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6811 更新時間:10-11-02 16:57
祠堂鬧鬼的說法,是由葉青傳出去的。
那天晚上葉青一個人直挺挺跪在堂屋,由著穿堂風一陣一陣從堂口吹到靈台。正對著照壁放著自家爺爺那口棺材,黑底漆上描著大紅紛繁的壽字,沉沉靜靜的,像隻老虎趴在那裏。麵前的白燭一陣一陣地搖,地上的影子就應著它一陣一陣的晃,直晃得葉青頭疼。
葉青心裏嘀嘀咕咕一陣,一雙眼睛盯著棺材前的紙灰發呆。
他心裏其實是好奇“死亡”這件事的。
他爺爺長年住鄉下,無聲無息。年年過年回來磕個頭,拿了壓歲錢,走時再磕個頭,領了卦錢——這是南蠻之地的風俗,別處是沒有的。因此比起城裏的其他人來,葉青的童年就總多出一份錢來。但關於爺爺的記憶也就這麼多了,仔細想想似乎還有一些,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存在感太薄弱,因此失去時的失落感就幾乎沒有了。看著村裏的畫師為他爺爺畫的照影,葉青直怔怔的就像在看陌生人。眯縫了眼細細看,就越看越不像了。
葉青稀裏糊塗地想了一陣,頭一垂,這才驚醒過來。
守夜的太太奶奶嚎了一陣也累了,便都回去歇著,留著幾個丫頭小子圍著個火盆打盹。又唱又跳的鬧了一整夜的師公見沒了人,也裝神弄鬼地躲在照壁那邊自顧睡下,留著他一個人跪在這陪靈——葉老太爺的兒子在京城有事脫不出身,把個長孫派回來頂著。
葉青打個嗬欠,正要再發會呆,忽然發現自己的影子動了。
葉青怔了一下,挺直了身子不動。那影子也停著。葉青看著它,它也似在看著葉青。
猛然那影子又動了。帶了黃色燭光的影子自己一扭,一雙手自己拿了起來,輕輕放在自家的脖子上。
葉青大叫一聲,刷地站了起來。
影子也安靜了,規規矩矩地跟著他動。丫頭小子們被他嚇醒了過來,慌慌張張亂成一團,又跑來家裏一個老傭人,呼呼咋咋地搖手搖腳,死命把他壓在地上重新跪好——鄉下的規矩是守靈不能起身。葉青起先還掙一掙,哪料那老婦人幹癟歸幹癟,力氣大得嚇人。一雙雞爪似的手死死摁住他,直捏得指節都泛白。
於是鬧鬼的說法,就這麼著傳開了。
第二天起了身,葉青一雙腿已經麻得一動就難受得像一千隻螞蟻在咬了。老傭人壓了他一夜,一雙幹枯的眼睛密布著血絲直看他。猛然聽得說“太太來了”,葉青便回過身,恭恭敬敬磕個頭,喊了聲“太太”。
太太是葉青的父親在家的發妻,卻不是葉青的親娘。
葉青的爹葉老爺在京城做大了生意,拋下太太守在鄉下,自娶了城裏的小姐。城裏葉太太自是想葉老爺跟鄉下的離婚,葉老爺的意思卻是想兩邊都守著。回頭一請示葉老太爺,老太爺一手拿了煙杆,嘖嘖吸了許久也不吱聲。末了等葉老爺走的的時候才啞著聲音說了聲“哪家沒個熱鬧”。葉老爺回去想了想,自家老太爺的意思無非是先不分鄉下城裏是大是小,隻兩邊守著就完了。隔不久城裏的那位生了個兒子,這邊的太太一無所出。兩邊人倒安生。
不料老太爺死時又立了口書,把鄉下這位認作自家名正言順的正房兒媳,於是城裏的就低了一等。城裏葉太太鬧一陣,想想鄉下那位是個不下蛋的雞,自己這裏守著一個兒子,總不怕他鄉下婆娘能弄出個什麼來。想了想把葉老爺留住了,隻把長孫葉青喊回去守孝,也順便滅滅鄉下太太的威風。
