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生若隻如初見  第二章

章節字數:3548  更新時間:10-10-29 1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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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灰蒙蒙的,暗沉如鐵,草木零落的土地上,緩緩現出一道削瘦身影。

    此人紅發披肩,隨風飄揚,一身破舊布衫難掩渾然天成的霸氣,舉手投足間頗有英氣流轉,正是前些天離開草廬的風宿。

    “這老家夥,真會選地方啊!”風宿看著荒蕪人煙的四周,不禁感歎道。

    他口中的老家夥,自是那隱居草廬的藥塵。雖說麵上風宿對他推崇備至,可這藥塵的性格著實古怪,時而高深莫測,時而頑如孩童,時間久了風宿便在心裏這樣腹誹他了。而這藥塵選的隱居之所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風宿走了十多天也沒見著半個人影,難免心生焦躁。

    “多想無益。”風宿勉力將各種負麵情緒趕出腦海。縱然前路茫茫,他也要闖上一闖!

    匆匆行路著,也不知走了多久,視線盡頭出現了一座雪山。

    山巒綿延百裏,被厚厚的積雪覆蓋。高大的山體阻隔了人的視線,讓他看不到山的背麵究竟有什麼。

    風宿決意翻過這座山。

    雖然他的體力極佳,身體協調性極好,卻也花了一個時辰才爬上其中一座頂峰。

    正要向前走時,他突然看到了什麼。出於一種動物的本能,他迅速找了個地方隱蔽起來,隻露出一雙眼睛——

    山峰的那一頭,站著十個白衣人,排成一排。他們一動不動,幾乎與周圍的皚皚白雪融為一體。

    奇異的是,他們每個人身前都擺著一麵大鼓,手裏也握著一雙鼓槌。

    風宿正感到奇怪,忽然,他聽到山下傳來一陣簌簌的聲響,便小心地隱藏著身形,向下望去——

    山腳下,黑壓壓的出現了一行人,約摸三千之數。他們個個身著白色鎧甲,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民眾。

    身著白甲的頭領揮揮手,領著身後的數千人向上攀爬。

    過了一會兒,幾乎所有人的身體都掛在了山脊上。

    領頭人又揮了揮手,那手勢似乎是叫眾人加快速度。

    就在眾人奮力向上攀爬時,異變陡生!

    “咚咚咚——”勁猛的鼓聲轟然炸響,仿佛自四麵八方席卷而來。

    隊伍的頭領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大聲道:“退!”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卡擦——”

