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14 更新時間：10-10-21 17:01
我很討厭晚自習時教室裏明亮的日光燈，它們總是施舍般的投出那樣傲慢的光芒，亦如揶揄的亡靈。我趴在課桌上，突兀的顴骨被堅硬如鐵的桌麵磨得生疼，而事實上，課桌確實是鐵皮焊成的。在這連穿著毛衣都會覺得有一絲寒意的季節裏，鐵皮的課桌便如同一座渾然天成的冰窖，冰冷的寒氣穿過桌麵上那些看似溫暖的黃色油漆，一絲一絲的流入我的體內，疼痛的略帶瘙癢，宛如無數躲藏於人影中的鬼怪拿著細小的繡針消遣般的刺著我的臉頰。
於是我在桌子上趴了良久後依舊無法入眠。夜幕給空曠的校園披上了一重幽暗的仿佛隱藏著無限罪惡的深重陰影。而這幢高三的教學樓聳立於四周一望無際的濃黑中，照亮綠化地上枯黃的草坪，也將自身冰冷的倒影鐫刻的無比荒涼。
教室裏隻有水筆尖銳的筆尖在紙上刻出一道道深陷的宛如能透出血來的聲音。講台上督班的老師聚精會神的批改著作業，本子在他手裏飛快的進進出出，因為他始終低著頭，所以我能看到的也僅是一個童山濯濯的頭頂罷了。
晚風帶著時間從窗外呼嘯而過，很快的晚自習便結束了，我走出教室，下午曹老師的那些話依舊縈繞在我的耳邊，這使我的心情變得很是凝重。
“喂，站住，”李野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我停了下來，任由他大搖大擺的走到我麵前。
“你的作業做好了吧？那麼……”他舉起右手拍了拍我的臉，是那個女孩曾有手輕輕的拂過的地方，不知為什麼看著他那種令人厭惡的表情我的心底竟會變得如此憤怒。這一次我沒等他說完便一把將他的頭按到了牆麵上，也許是由於我這出乎意料的舉動亦或者是牆麵上脫落的石灰粘在了他的臉上，那時他的麵容顯得很是慘白。
“別用你的手碰我，這就是作業，拿去吧，”我將手中的作業甩在了他麵前的樓道上，便徑直向下走去。他也許真的是被我的舉動嚇住了，呆在原地好久都沒有緩過神來。
“李野，你傻了啊，揍他啊！”一個憤憤的聲音。
“……”
“李野？”
“那個女人的眼睛，好可怕的眼睛。”
那是我在人世上最後一次聽到的李野的聲音，哆嗦的竟如同風中搖搖欲墜的落葉，還真是讓人心情舒暢呢。
由於高三晚自習的緣故，大部分的人都會選擇住校，偶爾有我這樣不厭其煩的人，會在晚自習後回家。我站在空曠的宛如被廢棄了的公交車站牌前，我等著6路公車的末班車，晚風由我的眼前穿過，帶著零星的落葉舞蹈般打著圈兒，我不禁拉緊了外套的領口，隻是左手的上臂上感到了一種被什麼握著了般的壓迫感，雖然不自在卻很是溫暖，於是我也便沒有放在心上。
公交車仿佛被身後的黑暗追趕般飛快的疾駛而來。我上了車在後邊靠窗的位子上坐下，車上的人很少，坐在我斜對麵的一對情侶正在吵鬧著，不知為什麼他們總是回頭向我的方向望著，而後，我聽到其中那個女孩說了句：“你看，他們多恩愛。”我連忙回頭看了看，而我身後卻空無一人，於是我隻能莫名其妙的聳了聳肩。
我將頭靠在車窗前卻依舊無法看清，那些被黑色的油紙包裹著的不斷後退的風景。
隨著公車進入鬧市，車上的人越來越多，而我身邊的位子還是那樣一如既往的空著。公車顛簸在不斷向前延伸著的公路上，搖晃著我逐漸沉重的眼皮。
“好想到他身邊去啊，”一個帶著氧氣罩的女孩躺在病床上輕聲的說道，她的眼睛看著窗外陰沉的天空，淚水在眼角下開出了晶瑩的花瓣。
“嘛。嘛。她哭了呢，該怎麼啊，花兒們？”一個清澈的聲音響起，聽起來似乎有一點熟悉。於是一個身穿黑衣的男人出現在了那個女孩的病床前，雙眼在不屬於這世間般的秀氣麵容上微笑成兩條溫暖的細線。
“你是誰？”女孩氣若遊絲。
“嘛。嘛。我隻是一家普通花店的店長罷了，你想要到他身邊麼？”男人的聲音顯得有些詭異。
女孩虛弱而堅定的點了點頭。
“嘛。嘛。你看花兒們都被你感動了呢，我可以幫你哦，不過那樣做的話，你的靈魂將無法再入輪回了哦，因為將會變成我花兒，嘻嘻，那樣也可以麼？”
女孩點了點頭，沒有絲毫的猶豫。
“嘛。嘛。那麼歡迎您光臨本店哦。”男人鞠了個躬，宛如電視裏的那些英國紳士。而後他的手上綻放出了一束鳶尾花。“一，二，三，四，五，六”那個男人纖細的手指一朵一朵的數著手中的花束，突然他向我的方向看來，就那樣與我四目相對，依舊是無比完美的微笑，他緩緩的豎起右手的食指放於唇前，“噓，新開的花兒要睡了哦。”聲音溫柔卻盡顯詭異，讓我不禁顫抖了一下。
而後，他就那樣憑空的消失於病房之中，隻留下那個女孩冰冷的屍體，與不知什麼時候便已經圍坐在女孩身邊的，她泣不成聲的父母。
我感到一絲傷感湧入心頭，眼淚便那樣勢不可擋的落了下來。
“你看到了嗎？那是我在人世上最後的記憶。”一個女孩子甜美的聲音從我的背後響起。
我轉過身來，看到若夕正站在我背後，淚流滿麵。
“啊，我看到了，”我一把將他擁入懷中，“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好嗎？”
“我好想好想能永遠和你在一起啊，可是……”若夕將我的手推開，“他說我隻能在你做夢的時候才能和你相見，可是，我實在太想和你在一起，所以這些天我忍不住時時的陪在你身邊，隻是沒想到這樣做是會有代價的，我的靈魂在一點一點的消失了呢，對不起，我真的好想和你在一起，”若夕的身體漸漸的變的透明，“如果一輩子都無法見麵你還會喜歡我嗎？”
“會，一定會的，如果一輩子無法見麵，那麼我就再入輪回，無論多少次，無論多少年，我都會找到你，喜歡你，陪著你。”我的聲音變的梗咽起來。
“謝謝你，我真的很幸福。”若夕的笑容依舊甜美，幾近傾城，而她的身體終於變成了無限透明的白色，緩緩的從無眼前消失，我拚命的想要抱住她，卻隻剩下冰冷的空氣在我的懷裏嘲笑般的喘息。
“再見。”
這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聲音甜美的讓我無比心碎。
一陣猛烈的顛簸將我從公車上震醒，眼淚讓我的視線變得那樣模糊，於是我從車窗鏡子般的反光中，看到若夕美麗的麵容靠在我的肩膀上，原來上臂的那種溫暖的壓迫感是她一直挽著我的左手。
前方迎麵駛來的汽車前燈，發出一陣耀眼的光亮，當我再次睜開因燈光而微閉了一瞬的雙眼後，倒影中再也沒有若夕，而後一個剛上車的男人在我身邊屬於若夕坐著的位子上坐下。
我知道最後的一支鳶尾花也凋謝了呢。
呐，我討厭說再見，因為，會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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