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34 更新時間：10-10-31 13:40
夜無眠回到了夜族宮殿。
夜族的燈盞並非靠靈力點燃，自然不像靈山軒轅殿的長明燈般萬世不滅，但是宮殿裏點起燈芯，華燈初上，也是一派繁華如晝的景象。
夜無眠無所事事的舉杯品茶，上好的茶葉香氣四溢，抿嘴一嚐，齒頰留香。他對夜晝吩咐下人熬的活血化瘀的熱湯視若無睹，隻慵懶的斜倚在虎皮軟榻上，輕輕轉動著手中的紫砂茶杯，細細端詳杯上姿態各異的雕花圖案。
有些時日沒見，霜兒的父親，竟也要不久於人世了。看著前一輩的英雄一個一個離世，夜無眠心中有一絲的惋惜，也有一種潛在的憧憬。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完成前人未竟之業，摧滅軒轅登頂靈山，這是一件多麼有趣的事情。
更何況，你一直在靈山聖殿裏，等著我的到來。
我不會讓你久等的，霜兒。很快，我很快就回來見你的。我會以君臨天下的姿態，讓你成為靈山的女主人，成為這個天下的掌握著，成為萬人稱頌朝拜的新帝皇後！
門外，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他跪拜不動，靜靜地等待著夜無眠的召見。
夜無眠挑了挑眉：“夜遊，進來吧。”
“屬下參見王！”
他淡淡啜了口茶，緩聲道：“情況如何？”
“王，追殺軒轅途中出了狀況。”夜遊咽了口唾沫，跪拜道，“軒轅後人到了藍族部落中，我們的人準備動手，卻遭遇了一個武藝高強的青年的阻止。”
“哦，有敢阻我夜族行事的人？”夜無眠又啜了口茶，淡淡道，“殺了麼？”
“沒有人敢動手。”夜遊的頭埋得更低了，他頓了頓，沉默良久方鼓起勇氣道，“阻止殺手們行動的那個人，他的眼眸，是金色的！”
夜無眠擱下了手中的茶杯。
“據殺手們回報，那個阻止我們進行暗殺的人，年紀大概二十，黑發金眸，身穿藏青色衣服，似乎……他就是二殿下！”
夜無眠挑眉看了他一眼，金色的眸子裏有一絲寒意：“詳細情況是怎麼樣的？”
“我們追蹤軒轅後人，發現她行蹤一直飄忽不定，後來終於見軒轅神力停留在藍族部落範圍內，便派了頂尖殺手前往刺殺。誰知道刺殺過程中，一個金色眸子的青年突然殺了出來！殺手們不敢擅自亂動，隻好停止了行動。”
“金色眸子。”夜無眠淡淡自語了一句。
眾所周知，金色眼眸是夜族王族的唯一特征。而夜族老族長過世後，世上便僅存兩個具有金色眼眸的人了——一個是夜無眠，另一個則是他弟弟，夜無月。由於夜無眠響亮的名號，各部落裏沒有誰不對金眸懷有恐懼抑或恨意，甚至於談之色變。這次聽得夜遊口中所說的“金色眸子”，夜無眠已經確定那個礙事的人就是自己的親弟弟。
“無月，你終究還是，要卷進這場殺戮中來麼？”
他的聲音低不可聞，良久方輕聲歎息，緩緩道：“他沒有和雲星寒那小子在一起麼？”
“那個小雜種？”夜遊冷哼一聲，“早不知跑到哪裏去了！也說不定是二殿下終於想通透了，再也不和那個小雜種混在一起了！”
“無月若是能輕易想通透，那他早就回來了。”夜無眠倒了了杯茶，“你我還有必要在這裏白費唇舌麼？”
夜遊點頭稱是，又道，“那接下去，我們又該如何是好？”
“不要盲目追殺。要智取，”夜無眠淡淡道，“真要和無月動手，即使上次那批殺手一起上，也不一定能傷得到我弟弟。”
“萬一到時候二殿下倒戈相向，那該如何是好？”
“夜遊，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喜歡動腦筋。真要我挑明白來講麼？”夜無眠嘴角圈起一個不明所以的微笑，“調虎離山，將軒轅後人處於進亦難，退亦難的境地，殺她一個措手不及！”