葉青磕完頭,也不見那邊太太叫起。心裏不舒服,也不敢動。卻聽見那邊有人搬了椅子來,這邊太太才說了聲“起來”。身聲細細弱弱,小得幾乎要讓葉青以為是幻聽。抬頭一看,那葉太太穿了烏黑摹本緞棉袍,底下露出玄色遍地錦棉裙來。衣服太厚了,直挺挺撐開了兩臂,雪白的慘慘薄薄一張麵,連唇色也是淡淡青青,紙糊的靈前鬼人兒似的。
葉青心裏便沒來由地的抖。那葉太太伸了手,葉青忙過去扶住。葉太太款款走到靈前坐定,“哇”一聲便哭開了。
葉青被哭得七上八下,滿眼裏隻有太太一身的黑衣上一雙畫著一點紅胭脂的眼角和十個染得猩猩紅的指甲。那雙手沒有幾分像人了,白得嚇人,紅的也嚇人。臂上幾個碧翠的鐲子叮鐺一陣響,葉太太一麵嚎哭,手裏的一條生絲湖綢帕帶著影子似地揮。
老仆推他一把,葉青忙收了神,低聲勸道:“太太節哀,老太爺是享盡福份,駕鶴西遊了。”葉太太收了聲,回過頭來,通紅的一雙眼睛死命望著他。老傭人說道:“太太別哭壞了身子,太爺見了在地上也不得安生的。”葉太太便拿帕子拭了淚,扶著老仆起了身,這才對葉青道:“你太爺生前最愛孫子的,好容易你回來,就多陪陪他。”葉青低著頭,一雙眼正落在葉太太的腳上。那雙腳是裹了的三寸,尖尖小小,穿著素黑的鞋子更顯得怪異。葉青心想還好自家母親是新式人,不然這一雙腳也夠嚇人的。
葉太太哭了一陣,便依舊扶了老仆一歪一歪回去了。一會又來了幾個本家的親戚,個個也是一臉沉痛的樣子,一麵哭太爺一麵拿了眼瞄他。葉青心裏冷冷笑幾聲,跟著嚎幾句,一時人盡散,靈堂內就靜下來了。
葉青跪坐在地,身上披的是黃白的麻,身後的麻布直拖在地上,沾了灰,越發顯得黑;頭上的孝布長長垂垂,落在胸前。一抬眼望見葉老太爺的像,葉老太爺在紫楠木的相框裏板著臉,兩頰的肉被皺子扯得掉下來,幾根須子黑黃相間。眼皮皺得壓住了瞳仁,眼角一點蒙朧,說不出的老態,卻又閃著肅穆的氣息。
葉青一麵看一麵罕納。就是這樣一個老掉的人,不對,現在已經是老掉的屍體了,卻是自己父親的父親,沒有這個人,也就不會有他自己。可是這樣一個人死了,父親也好他也好,並沒有誰為此受了什麼影響。該活的還是活著,就算再親再近,還是不管別人死活地活著。
穿堂風一陣一陣地過,吹得紙灰成團飄逐,如同鬼影子。
身後“嗬”地一聲,葉青渾身一抖。回頭看時,卻見一道狹長的影子從照壁鋪進堂屋,人被落在前麵的影子擋了形貌,看不見臉。再看時,那人已向前走出幾步,斜斜靠在門上,一雙眼直勾勾朝前望他,領子上的蝴蝶金扣子帶了點光,正像隻銅釘把他釘在門上。
葉青看著他,摸不清是人是鬼。那人卻拿手握了嘴吃吃一笑。一隻翡翠嵌小金鈿的戒指閃了閃綠光,還是不說話。
葉青恍然大悟,原來是葉太太娘家的侄兒施歌,年紀比他還長了一歲。葉太太無兒無女不免孤獨,便把施歌抱來養著。二人從小一處長大,比常人多些親密。葉青便“呸”一聲,依舊回身跪下。
施歌走過來,伸手搭在他肩上。見葉青沒反應,便把他再搖幾下。
葉青皺皺眉,拍開他,看看他,再望望葉老太爺,不言不語。
施歌一回頭,細細打量了他,嘖幾聲笑道:“胖了。”拿眼一瞄葉老太爺,終究不敢太放肆,便向著西廂一努嘴。
鄉下的規矩一向這樣,不是主家便不住裏廂和東廂。論理施歌跟著葉太太二十年,早是個自家人了,葉老太爺卻一口咬定了不準,故施歌還是住西廂。
葉青會意,反正也是第二天了,也不用一天跪著。便起了身,跟著施歌走。
七繞八繞從西側門進了,再穿過一道一道的廊子。廊子是老太爺小時候添的了,那時的葉老祖宗愛雕畫,於是長長一道廊子遍地雕的是百子納福、八仙獻瑞、麻姑奉壽,兩旁掛著些長長垂垂的花木,冷冬時分都隻剩了枝條,孤零零,要死不活地吊著。再隨了施歌繞一陣,進了道月門,就到了施歌住的院子了。
