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82 更新時間:11-10-11 09:53
莫允自那日聽了《還魂記》之後,心中頗不寧靜,時時回顧起那唱詞和情節:想那杜麗娘身在閨中,仍免不了思春之情,夢中與書生柳夢梅幽會,後因情而死,死後卻也要同柳夢梅相守,幸而還魂複生,終究結成連理,這般曲折多情,果真叫他唏噓不已,悲喜不定,進而聯想,自己住進這西苑之中,能否得遇佳人?即便得遇又能否同他曖昧情生?即便生情又能否可以終成眷屬?如此等等,不知不覺之間竟到了癡迷的程度。又過幾日,莫允癡迷不見其減,隻見其增,苦於無所依托,便隻能暗暗歎息,默默抑鬱。
這日擺了早點,莫允隻稍稍吃了一口,便已然吃不下了,隻愣愣地坐到書桌前,隨意取過一本書來翻開,卻也不知道是什麼書稿,隻見上麵有一首李義山的《流鶯》,剛剛讀到“流鶯飄蕩複參差,渡陌臨流不自持。巧囀豈能無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時,心念一動,“良辰未必有佳期”,頓時耳邊又想起那句唱詞來“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事誰家院”,輕輕一聲歎息,複又遐想開來:那兩個人物唱出這般精妙的曲子,定然來自原本,那原本定然又比這戲文強上許多,若是能找來讀上一讀,真真叫我十日不喝茶,三日不吃飯,卻也甘願。
蘇姵見莫允如此,雖知他向來這般,但這幾日實在過了,便偷偷拉過收拾碗筷的夏凝香,問:“你說,莫公子會不會是病了?”
夏凝香望了莫允一眼,看他正做呆狀,便小聲回答:“我瞧著不像是病了,倒像是傻了。”
蘇姵推她一把,知道問她也是沒用,索性走了過來,問道:“公子,你身子可有什麼不適?”
莫允正想的出神,蘇姵連問了兩句,這才魂歸正本,隻道:“並無不適。”
“那公子因何悶悶不樂?”
莫允心想,那玉蘭究竟比我還小上一些,卻能點出《還魂記》來,足見園子裏是有這些的,我何不向她打聽?轉而又想,她隻是個丫鬟,縱然是有,她又怎會知道?對了,何不跟梅公子打聽,他定然是明白的。想著,臉上一喜,便站了起來,急忙向喚日軒去了。
梅翎剛剛吃了午飯,正在喝茶,見莫允進了屋,便道:“我正想遣了康欣去叫了你來,陪我說話,偏巧你就來了。”
莫允坐了,說道:“這兩日見你氣色甚好,想是要好了?”
“因為暑氣上來了,脾胃的陰虛一時緩了,待到夏天一過,自然是要再犯的。”
莫允點點頭,說:“我想問你,前幾日一塊聽戲,頭一出聽的是什麼戲文來者?”
“是《還魂記》,又名《牡丹亭》,怎麼了?”
“隻是覺得甚是好聽,卻不知道如何再能聽到。”
梅翎聽莫允這般說道,心裏不禁明白,搖搖頭,說:“這戲文固然是好的,隻是不能多聽,否則是要移了性情的。”
莫允微微一怔,說:“這麼好的戲文,卻又不能多聽,豈不是白白糟蹋了?”
“若說糟蹋二字,又豈止是《還魂記》一出?”
“卻不知,還有什麼?”
梅翎向門外望了一望,然後輕聲說道:“《會真記》。”
“《會真記》?”莫允心道,卻不知又是什麼故事,竟能和《還魂記》媲美?隻是他既然這樣說了,想來自然是不會錯的。
“嗯,《會真記》,後來王實甫將它改做《西廂記》,那詞句之妙,情景之美,人物之真,情思之深,真真是一場好戲,一部好書。”梅翎想著,悠悠說道。
“卻不知道是什麼故事,梅大哥,你將來給我聽聽吧!”莫允聽他這樣誇讚,不禁馳往,進而央求。
梅翎猶豫著:“這個……”
“好哥哥,就將給我聽聽吧!”莫允心念已動,故而複求再三。
梅翎心道:他先求《還魂》,再思《會真》,定然是凡心已熾,情竇正開,若是叫他失望而去,隻怕斷不了他的心念,反而更令他沉迷,若是依順了他的心思,或可以慢慢導其自然,使其出離,想到此,便點了點頭。
莫允見他應允,歡喜地謝過。
梅翎緩緩起身,咳了兩聲,莫允端過水去,梅翎抿了一口,然後走到軟榻之上,瑤琴之前,緩緩坐下,複叫莫允坐其對麵。梅翎彈彈袖端,撥出手指,撫上琴弦,緩緩奏響。
樂聲起,眾聲靜,恬淡的琴聲中彌漫著一絲絲清幽的梅香,莫允心神隨著琴聲漸漸轉平,隨著梅香慢慢轉悠,最後隻覺得耳得之是天府之聲,鼻入之是蓬萊之株,目遇之是仙台之畫。
