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36 更新時間:10-12-09 11:31
蔡彩四十出頭,姿色已被風塵掩去大半,隻留下幾分尖刻。她剛出了賭場,就看到鼻青臉腫的兒子,便摸了摸兒子的臉蛋,“哎呀”,“哎呀”地叫,心疼地罵:“你也長了個兒,怎麼老是被別人揍?”說完,留意到兒子身後的女人,一下兒對號入座,一擺手指,嗓音變得尖聲細氣:“你是?西湖的那丫頭吧,我給你說的丈夫怎麼樣?那時候你還死活不依呢!現在知道大姐的好了不?”
“她是姑姑呀!小姑呀!”少年怕極了新姑姑,慌忙提醒,不要她再亂嚷亂抖。
“什麼?”蔡彩即刻捂了嘴,盯著花舒兒愣上半晌,“嗚”地一聲哭出來,搶天呼地般大喊,“舒兒。是舒兒呀?我的娘,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花舒兒幽幽歎了一口氣,扶著她的胳膊說:“跟我回家。以後,再也不要做這偷雞摸狗的事了。”
她帶著母子回家,進院就讓人燒飯,進屋就喚丈夫。
許經緯見妻子找到失散多年的親戚,也推掉了外麵的應酬,盡力逢迎,和她母子坐到一起敘叨。
禿孔雀難尋真鳳凰,落難人怕想貴親戚,蔡彩幾經流沛,中途又嫁過短命的丈夫,慌多怕多淚也多,連說帶唱,一刻也不停地念叨祖上的功德,才讓小姑子得了福氣。
花舒兒見她越說越不著邊,竟要許經緯對自己該打就打,該罵就罵,隻好到外麵歇一會去。
她再進去,見許經緯可惜花落開的相貌、身板,正問他話兒,便聽上幾句。
花落開凡事都不敢承認不會,什麼都“會一些”,竟成了既謙虛又博學的君子。
許經緯摸得透少年人的心理,卻也不揭破,隻是微笑著說:“隻會一點是不夠的,要是能收住心,就去學堂上上課。”
花舒兒實在忍不住了,便在他耳邊輕嚷:自己的孩子沒見你問。人家的孩子,你瞎操心什麼?
正說著,新加的奴隸送來酒食,沿著大桌子擺了一堆。
許經緯邊讓母子動筷,邊讓段晚容看誰在家裏,一起過來吃飯。
不一會,逢術在風月之後來到,落落寡歡地坐於一角。
花舒兒知道他心裏的事,便捅了捅丈夫。
許經緯歎了口氣,給逢術說:“人家老餘不下飯的時候總有道理。你也說說,許樂想跑,你怎麼防可以防得住?要是你有好法子沒用,可以不吃。”
他的話音剛落,段晚容和雨蝶已含笑噴飯。原來餘山漢聽說許樂不見了,心裏急,有人勸他兩句,他張口就說:“許樂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們不心疼我心疼。”
逢術看了風月一眼,低聲說:“以先生的意思是:他為什麼要跑?要說為了整蕭擺尾,為了去漠北,這都好!怕就怕,他手裏真有完虎骨達傳國的寶貝,而又不知輕重地示人!”
許樂絕不是一個不經嚇唬的人,除非遇到真正可怕的事。
而那個代表草原天驕最高榮譽的寶物,完全有讓蕭擺尾撕破臉的可能,倘若它落在許樂手裏,許樂又不願意獻出來,也惟有靠逃走來避難。許經緯不是沒有往這想,但放到這裏說總不好,他便擺擺手,說:“吃完飯再說。”
說到這兒,他笑著給蔡彩說:“許樂是我不成器的兒子。從拜塞戰場逃走,不知道去了哪。一家老小都被他鬧得雞犬不寧。別有什麼,也別客氣,吃飯!吃飯!都吃飯,孩子們都要快回來了,見你們悶在這,不跟著鬧才怪!”
又是個話音剛落,飛田已蹦蹦跳跳地進門,她誰也沒看,抬著下巴到許經緯身邊,伸出右手,說:“大伯,給我錢。要是你不給,我就去喂我的馬,喂完馬去睡覺。”
蔡彩被她可愛的外表迷惑到,好奇地問花舒兒:“什麼喂馬睡覺的?”
花舒兒沒好氣地說:“學她兩個阿哥,到了夜裏好逃跑!”
立刻,她盯著飛田,厲聲大喝:“飛田。你跑一個給我看看……光說不跑,半個毛子沒有!”
飛田的臉蛋一下兒黑了。她左右看看,見全家都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看著自個,就一步一步往外溜。
許經緯喊她,要她到自己跟前吃飯,她這才回來,嘿嘿笑著給許經緯說:“不給我錢,我就不去上學了,說不去就不去,半個毛子沒有也不去!”
正說著,許仙領了子衿站在門口望。
許經緯笑笑,喊許仙到跟前,指著花落開說:“這個是你落開哥。吃了飯,帶他去學堂看看!稍候,我會給田師打聲招呼,讓他替你阿哥上學。”
許仙硬梆梆地詰問:“那我阿哥回來到哪上學?!”隨後,他盯著花落開,眼睛閃著惡狠狠的光芒,倒把花落開嚇了一跳。
許經緯看了許仙一眼,嚴厲地說:“等你阿哥回來再說!”接著,他又跟蔡彩說:“這是他二叔家的狼崽子!別看他衝人就瞪眼,卻比許樂好相處多了!”
