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48 更新時間:10-11-26 12:49
“你身上的傷疤……究竟是怎麼回事?”風宿緩緩問道。
回答他的,是一陣窒息的沉默。
果然……風宿唇邊浮起一抹苦笑。
就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卓溪夜突然開口——聲音輕濺如玉,卻不知含了什麼情緒。
“其實……不是不願說,而是……真的沒什麼好說的。”
他微微笑起來,有幾分釋然的味道。
“怎麼說呢?它應該算是年少的我的印記吧。”
風宿不禁屏住呼吸——阿夜終於要說出來了。
卓溪夜緩緩自草地上坐起,目視前方,不再看他。平緩而低沉的聲音,自那個孤寂的背影傳來——
“我母親是一個侍妾,雖掛了妻妾的名分,卻跟普通侍女沒什麼兩樣,連跟父親、正室同桌吃飯,都是不被允許的。但是即便如此,依然有人憎恨我的母親,連帶著也憎恨我。正室從來看我不順眼,想盡辦法整治我。”
他微微低頭,看了看被衣襟包裹的胸口,語氣平淡:“至於身上的這些傷,是我小時候,正室找茬懲治時留下的。”
風宿聽得火冒三丈,“騰”得一下坐起身:“難道你父親不管嗎?!任那個女人為所欲為?!”
“……父親?”卓溪夜勾起一抹冷漠而譏誚的笑,“他對我從來不冷不熱、不鹹不淡。更何況,母親死的時候,守孝的三天我都沒見到他的人影。這樣冷酷無情的人,我又怎會奢望他真正地關心我?”
風宿凝視著他冷漠的表情,心裏陡然升起一抹隱然的疼痛,想了想,不禁安慰道:“或許……或許你父親並不是不關心你,隻是不擅長表達。或許他根本不知道正室的所作所為,才會不管不顧。”
“不知道?”卓溪夜的眼睛裏閃現著冷銳的光,“你當平襄王卓淩是什麼人?!一個能隱隱和天子並立的人,難道會對身邊人的動作一無所知?一個人想在朝中屹立數年而不倒,所倚靠的至關重要的東西——就是情報!”
他側頭看向風宿:“當你擁有一張完備的情報網時,就能把一切可能對你造成威脅的事物——扼殺在搖籃中!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麵麵俱到,這是一個上位者必須具備的素質。連枕邊人的那些小動作都不知道,又如何能掌控天下局勢?”
風宿想說什麼,卻仿佛噎住了。本來是想安慰他的,換來的卻是冷銳的駁斥。
他分明感受到——在卓溪夜看似平淡的語氣下,潛藏的灼熱與不甘。
人有七情六欲。生於塵俗,難免有所恨、有所怨,隻要沒有過分地陷溺其中便好。
“那——你恨過麼?怨過麼?”他不禁問。
“當然。”卓溪夜毫不猶豫地答道,“我曾瘋狂地恨過、瘋狂地怨過!我曾賭咒上天,也曾自暴自棄。年少的我便是如此,如此的……幼稚。”
“嗯?”風宿沒大聽懂他的意思。
卓溪夜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唇邊浮起輕淺的笑容。他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任月光灑滿衣襟,拽著他單薄而孤寂的影子。
“母親剛去世的那會兒,我成天把自己關在房裏,亂發脾氣,什麼也不幹,隻是偶爾撥撥琴,試圖尋找母親殘留的氣息。那時我想,父親對我不聞不問,母親也死了,我隻是一個庶子,無所依憑,還得忍受正室的折磨,為什麼上天對我這麼不公平?”
“那個時候,我成天怨天尤人,顧影自憐,心裏自暴自棄地想——我沒有地位,沒有機會,沒有寵愛,這輩子都出不了頭,什麼也做不了。那個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人。”
風宿愕然地看著他,心裏翻起了驚濤駭浪——
怨天尤人、顧影自憐、自暴自棄?這樣的人,是曾經的阿夜麼?
怎麼可能呢?