梅翎清淡的嗓音附和著琴聲慢慢開啟。“碧雲天,黃葉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這是西廂記中長亭送別時,崔鶯鶯的一段唱白,寫的是情郎張生赴京趕考而去,自己徒然望著茫茫秋色秋無邊,直感覺長長思念思不斷,離人已去,何時複歸?再到歸時,是否已然物是人非,即便景物依在,但人心思變,他是否還是會記得春園裏,皓月下,起過的誓約,許下的情意。兩人的情意皆因月下對詩而起。月色溶溶夜,花蔭寂寂春;如何臨皓魄,不見月中人?當張生在牆外吟出這四句詩後,恰巧被牆裏的崔鶯鶯聽到,既而附和道,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憐長歎人……”
梅翎沒有像說書人一般,照著原本依次講來,而是巧妙地轉換了故事結構,從離別回到初識,從相約講到相守,有敘有憶,有轉有扣,有情有理,有省有略,直聽得莫允隨著人物一同感歎悲喜,恍恍惚惚,似乎自己已經是劇中人。
再看梅翎,仙姿臥雲袖,素手撥琴絲;再聽梅翎,唇音勝琴音,妙語西廂記。莫允更覺情由心生,心馳神離:他是天生的精妙人物,遠比那張君瑞要強上許多,可終究又怎樣,還不是在這園中,與病為伴,與琴為友?我同他自然是不能相比的,如此,想要同那張君瑞,柳夢梅一般得遇佳偶,更是大大地癡人說夢了。想著便是一聲歎息。
梅翎咳了起來,莫允趕忙過去,幫他順氣,輕輕撫弄他的後背,夏衫甚薄,隻感覺他的皮膚涼滑如玉,令他微微有些貪戀。
梅翎咳罷,慢慢謝過,又講了一盞茶的工夫,遂將故事講完,最後說道:“終究是作者的構化,隻因現實並非如此,故而才覺得它們才真真的好聽,浪漫之餘,似乎使人有了些期許。但畢竟是消遣之物,又怎能當真入懷,盼望著假戲成真?《牡丹亭》是先欲後情,聽多了叫人萌欲,而《西廂記》是先情後欲,聽久了使人含情。隻給你說這一遍,以後萬萬是不能說的了。”
莫允聽了,似乎醒悟,愣愣地看著他,一股愛戀之情就此而生:假戲固然不能成真,但是眼前這個真真實實的人物,遠比戲中之人,更具韻味和精魂。
“剛去你屋裏找你,蘇姐姐說你到了這兒,我就過來了。”孟玉琦說著,進了屋來。
兩人見他來了,方才想起時辰,已然是黃昏了。梅翎招呼孟玉琦坐了,康寧奉上茶來。
“說什麼呢?”孟玉琦問。
梅翎笑笑,不敢向他說起《還魂記》《會真記》這樣的雜物,便說:“請莫公子品品琴曲。”
“好啊,我也要聽!”
梅翎散了興致,搖搖頭,說:“我乏了,明個再來聽吧!”說著,便要從軟榻上站了起來。
孟玉琦拉住他的胳膊,略帶嬌寵地說:“我不依啦,我想聽梅大哥彈琴,今兒。”
梅翎寵溺地掙開他,說:“你總聽也沒個倦?我可真乏了,你既是來找莫公子,隻管跟他說話,我要到床上躺一下。”
孟玉琦鬆開他,跟上他,見他臥在榻上,臉朝內裏,便跟著也躺了下來,把頭貼在他的發上,說道:“梅大哥,你若果真乏了,我給你捏捏卻可使得?”
“你快離我遠一些,大夏天怪熱的。”梅翎推開他,說著,又咳了起來,一麵咳著,一麵用手掩著唇鼻。
孟玉琦見狀,這才離了他的身邊。
莫允見孟玉琦與梅翎這般親昵,言行之間自有一股情意,心裏頓時倒了醋兒,翻了醬兒,打了糖兒,當真不是個滋味,不禁想到:他同梅翎畢竟住在一起這麼許久,感情不是自己能夠比對的,他又是王爺的親弟弟,身份更與自己不同,自己想與梅翎親近,卻隻能是這樣遠遠地對坐著,或說話,或聽琴,想要像玉琦這般,和他親昵至此,隻怕是不能夠的了。
孟玉琦道:“宗堂裏的師傅說最近身體有恙,想要休息兩日,故而明個不用上學。”
“休息兩日也好,隻是別來擾我。”梅翎淡淡言道。
“我想,難得不用讀書,索性叫上表哥,你同莫允,一起去後山遊玩遊玩,或作詩,或下棋,或畫畫,二哥不好這些,卻是不必叫他了,叫他了他也未必肯去,你說怎樣?”
莫允聽了,心中覺得甚妥;梅翎聽了,隻道:“隻同你表哥說去,他說可以,便是可以;他說不可,定然不可。”
“嗯,既是如此,我這就去求表哥,他沒有不同意的。”孟玉琦說著,轉過欲行。
“三公子怎麼去了,留下一塊吃飯?”康欣帶著丫鬟端上飯來,見到孟玉琦要去,便道。
“改天再吃吧!有事,去了。”說著,孟玉琦出了門,走向踏雪軒。
宋吟笙也剛擺好飯,見孟玉琦興衝衝推門而入,便道:“什麼事值得這般匆忙?”
孟玉琦坐上桌前,喝了口茶,便將所求之事說了,說罷了,便一副哀求之相。
宋吟笙心想各人總在園中,隻怕閑悶,剛剛入夏,出去轉轉也好,便點了頭,說:“這主意倒是好的,不過旁人出去卻也簡單,你若出去,隻管背熟了《秋水》一篇再來找我。”
孟玉琦見他應允,心中舒暢,雖有為難,卻也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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