    那是一聲摧枯拉朽般的聲音,在雪峰上猝然炸響。

    隻見高聳的雪峰上,豁然出現了一道裂口。緊接著,數道聲音“噼噼啪啪”想起,裂口縱橫延伸,如同蜈蚣般爬滿整座山體。

    “是……是,雪崩來啦!”一個人驚恐地呼喊道。

    然而,話音未落,厚重的積雪潑墨般向下急速湧來,帶著龐然無匹的勁力,似要將一切衝斷淹沒。

    而當先要遭殃的,便是這場雪崩的始作俑者——那排打鼓的白衣人。

    他們腳下的雪地龜裂了,站也站不穩。旁邊一座山峰的雪瀑奔湧而來,即將將他們淹沒。

    然而,他們的臉上沒有驚恐,更沒有叫喊,卻竭力穩住身形,身姿挺拔地站著,視死忽如歸。

    “嘭——”白雪淹沒無痕,似是他們根本不曾存在過。

    尋常的雪蓬鬆柔軟,總是給人以“柔若無骨”的感覺。然而,在某些特殊的契機下,它也可以成為殺人的利器。

    殺人不見血,惟餘一片白。

    “啊!”淒慘的吼叫一聲接一聲,如同野獸臨死前絕望的嚎叫。

    前麵的人在大雪的衝擊下一失手,掉下山崖砸成一灘肉泥;後麵的人被雪瀑當頭罩來,深埋其中窒息而亡。

    雪落聲,呼喊聲,滾石聲,聲聲膠著,相輔相成,奏響了天地間血與淚的悲歌。

    風宿震驚地看著這一切,瞳孔放大,腦海深處,一些殘破的畫麵與信息洶湧而來。

    恍惚間,他身形突然一顫。

    腳下的雪地也無法幸免於難,急速地開始龜裂。

    一個不穩,他一腳踏空,身體向下墜落。落到一半,身體狠狠地砸在山脊上,後腦勺也撞到了一塊石頭。

    頭暈目眩,前方,雪瀑正向他急速用來,然而,他的身體已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視線越來越模糊,他在心中想——還沒找到屬於我的容身之所,便要死了嗎……

    忽然,眼前出現一道白光。

    恍惚間,一道白色的身影自雪峰上一掠而下,飄身而來,矯若遊龍,翩若驚鴻,仿佛自九天之上一不小心飄落凡塵。

    緊接著,他失去了知覺……

    眼前是一片混沌無邊的黑暗,突然,一道亮光乍起,刺破重重黑暗。

    風宿驀地睜開眼睛。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木板床上,旁邊是輕紗狀的簾子。

    過了幾秒鍾,大腦才逐漸恢複清明。他憶起之前的一幕幕——那道白色的身影。

    對了?!他猛地坐起來,全身一陣刺痛,他不禁呻吟出聲。

    “啊,你醒了。”一位藍衣女子掀簾說。

    “這裏是?”

    “樂倫雪山山腳下的一家客棧。”

    “是你誰救了我嗎?”

    “不是,是我家公子救的你。”

    他腦子裏閃過那道白色的身影。

    “你公子在哪兒?我想去謝謝他。”

    “他出門了。”

    “他去哪了?”

    “公子說你可能會問到他,叫我告訴你——你不用謝他。他並不是特意去救你,隻是恰好碰到了你罷了。”

    風宿想:若是沒有救人之心,放任不管便罷了,何須多此一舉?這位女子掛在嘴邊的公子,怕是有些口是心非啊。

    他想起身,卻驀然發現自己身上纏著繃帶,沒穿衣服,麵上不禁一紅。

    藍衣女子似是看穿了他的窘迫,道:“你的衣服在這裏。”把新衣服遞給他後,起身走出房間,順帶關上門。

    那是一襲黑色的衣袍,質地柔軟,麵料光滑,上麵沒有任何花紋,顯得大氣簡約。他穿上後,黑袍配紅發,自身特異的氣質展露無遺。

    他忍著身體的疼痛走出客棧。

    或許是這個地方裏山腳不遠,人煙稀少,小道兩旁是稀疏的樹林,生長著耐寒的植物。

    他撥開枝葉踏入林間,緩步走著。

    忽然,一聲幽咽的琴音自樹林深處傳來。

    輕攏慢撚抹複挑,琴音忽轉了好幾個音階,仿佛是隨手而彈,卻自有一番韻調。

    時而如高山流水,時而如鬆濤陣陣,諸般意象皆蘊藏在這琴音之中。

    他不禁被勾了魂,循聲走過去——

    忽然,清越的琴音一轉,驀地帶上了肅殺之氣,宛如一曲《十麵埋伏》,隱有金戈鐵馬之聲。

    林間原本柔和的微風突然變得凝實起來,一道道氣流如同羽箭射向他全身。

    刹那間,風宿猛然意識到——這不是風,分明是用內力凝成的音刃,借著琴音迸射而出。

    他立刻向後斜翻,隨手摘下一片綠葉,放在唇邊。

    以葉為笛,清越的聲音自他唇邊瀉出,就著多變的琴音不斷變化。

    琴聲猛然拔高,葉聲隨之高亢。

    琴音猛然降落,葉聲隨之低沉。

    琴葉本是相爭,此刻聽來卻有一份難以言喻的契合,兩種截然不同的音色機緣巧合湊到一塊,不知不覺間竟奏響了天籟之音。

    琴音緩和下來,葉聲隨之輕柔了幾分。

    “錚——”林中人奏響最後一個琴音,餘音嫋嫋,不絕如縷。

    風宿取下唇邊的樹葉,定定望著前方的樹林。

    “你竟能能接下我的‘弦凝絕’,還算不錯啊。”