“很可笑吧?”卓溪夜自嘲的笑笑,“那時的我,就是這樣的。把上天不公當成無所事事的借口,整日無病呻吟,空歎身世淒慘。”
風宿皺了皺眉——難以置信,以前的阿夜竟是個頹廢喪誌的人。
那麼,是什麼改變了他?讓他破繭成蝶,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後來呢?”風宿忍不住問。
“後來……直到我虛歲十三的時候,我離開了京都,離開了政治權利鬥爭的中心。本來就與我無關,不是麼?那年,父親把我送往荒僻的城郊,象征性的分給我一塊貧瘠的土地,讓我在那自生自滅。閑來無事,我便開始四處遊樂,權當是打發時間。慢慢的,我接觸了各式各樣的事,各種各樣的人。眼界開闊之後,我才幡然醒悟——”
卓溪夜的眸子裏閃現著洞悉人世的光芒,竟有幾分悲天憫人的意味。
他的聲音有一種莫名的穿透力——
“原來這世上,比我悲慘的人,太多太多。有人出生便被父母遺棄,爾後又在人販子手中輾轉,淒苦一生;有人小時便被賣入青樓,自此墮入風塵,終身洗不去身上汙穢;有人被誣陷入獄,貶為奴籍,永世不得翻身,最終在繁重的建築工程中累死。有人餓死,有人凍死,有人沿街乞討,有人賣身葬父。那麼,我所遭受的,與他們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的眼神突然堅定起來:“的確,我是沒享受到多少家庭的溫暖,但是至少,我衣食無憂;的確,我是個沒什麼地位的庶子,但我至少有個安身立命的住所,不用顛沛流離,輾轉漂泊。為什麼我總執著於自己沒有的,卻不睜大眼睛,看看自己擁有的呢?”
卓溪夜的聲音陡然拔高,含著一抹激烈:“我有什麼資格怨天尤人?我有什麼資格自怨自艾?我——有什麼資格?!”
聲音又低緩下來——
“那時我才明白——原來自己隻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麵,整日無病呻吟,故作苦大仇深,想法幼稚得可笑的世家公子。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悲慘,卻被自己那所謂的‘悲慘’蒙蔽了,白白浪擲了十二年的光陰。”
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千年,有種超凡脫俗的睿智——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目光所停駐的,不該是那些悲愁苦恨,否則便是作繭自縛,不是嗎?”
他突然側過頭,朝風宿一笑,澄澈明朗,溫靜泰然。
那笑容裏有著釋然的意味,仿佛是對年少時光作出的完美總結。
“卓三公子的至理名言,哪會有錯呢?”風宿撇撇嘴,雙手叉腰,一本正經地說。
嘿嘿,人都喜歡聽好話嘛。討好就是王道!
曾經的飛揚痞氣,再度在他身上閃現。
當然,他心裏萬分讚成卓溪夜的想法——
總說上天對自己殘忍的人,其實是幼稚可笑的人。
總認為上天拋棄自己的人,根本是在無病呻吟、作繭自縛!
對於這類故作苦大仇深的人,風宿隻想叼著狗尾巴草,隨口說一句——
難道世上就屬你最慘麼?
可笑!(這話絕對不讓小時候的阿夜聽見,他會氣死的!)
卓溪夜的目光投向遠方,聲音裏有著決絕的意味——
“也就是自那一刻起,我決心改變自己,重新振作。既然我已經浪費了十二年,那麼日後的時光,我連一彈指一刹那都會珍視。”他的眼神似名劍出鞘,銳氣逼人,鋒芒畢露!
為什麼他總日挑燈夜讀?因為——他是在與一去不返的時間抗爭啊!
風宿凝神靜聽著他的訴說,生怕漏掉一字。
這是他第一次在他麵前,真正地敞開心扉。
聽著聽著,風宿心裏不禁翻湧如潮——
原來阿夜也同所有人一般,有過一段心智不成熟的年少歲月。
有過哀憐自傷的年少情感。
也曾深陷埋怨與憎恨中,不能自拔。
隻是後來,他從個人的悲喜中走了出來,跳出了束縛眼界的井底,看到了這個廣闊的世界——
慢慢的,也就明白了、看淡了、釋然了。
風宿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唇邊勾起一抹溫柔微笑——
其實,真正在意身上傷疤的,不是卓溪夜本人,而恰恰是風宿自己。
許多事情,當事人早已釋然,身邊的人卻無法釋然。
當一個人習慣了痛苦,就如同多穿了一件衣服,雖然重些,但隻要正視它,未必是無法承受的。隻是,身邊的人總是小心翼翼,心疼不已,待他如同窯中還未燒好的脆弱瓷瓶,仿佛輕輕一碰,就碎了。
其實——或許人心是脆弱的,但是,它遠比我們想象的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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