※※※
兩天後,已是上學的好日子。
花落來一起床就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踏到精鞣軟皮靴裏。他跑到外麵的地上踩兩腳,正聽著“謔謔,嘰嘰”地響,一抬頭看到母親,就興奮地說:“這靴子真暖和!”
蔡彩撚著他的衣服,左右看看,嘴巴裏也嘖嘖稱讚:“是好看!我兒子是好看。也虧得你姑父,他怎麼就知道你稱這一身?我看他比你小姑要疼人!我聽到雅塔梅那媳子撇著嘴和人嘟囔:許樂還沒穿過這麼好的衣服,這麼好的鞋。”
花落開興奮地說:“阿媽,我心跳得砰砰響,有點不敢穿出去。”
蔡彩看了他一眼,罵道:“看你那點出息!”
隨後,她不容分辯地叮嚀:“學堂裏都是頭麵子弟,你見有好看的少女,就勾搭一個回來。然後我讓你姑父幫你去提親。”
花落開笑嘻嘻地點頭,身子、屁股左右扭動。蔡彩不能原諒地再瞪兩眼,這就帶著他去見花舒兒。
花舒兒正監督許仙、子衿好好吃飯,見到他母子,笑著誇獎:“這才像我侄子。”
花落開怕她,一聲不響地坐下,大氣也不敢出地吃飯。剛吃兩口,許仙的手伸出來,搶了塊肉進嘴,就盯著他的眼睛看,吧嗒、吧嗒地吃。
男孩子多是用這樣的挑釁從不認識到熟悉的,花舒兒一點也不奇怪,反而因此放心,一等他們吃完就趕人。
許仙剛把花落開帶到班上,就迎來一陣哄笑。
孩子們看著這個大個子,又叫又鬧,讓花落開越發心怯。花落開硬著膽子坐到許樂的位置,一個胖子就轉過身來問:“那小子死哪去了?”
許仙怪他說的不好聽,推著他的胸口嚷:“你再說一句!”
這胖子就是王本。他自覺是許樂的哥們,比許樂的阿弟大一輩,惱火地還了一捶,高高在上地嚷:“我得替你阿哥管管你!”
許仙哪買這帳,二話不說,攬著他摁了下去。
很快,王本的幫手加入,又把他掀下來。
幾人打得砰砰響,滾得椅倒人躲。
許仙雖是一個人,卻遠占了上風,渾不知到底誰是王本的幫手,見人就打,威風凜凜地殺出去,把花落開一個留下。
花落開但看一個個鼻歪眼斜盯著自個,有的還拔了刀子,懷裏頓時就像揣了隻兔子。好在並沒有人拿他撒氣,僅給他說:遲早要讓許仙求饒一回。
王本心裏火氣難消,就坐到花落開的幾桌上放話。
正嚷著,蕭妙妙帶著兩個女孩子進來,她穿了一件套綠花的滾線皮袍,瘦長的脖兒裏穿了一圈鏤刻過的翡翠和玉石,步子一大,便嘩啦啦地響,顯得又威風又傲慢。
見氣氛不對,她便站了住,直到不滿自己班男孩子的女孩子一說,才氣呼呼地喊:“你們都是吃什麼的?”說完,她注意到一味低頭的花落開,便指了問人:“他是誰?衣服這麼好看,家裏挺有錢的嘛。”
王本說:“許仙送來的,一定是他家親戚。”
花落開嘿嘿陪笑,低聲說:“我是許樂的表哥!”
旁人又不再理他。他們圍到蕭妙妙身邊,一聲高一聲低地商量怎麼報複。蕭妙妙坐到幾桌上,邊讓他們放學後不要走,邊問胖子,“王本,今天有沒有吃的?”
胖子有些不舍得,但還是拿出個雞腿,說:“今天就這個了。”
蕭妙妙接過來撕了一口,又問:“表嬸做的嗎?”
胖子咽了口吐沫,說:“不是,是近來零花多了,自個買的。”
蕭妙妙點點頭,邊咬著牙捏雞腿,邊說:“許樂也常騙我阿姐。這次,我阿姐很生氣,一定要找到他,抓住他!”說到這裏,她見花落開仍木木地坐著那,就跳下幾桌走去,拿油糊糊的手在錦衣紋花的襟子上使勁擦了擦,問:“你知道不知道許樂的下落?知道的話,我就饒了你。”
花落開心疼死了,可又不敢生氣,隻是黑著臉急:“我不知道。家裏也沒有。”
“那他在哪?說!”王本往他頭把子上拍一手。
大夥紛紛學他的樣,威脅:“說!說不說!”
花落開推開幾隻手,眼睛裏已帶了眼淚。他猛站起來,甩了袖子就走,卻被一個牛犢子一樣的孩子抱了腰摔倒在地。摔他的那孩子高興透頂,又蹦又跳地炫耀:“他個子這麼大,卻被我一下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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