施歌閉了門,“啊喲”一聲,閉了眼靠在門上。臉上是健康的紅色,長睫毛遮著眼,蝴蝶記憶翅似地輕輕抖。裏屋沒點燈,影影綽綽的隻看見珠羅紗帳子,一床天藍鎖綠妝花綾被鋪在紅木雕欄床上。腳頭放了一床油綠錦衾被,疊得像豆腐似的,怎麼看都是死人蓋的輝煌的顏色。葉青心裏不舒服,卻知道鄉下都是這樣,有錢人的屋裏莫不是大紅大綠的晃眼。合了眼問:“有什麼事?”施歌便靠過來,把臉湊過來盯著他看。
葉青聞著他身上的氣息,心裏也動了一動。可是那不行。早年與施歌關係曖昧,可玩是玩,終歸可說是“年紀小”。如今兩人俱大了,又是男孩子,又是在一家。別的不說,當是有點風聲落到葉太太耳裏,城裏母親算計了一輩子的東西可就算完了。
再這樣曖昧下去,不定鬧出點什麼來。一時興致過去了,躲也躲不掉,踢也踢不開,成天在自己麵前,是個累贅。何況施家沒什麼錢,人人看不起他,人緣這樣壞,上上下下誰肯包容他一點?他倒不在乎,纏住了他葉青鬧下去,鬧穿了也不怕。可他是年紀青青,憑什麼要冒這個險?
葉青便沉了聲,侃侃地道:“表哥,我雖年輕,卻不是一味胡來的人。”
施歌怔了怔,沒說話。葉青便拿起腳走了。大門打開時一道光直直射進來,卻照不透,裏麵的人還是浸在陰影裏,看也看不清。一回頭,隻見施歌在床前坐了,拿了把白團扇放在手裏捏,呆呆地隻管出神。
葉青沒來由的心裏一陣火。跑回自己房裏,鋪開紙研了墨,取了筆又落不下去了。寫什麼?寫給誰?他腦子裏一片混亂,由著烏黑的墨順著筆尖一滴滴到紙上。暈開了,邊上就就是昏昏黃黃的一圈,好像老年人眼裏的月亮,總是毛毛的看不分明。
葉青歎了口氣,猛然瞅見桌子縫裏的一根發絲。葉青起了疑心,點上燈,要滿屋四處找。燈才亮了,葉青便倒吸了口氣,看著昏錯慘慘的黃光下,滿地滾滾的亂頭發。
長的短的,直的卷的,男人的女人的……一絲一絲的到處都是,都是一具具身體上的一部分,都似招著一隻發黑的手,滾滾地笑,滾滾地鬧——到處都是頭發!到處都是看不見的人,牽牽絆絆。
葉青想喊又喊不出來,抖抖索索摸到門邊,背著手想去開門,眼睛不敢離了這頭發一刻鍾。猛地床上“咯吱”一聲,一雙腳從那張鋪了厚褥子的紅木床上走下來。玫瑰紫繡花的綢帳,帳簷上垂下五彩攢金繞絨花球,小小的玉如意,玉蝙蝠,下麵滴溜溜墜著指頭大的琉璃珠子和尺來長的猩紅穗子,都是舊式的沉暗的顏色,俗氣又喜氣。
那雙腳穿著雪青閃藍如意小腳褲,上麵點點地繡著花色。再往上就看不見了,往下就是一雙三寸腳的綁帶,花花綠綠,熱鬧非凡。可這雙腳是詭異的,甚至不能稱為腳——因為綁帶往上該是腳的地方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那雙腳輕輕蕩一下,一夠夠著了地上。葉青眼睜睜看著它從床上從容走下來,一搖一晃,站不穩一樣。
燙金纏枝蓮宮裙輕輕蓋住了那雙鞋,往上是香滾銀紅衫子,寬大的袖子一動也不動;再往上綴著是實金八寶蝴蝶扣,鑲的金滾邊映著燈射出一種暗暗的金光來;再往上……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葉青嚇得噤了聲,那套衣服已完全站起來,直挺挺立在床前。隻是一套富貴人家女人的常服,形色深了些,就像葉太太平時穿的一樣。卻因為裏麵沒有裝人而顯得大而扁,怪異得嚇人。
門外“扣扣”兩聲,葉太太老傭人在外麵說:“少爺在?怎麼不去守靈?”
