的沒法回答，沒有答案的又從何尋得一個答案？
她目無表情地凝視著聖殿的神像，軒轅神像和軒轅薰的眉目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相似，隻是那個女孩會天真的微笑，會頑皮地逗自己，會嚼著寒涼無味的冷梭果一臉的心滿意足，會因為凝血蘭開得燦爛而高興得手舞足蹈。
冷凝霜的嘴角泛起了一個苦澀的笑。她的聲音沉寂如水，悠悠的回蕩在聖殿之中，彌久不散。
“神啊，請福佑你軒轅吧。”
***
夜族的強大，在當今世道簡直駭人聽聞。而作為一族首領，夜無眠的驕橫跋扈更是無人能出其右。他的驕橫有血色作為基調，他的跋扈有人命作支持，無所謂褒貶，無所謂好壞，隻因形容他的詞語都或多或少的帶上了殺戮的色彩——他曾經隻身一人前往麒麟山，斬殺麒麟聖獸，取血而飲，並把麒麟血分發族人，使夜族成為僅次軒轅的強大部落。他更曾下令剿滅不聽從夜族指示的靈族，一瞬間靈族如同人間蒸發般在塵世消失匿跡。他果敢的行為，狠辣的手段，為他贏得了“嗜血者”的稱號。
最可怕的是，在夜無眠身上，誰都無法感知一絲殺氣。他金眸閃亮，一身青衫，總是氣定神閑的端坐飲茶。他不是書法愛好者，但間裏總掛著一幅筆走龍蛇的書法：寂寂夜不寐，淒淒冷凝霜。他麵色溫和不帶怒意，但冒犯他的下一秒，塵世間便又多了一具了無生意的屍體。他是個看似矛盾的人，但他很清醒，他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對這個目標的追求，超越了他對世間任何事物的愛。
夜寒如水，夜無眠卻沒有就寢。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起，他已經習慣了整夜整夜的失眠，有時睡著了，卻總在同一個夢魘中驚醒，於是不如不寐。他沏了壺香茗，隻凝視窗外濃重的夜色，輕聲道：“進來吧。”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兩個黑衣人閃身而入，迅速匍匐在他麵前，齊聲拜道：“王，屬下打擾王休息，罪該萬死。”
“無妨，你們起來吧。”
兩人便立身起來，伸手一把扯開了麵紗。其中一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首先發話：“王，聖殿中心神力有變，探子從冷族打聽得知，軒轅族繼承人已經離開了靈山。”
他置若罔聞，隻啜了口茶，緩緩道：“冷族情況如何？”
“哼！還是老樣子，不識時務！”滿麵絡腮的中年漢子眼神輕蔑，嘶啞的嗓音裏充滿了不屑，“軒轅一滅，馬上就要他們冷族全體一同歸西！”
“若是這樣，她必定會恨我的。”夜無眠撥了撥發絲，又倒了杯熱茶，“我不能讓她恨我。”
“冷凝霜取消了婚約，甘願進入聖殿侍奉軒轅氏，冷族此等行徑，害我們夜族顏麵盡失！如此無情無義之徒，不值得王對她動情！”
年輕人察覺到夜無眠眸中一閃而過的寒意，低低喚了聲“夜遊”，送去一個警告的眼神。那被喚作“夜遊”的絡腮胡子並未因此停聲，反而揚起聲調道：“王，冷凝霜身居聖殿，早已心如寒冰！總角之宴，已成舊憶！王，天下之大，何愁無人美相伴！王，軒轅薰必須得死，冷族這是留不得啊！”他說到動情處，已是“撲通”一聲跪下，聲音哽咽。
夜無眠手中雪白的瓷杯瞬間化為了簌簌落下的白色粉末。
“王請息怒。”絡腮胡子旁的年輕人和聲道，冷族雖然對軒轅忠心，但現今軒轅氏後人私自下山，冷凝霜鞭長莫及，早已不足為患。我們隻需把軒轅薰殺了，軒轅一族便後繼無人了，如此，並無殺冷凝霜殿下的必要。”
夜遊臉有不滿，他還想說什麼，但喚了聲“夜晝”後，一眼瞥見夜無眠嘴角似有似無的笑意，沒敢再說下去。
夜無眠抬了抬眼皮，淡淡道：“殺了軒轅薰。然後呢？”
兩人匍匐跪下，朗聲道：“進殿朝拜之時，尊王為新帝！”
夜無眠沒有答話，他的食指輕輕敲著桌麵，轉而道：“我弟弟，他最近怎麼樣？”
“無月殿下遊曆在外，不肯回來。”
夜無眠長籲了口，立身道：“也罷，由他去吧。無月他，不應該卷入這一場風波。”
夜遊作揖問道：“那殺軒轅薰一事，何時動手？”
“交由你辦，越快越好。”夜無眠轉頭麵向夜晝，“夜晝，你繼續派探子監視冷族，一有異動馬上通知我。同時，你要親自到各部落聯係其族長，不服從我夜族者，滅其宗廟！”
兩人答應後驀地閃身而去，仿佛從來沒有在這房間裏出現過一般。
夜無眠凝視那幅書畫久久無言，最後輕聲自語道：“寂寂夜不寐，淒淒冷凝霜。霜兒，你在那裏過的可好？”
這麼寂寞的夜晚，你是否與我一般不能成眠？
晨曦漸薄，夜無眠再睡下，便又是一個相同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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