“是！”沉吟片刻，夜遊麵露喜色，朗聲拜道，“屬下一定不負所托，拿軒轅後人的人頭來為王的登基作鋪墊！”
冰峰是冷族領地。
這個地方如其名字般陰冷。寒風凜冽，滿天滿地的白茫茫，漲滿眼簾的雪花飛舞，冰粒隨著呼嘯而過的北風刮在人臉頰上，像是刀割般獵獵生痛。
在冰峰的頂部，靜靜地佇立著冷族的宮殿。這個宮殿用寒冰石砌建而成，遠遠望去，隻見一座反射著日月銀光的巨大物體，卻無法清晰的看出它的輪廓。
宮殿外的人無法知曉宮殿內的狀況，而身處宮殿之中，卻可以清清楚楚看清宮殿外的房屋人群，一草一木。這個宮殿整個的與外界割裂開來，卻又不是斷絕來往，它像是一個聰明睿智的謫仙，從九霄之外而來，靜默的看著這個世界的運轉，無論殺戮烽火抑或和平安定，一概淡然視之。
夜無眠在冰天雪地中緩緩而行，不遠處，是宏偉的宮殿和它反射出來的柔和的光芒，在這寒風凜冽的地方給予人心中一陣又一陣的溫暖。他一襲黑衣，又用黑紗製成的頭罩把麵容圍的嚴嚴實實，一步一步艱難的在風雪中行進，往那泛著溫柔白光的地方徐步走去。
冷凝霜八歲，也就是夜無眠十四歲的時候，他們曾經來過這個地方。
那時候的她，還是一臉的怯怯，見著了冷族族長——自己的親生父親，竟還死死的躲在夜無眠的懷抱裏不肯出來，別過臉去不肯麵對盯著她一臉的目光熱切的冷族族長。
冷族族長滿臉笑意，笑的也能叫微微泛起的皺紋也被整的平滑起來。他向冷凝霜伸出了手，緩緩道：“來，霜兒，過來父王這裏。”
冷凝霜躲在夜無眠的懷裏哭喪著臉，扯著他胸前的衣服死死不放：“不要。無眠哥哥，我怕。”
“不要怕，過來父王這裏。”冷族族長還是一如既往地笑著，“你都長這麼大了，父王都沒有好好照顧過你。來，過來，讓父王好好的抱抱你，看看你。”
冷凝霜撅著小嘴，眉頭擰成了一個結實的疙瘩。她往夜無眠懷裏靠了靠，抬起小臉看著他，嚇得淚水盈眶。“無眠哥哥，我怕。”
夜無眠將她輕輕往前推了推，略顯稚嫩的麵孔滿是安定。他淡淡一笑：“不要怕。那個是冷族族長，你的父王。之前都有去夜族看你的，你忘了麼？”
冷凝霜努力想了想，想要從記憶裏把這個人的身影尋找回來。沉吟良久，她突然拍著小手歡叫起來：“你……你是那個會帶冰雪糖給我吃的叔叔！我應該喚你父王的，對不對？”
小孩子心思無他，隻念念不忘著冷族族長帶去的入口即溶的冰雪糖。但這並沒有令冷族族長生氣，他依然是一臉微笑，張開了懷抱道：“來，讓父王抱抱。。”
冷凝霜這方掙脫夜無眠的懷抱，飛也似的向冷族族長跑了過去。冷族族長一把把她抱在懷裏，細細撫摸著她的銀色短發，笑的合不攏嘴：“霜兒長高了許多，是不是吃糖太多了？”
“沒有的事！”冷凝霜嘟長了嘴，看看夜無眠，頓了頓又撒嬌道，“父王，我要吃冰雪糖！”
冷族的女子自幼受教，不可在人前露出笑顏，隻有麵對自己心愛的男子，方可以開顏笑得恣意。然而冷凝霜自幼在夜族成長，並沒有多受冷族的禮儀束縛，見著多次給她冰雪糖吃的冷族族長，自然是心有歡喜，於是落落大方的笑了起來。
自己的幾個女兒中，會對自己撒嬌要糖，笑得這麼單純天真的，就隻有眼前這個短發小女孩了。
隻可惜她選擇了夜無眠。還是娃娃的時候，她就已經選擇了夜無眠。
冷族族長會把冷凝霜留在夜族，不是因為夜無眠抱著她死死不放，也不是因為與夜族族長多年的交情，更不是因為冷族族長一時的心血來潮。
而是因為，在夜無眠抱著她的同時，她的胖嘟嘟的小手也死死抓著夜無眠的衣襟，嘴角圈起一縷一縷的微笑。
自她出生，直到冷族族長帶她去夜族拜訪，她從來沒有笑過。
但她卻對他笑了。傾城一笑，足以牽掛一生。
他，便是她想要守候一生的人。
看得族長的女兒在撒嬌，夜族護衛和冷族眾人都哈哈大叫起來。夜無眠有些被冷落的感覺，卻隻是在他們相互噓寒問暖之時緩緩走到峰頂那邊。