葉青一眨眼,那衣服直直倒了下去,合在床上再不動彈。
門外老仆依舊“少爺少爺”地叫,葉青鬆口氣,應了聲“就來”,隨手打開門,那女人把頭伸進來望了望,葉青隨著她一看,衣服還是躺在床上,滿地的頭發卻不見了一根。
老婦指了那衣服絮絮叨叨,又扯著嗓子喊了幾個丫頭來罵。梳著長辮子丫頭低首垂眉走進來,抱了衣服就走。葉青張口欲言,那老仆一把拉住他,要拖他去守靈。葉青心裏煩得很,手一推她,那老婦人“啊呀”一聲跌一跤,慌得幾個丫頭又出來扶。鬧了半日清靜了,葉青也被逼到靈堂再去跪了一個時辰。
晚間解了孝裳孝帶,葉青依舊回自己屋裏歇著。今天白天的衣服鬧得他心裏有點惶惶然,卻不敢說什麼。縮手縮腳坐在床上,整個身子都似繃的一張弓,不敢多動,一下一下用力地呼氣,再吐出去。
屋裏靜得怕人,昏昏暗暗的油燈戴了透明的玻璃罩子,火芯時不時“啪嗒”跳一下,陪著他。有一瞬間燈光似乎閃了一點藍光,葉青疑心是不是自己盯它久了盯得花了眼。熏香的白煙一蓬一蓬浮上來,直熏到他腦子裏去。一錯眼,地板上就多出雙鞋來。舊式女人三寸鞋的樣子,淡墨鏤花的緞麵,一顆珠子綴在上麵,說不出的死氣沉沉。微帶了八字,一隻前些,一隻後些,像有個不能現形的鬼安靜地向他走來。
葉青瞪大了眼,慢慢向屋外挪。那雙鞋好像長了眼睛,一點一點地跟著他走。待葉青挪到門口,張嘴大吼一聲,撒開腳就跑了。
呆不下去了。再呆不下去。那屋裏有個看不見的鬼,無時無刻不在纏著他。衣服,鞋子,頭發,燈……到處都是那個鬼魂,到處都是!
葉青抓了衣服大口大口地呼氣,葉太太從裏門裏出來,隔著窗望他。她青白的麵洗掉鉛粉胭脂,連唇都是白的,靛青杭紡衫褲,散著頭。葉青心裏一麵怕一麵笑,父親怎麼會有個這樣的妻。猛見葉太太那雙青紫的唇動了動,葉青也沒聽清在說什麼。便搖搖頭,行個禮一路跑了。心裏還沒想好該去哪裏,腳自己做好了主張,直望西廂而去。
葉青啪地推開門,一眼望見施歌還便葉青走時一樣,呆呆地坐著,也不點燈。葉青便叫了一聲,施歌抬頭看他一眼,這才起身來。見葉青身上披了紗似的一層光,喃喃念一聲:“是月光麼?”起身推開窗,索性支了臉,隻管看月亮。
葉青喘口氣,衝過去一把死死拉住施歌。施歌一怔神,葉青低聲道:“別看了,咱們走吧——這裏住不得了。”
施歌覺得好笑,葉青用力握住他的手。施歌的手很瘦,沒什麼肉,用力一握隻覺得硌人。施歌便緩聲問:“怎麼了?”
葉青簡簡單單地道:“這裏鬧鬼。”他心裏還是有些怕,不願意多說。施歌便笑道:“胡說。”
葉青瞪他一眼,施歌便拿空的一隻手來,一支一支地掰他的手,微微一笑,一點細牙就迎著月亮微微地閃了閃,襯著他一雙斜飛的鳳眼,竟是說不出魅惑動人。
施歌笑道:“你說這裏鬧鬼,又有什麼好怕的呢?——橫豎是你家。”葉青便急紅了麵,想要辯駁,施歌伸手攔了他的話,笑道:“我且跟你細細說一說,你就不怕了。”拉了葉青在床沿坐了,方才款款說道:“屋裏鬧鬼有什麼可怕的呢?不過是個鬼,大不了也就一死。我一出身就來了你家,二十年有十年過得比死還差——你不信,看看我身上傷——這是十歲那年老太爺賞的,滾燙的煙嘴直接摁上來留的;這三個是十二歲半太太賞的,拿一丈青戳出來的;這邊是太太十二歲過年賜的傷,拿八寶如意大飛凰上嵌的寶石割的;這邊兩道是太爺咬的,這邊是十四歲留的,十五歲時太爺說要加深些……”
葉青白了臉,施歌便笑:“你道怎麼我會留這麼多傷?你也不想想,我們施家是怎麼樣的人家。把我送來不過是為了一年幾塊錢,我怎麼會不被傷?”回身取了一隻羅鈿填花百子圖紅木小拜匣,打開鎖是一匣子的珠玉麵首。施歌拿手繞了一串翡翠嵌金圈紅梅的鏈珠子,一點一點拿指甲去推,含笑道:“這麼多珠寶首飾,卻不是我偷的,無一件不是你家老太爺賞的——青哥兒你是何等聰明,怎麼會想不著老太爺憑什麼賞我?我十歲被老太爺拿來戲弄,到現在他死,十年時間,攢的就是這一身一匣的珠玉麵首!”他“咯咯”一笑,麵上的笑紋一顫一顫,紅豔豔的唇似在閃光,卻看得葉青心中一片茫然。