    伴著飄渺的聲音,一個白衣人自林中走來。

    那人懷抱七弦琴,白衣勝雪,墨色的長發無風自動,微垂的羽睫輕顫著,投下一片扇形的剪影。

    白衣人初一現身,他風宿並未看清此人的相貌,卻不禁為他周身流淌的氣質心折。

    那麼冷、那麼倦、那麼淡、仿佛塵俗入不了他的眼,動不了他的心。

    直到後來很多年過去,風宿仍就無法忘記初見時那一刻的景象,甚至連纖毫也能在腦中複製出來。

    隻是,若人生隻如初見,該有多好……

    見白衣人緩步行來,風宿笑著說:“你就是救我的人吧。”

    “何以見得?”

    “你剛看了我的衣服兩眼,這衣服原本是你的吧。”

    白衣人輕笑:“你還算聰明,不過隻猜對了一半。你人是我救的,衣服卻是我侍從的。看來你挺適合黑色的。”

    “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我俊朗無儔?”風宿突然起了戲謔的興致,唇邊勾起邪魅的笑。

    白衣人的眼神依然清冷得如同深冬的湖水,並未理會他語氣中的調侃之意,淡淡道:“這話你應該對女孩子說,或許她們會給你滿意的答複。”

    “開個玩笑。”風宿笑笑,“總之不論如何,謝謝你救了我。”

    “用不著道謝,我不是特意去救你,隻是順手罷了。”

    “但你同樣可以選擇不救。人的力量有限,不能救天下人,卻可以救眼前人。這聲‘謝謝’你當之無愧。”

    “是嗎……”白衣人唇邊勾起一抹冷漠的笑,“我早就看到那些鼓,早就知道那些人要做什麼,早就知道會發生雪崩,卻沒有阻止。因為,那群人的死活與我何幹?現在,你覺得我還當得起這聲謝嗎?”

    風宿神色未變,仔細思量了一番,又往前踏了一步,離白衣人更近了,朗聲道:“不是你不想救,而是救不得,也不能救。”

    “此話何解?”白衣人的眼神起了一絲變化。

    “無論是雪峰上的人,還是山下的數千人,都應該是軍人吧。看他們站立行路的姿勢就能知道。可是兩軍交戰,為何不選在平原或是峽穀,而要選在氣候寒冷的雪山呢?況且人數懸殊過大。我想,山下的那隊人馬是想偷襲吧,否則也不會刻意穿白色的鎧甲。這雪峰應該算是這個國家的邊境,而這個國家無法迅速調集人手,就想出了這麼個法子抵抗入侵,兩敗俱傷,以一換百。若是讓這隊人馬通過雪峰,必會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所以你才不願施以援手吧。”

    白衣人靜靜看著他,目光有些複雜。他沒想到自己偶然救回來的人,竟能如此輕易地穿透表象,直看事物的本質。

    是的,他的確猜透了自己的想法。

    白衣人微微地笑了,這笑容竟含了幾分真心,他目露讚賞的說:“你猜得的確有幾分道理。”

    “我想我有權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吧。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風宿微笑著朗聲道。

    “我怕你沒有相報的機會。”白衣人神情倨傲。

    風宿不以為意,隻是笑道:“不知兄台是何方神聖,小可願效犬馬之勞。”他象征性地一揖到地。

    白衣人淡笑一聲:“我叫卓溪夜。”

    “我,風宿。”

    “風宿……”卓溪夜輕聲念著。不知為何,那一瞬,他感到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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