舉目遠眺，可以隱約的看得到南方靈山山頂高聳入雲的軒轅神殿。那座被神力籠罩的聖殿，無論日夜都會閃耀著令人不敢正視的的光亮。隻是近十年來，萬世不滅的長明燈突然閃爍不定，這才使得極目遠眺之時，軒轅神殿有些朦朧不清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和冷族族長玩得興起的冷凝霜突然發現夜無眠跑到了峰頂，她哄也似的親了親她父王的臉頰：“父王，我要去找無眠哥哥啦！他貪玩，又不曉得跑去哪裏了。”
“去吧，霜兒。”冷族族長笑著把她從懷抱裏放了下來，“不要到處亂跑，找到無眠那孩子了就要回來吃晚飯，知道麼？”
“知道啦。”冷凝霜雀躍著跑了幾步，突然像想起什麼的回頭笑道，“父王，我很喜歡你！也很喜歡這裏！”
冷族族長沒有說話。畢竟是自己的女兒，畢竟身體裏流淌著的是冷族的血液。即使以後嫁給了夜無眠，她還是自己心疼不已的女兒啊。
頃刻，便已釋然。
冷凝霜找到夜無眠的時候，夜無眠正在寒風呼嘯風雪彌漫的峰頂靜靜坐著。他坐在一塊背風的巨石上，黝黑的巨石散發著柔和的色澤，在寒雪中給人帶來一絲溫柔的觸感。
她躡手躡腳的走上去，想要給他一個驚喜，豈料他轉身一拉，便把她穩穩地抱在了懷抱裏。“想偷襲我麼？”
她有一絲不悅，撅著小嘴嚷嚷：“我沒有！”
他放開了她，轉過頭凝視遠方：“你怎麼過來了？你父王看不到你，會擔心的。”
“我來找你，父王一點都不擔心。”她用小手輕輕捂住夜無眠的雙眼，“猜我帶了什麼給你？”
夜無眠淡淡一笑：“冰雪糖。”
“不玩啦，每次你都能猜得到的。”她放開了手，從白色的布裙兜裏掏出一塊冰雪糖，輕輕塞進夜無眠的口裏，“無眠哥哥，給你吃。”
嚼碎了那塊透明晶瑩的糖果，夜無眠抬頭遠眺靈山，他眯著眼睛細細端詳，想看清楚那萬年不滅的長明燈，是否如傳傳聞中說的一樣。不需要燈油，卻永遠都不會熄滅。
她那般的蕙質蘭心，隻甜甜一笑：“無眠哥哥，那個宮殿有什麼好看的。長明燈滅與不滅，又與我們何幹呢？”
“霜兒不想上靈山聖殿看看那永不寂滅的燈火麼？”
“沒有無眠哥哥在的地方，我不想去。”她嫣然道，“無眠哥哥不在的話，我哪裏都不想去。”
口中的冰雪糖自喉頭溶解，一絲一絲甜進心窩裏。
當時的夜無眠不知道，那個宮殿，將會是困住她一生一世的牢籠；更不知道，自己會願意費盡一生一世的時間，努力去成為與她共守牢籠的人。
世事變幻無常，當時繁華不滅，誰料得到以後的零散寥落？
終於是我，明白的太遲。
駐步而立，夜無眠到達了冷族宮殿門口。
守門的衛兵見得一個全身黑色打扮的人徑直走上前來，既不施禮求見，也不說明身份，心中自有不悅，隻用長矛攔住他：“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然而夜無眠劍柄一伸，那個怒喝守衛隻覺下腹一陣火辣辣的劇痛，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如林間被伐的樹木般直直的倒了下去。另一個守衛想張口呼喚同伴，然而話沒出口，便受了夜無眠的剛猛一拳。他隻來得及悶哼一聲，痛苦的彎下腰，夜無眠又是一拳擊在他腦門上，卻沒用盡全力，於是那人應聲躺倒在地。
在他倒地前最後一瞬，襲擊他之人的黑色頭罩突然被寒風吹起，他看清楚了襲擊自己的人，最終卻是瞪大了雙眼一臉的不可思議。那張滿是驚愕的慘白的臉上，卻也帶著因恐懼而近乎扭曲的神色。
黑色頭罩遮蓋之下的人，有著這個世界上可以想象的最可怕的麵孔。
因為他的有著，一雙金色的眼眸。
【by燕歸鳳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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