施歌棄了珠子,抓起一隻琺琅金蟬打簧表,笑道:“老太爺前年說,我若把這表吃進去,它就歸了我——我若說不吃,他定要給我塞進去,還不如我自己來。這表倒是塊好表,拿出去,窮人家都可以過兩年。”鳳目滴溜溜掃過葉青,似笑非笑:“我是什麼身份?葉太太娘家的侄兒;背底裏大家可又都知道,我是你家老太爺的兔兒爺;背底裏人家還不知道,我還不僅僅是你老太爺的孌童,我還是你家太太的麵首。你當一個女人守在家這麼些年就那麼清清白白?她有老太爺守著不敢亂來,卻敢勾搭我——你知道一個壓抑了二十年的女人有多少變態的欲望?”
葉青抖作一團,施歌還不放過他,一把抓住他衣襟:“為什麼?我和你從小一處長大,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你明明喜歡我,為什麼不敢說?你怕什麼?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又嗬嗬咯咯笑了一陣,柔聲道:“你道為什麼你床上會有女人衣服?我問你,前些年你說喜歡的那個丫頭環翠,賞了她很多東西,後來你可再見過她?你怎不仔細瞧瞧,那衣服不正是你賞她的太太穿舊了不要的那件?”
葉青大叫一聲,用力一掌打過去,施歌被他打得倒下去,撐起來,拭了嘴邊的血笑道:“還不如你父親打得狠——前年太爺生了病,他把我推在地上來腳踩。你道太爺怎麼會不讓你父親跟我姑母離婚?為什麼你父親也不想要離婚?因為離了婚,姑母就要把我帶走;不離婚,我還可以陪著你們一家兩男一女的三口!”一雙眼望了葉青,豔豔的唇張開了,吃吃笑了起來。
葉青大叫著推開他,想要往門外跑。瘋了,這個世界瘋了。祖父不像個祖父,姑母不像個姑母,姑父也不像個姑父。他眼裏深沉肅穆的爺爺會霸占與自己同齡的男子,安靜淡逸的葉太太會折磨一個隻有十歲的孩子,正直仁愛的父親會拿自己的侄兒當男寵——全部都瘋了。
施歌一張臉猛地現在他麵前,雪白的牙一露,笑得分外猖狂。葉青拿手用力去推他,被他一雙青白幹瘦的手牢牢抓緊了,另一隻手鬆開衣領,露出雪白的頸子來。施歌笑道:“你看這上麵,有你父親祖父忘情時留的指痕,還有你娘親留的指甲印。你要不要也拿什麼來,留點痕跡在上麵?”
葉青目瞪口呆,猛然想到施歌一雙手已經抓住自己了,解衣的那隻手又從哪裏來?
施歌吃吃笑道:“你怕什麼?你不敢說喜歡我,不過是有些纏纏絆絆的東西攔著你。等它們攔不住你時,我們兩人守在一處,不是很好麼?”又從哪裏冒出隻手來,把燈給點亮了。黃色的光一閃,竟變成了瑩瑩的藍色。
葉青大吼一聲,用力推開他,施歌跌在地上,燈也被他掃落下來。幽藍的火一下子從地上爬開,有生命似地爬到帳子上,桌布上,床上……火光之下,施歌一雙腳青青瘦瘦,像隻剩骨頭一樣,說不出的淒涼。
葉青拔腿要跑。自家的影子竄起來,牢牢鎖住他,掙也掙不開。施歌笑道:“你放心,屍首我還給你留著——這裏冤魂那麼多,隨便哪個借了你的身體,不也好得很?”葉青拚命地掙,施歌便從後邊環住他,把頭埋在他頸窩,滿足地歎了口氣。
火光衝天,隻一頓飯功夫,就把偌大的院子吞將下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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