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199 更新時間：11-05-06 21:05
暖洋洋的風拂過青蔥的草地，低低盤旋的燕子發出婉轉的清啼，不知名的花的清香浮在空氣中。五月的江南，已經到了水田飛白鷺，夏木轉黃鸝的時候。
道旁有樹——柳樹。江南之人偏愛柳，他們好像很喜歡看柔軟的柳條被風輕撫的樣子。
樹上有人。柳條兒稀疏，難掩那樹上的人影。更何況，那人還穿著件描金繡翠的大紅綢衣——那種隻有鄉下的土財主為顯闊綽才愛穿的大紅衣，渾身發出一種難聞的餿味——如果你也喝醉過酒或看到別人喝醉過酒，你就會明白那是怎麼難聞的一種氣味了。
這是一條主道，從道上經過的人不算少。每每有人經過這樹下，都捂了鼻子，加快腳步的走過，頗有抱怨之聲。
可樹上之人全然不顧，因為他正睡得死死的。
樹影在慢慢變短，道上又走來一人。那是個粗布葛衣的老人，佝僂著腰，一副快要進棺材的模樣。可他走得很快，甚至比一個壯實的年輕人還要快上兩倍。在常人來說，那已算是跑才能有的步伐了，可在這老人身上，任何人都隻會覺著他是在走路，一步一趨的慢慢的走路。
隻一會兒，老人便來到了那株泛著酒餿味的樹下。這老人似是特地來找這樹上之人的，因為他已經停下腳步，皺著眉頭繞著樹轉了一圈，眯縫著眼抬頭望向樹上。他似是想看清楚樹上之人的容貌。可惜，那大紅綢衣為了遮陽，蓋了張大大的荷葉在臉上。那荷葉已幹癟，葉緣微微卷起，正隨著那人的呼吸一起一伏。
老人駐足半晌，終是按耐不住，扣了扣那樹幹，提高聲音道：“敢問，閣下可是杜白杜少俠？”
大紅綢衣迷迷糊糊地應了聲，轉了個身，似想換個更舒適的姿勢。不過他大概忘了他正睡在一棵樹上，所以他便“砰”地一聲掉了下來。
老人退後一步，見那大紅綢衣摔得四仰八叉、呲牙咧嘴，不禁又皺起了眉頭：田老大居然會想拜托這麼一個人？
那大紅綢衣經這一摔，總算是清醒過來了，一麵把身上的塵土草屑拍出一層迷蒙的灰霧，一麵打量著眼前這個害得自己摔下樹來的老人。
老人這才看清這大紅綢衣的模樣。看年紀不過二十出頭，頷尖頞直，眉目清秀，漆黑的長發被一根舊布條子隨意地縛作一把，舉手投足間盡是倦怠之意。那件描金繡翠的大紅袍子穿在他的身上空空蕩蕩，極不合身，更顯出他別一般的瘦削來。
這大紅綢衣見那老人以一種極不信任的眼光打量著自己的衣著，笑道：“這件衣服是我昨天跟一個大財主打賭贏來的。老人家您要是喜歡，我可以把它送給你。”
大紅綢衣說著，便伸手要解下身上這件滿是酒漬的綢衣。
“不，不用了，”老人連連擺手，“敢問，閣下可是杜白杜少俠？”
“正是。”
“老奴趙千裏，乃‘橋下盟’田老大名下之賤奴。”老人自懷中摸出一麵木牌，暗沉沉的烏木上刻著三個古色古香的篆體字——“橋下盟”。待那名喚杜白的少年看清後，便又小心的收回懷中。
“田老大自十三郎處聽得杜少俠的英雄事跡，方知杜少俠才智高絕，欲以重事相托，且派老奴誠心相邀，不知少俠能否賞臉移尊‘橋下盟’總舵？”
“‘橋下盟’田老大？”杜白笑了笑，“那可是江南運河水運第一人呐。他如何知道我這無名小卒，老人家莫要和我開玩笑了。”
“杜少俠莫不是不記得十三郎了？”趙千裏抬腳一跨，恰巧擋住了杜白的所有去路。
“十三郎又與我何幹？”杜白腳下步伐變幻，輕輕巧巧的便斜插到了柳樹之後，正欲溜之大吉，卻發現趙千裏早已守在他身後了。
“杜少俠若是不去，十三郎怕是要受些責罰了。橋下盟中，門規森嚴。杜少俠想必是聽說過的。”
杜白手下耍了個小花招，便不知如何又借了柳條兒之力，竄上了那一株柳樹。那趙千裏動作竟也不慢，雙腿一蹬，竟是一招僅靠內力提氣的輕功，幾乎是同時，落在杜白身邊的樹椏上。
杜白盯著這老人看了許久，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不愧是‘日行千裏’，趙老先生的內力輕功果然一絕。小子冒犯了。”說著便一個漂亮的翻身躍下樹去。
而趙千裏心中也實在是為這年輕人的輕功所折服，他若不是使出了八分力，怕是趕不上這少年的速度。而似乎，那年輕人也隻是隨便一躍，並未使盡全力。他這也本是想試探一下杜白的功力，但他卻完全看不出杜白功力的深淺。他不禁為自己開始對這年輕人的懷疑感到羞愧，暗暗感慨“英雄出少年”的所言不虛。
不過趙千裏既是在江湖中見慣大風大浪之人，不會將心中所想表露出一絲。他落地的時候仍是穩穩的，而他臉上也綻開了笑容。
“田老大願為所托之事出五百金為定金，事成之後，再加兩千五百金。”趙千裏繼續著兩人未完的話題。
“好。”杜白竟一口答應。
這般幹脆利落的回答，倒叫趙千裏愣了一愣：“杜少俠可要想清楚，這可能會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
杜白伸了個懶腰，道：“如果事情不夠棘手，田老大何須出三千兩黃金？想必這件事情也需極隱秘，否則他也不必花錢找上我這麼一個無名小子。不成功，便成仁。我應下這件事，怕便隻有這兩條路可走了。趙老先生可是此意？”
趙千裏歎了一口氣：“正是如此。杜少俠三思，否則見了田老大就沒有退路了。”
趙千裏已經從心裏開始喜歡這個聰明的年輕人了，他突然希望自己從來沒有來找過這個年輕人。
杜白懶懶一笑：“我近日正缺些銀兩，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我能不張口接著麼？走吧，想必田老大都等急了，還請趙老先生引路。”
趙千裏搖了搖頭，終是不再說什麼。
“趙老先生的相勸，小子謝過了。”杜白踩著趙千裏的影子，突然道。
“不必，這也是田老大的意思。”趙千裏並不回頭，隻是放慢了步子，“田老大從不強人所難。”
“原是如此，”杜白哈哈一笑，“趙老先生不必讓著晚輩，趕路要緊。”說著，他提了口氣，一下子越過了趙千裏。
趙千裏哪甘落後，也提氣縱身。
兩道人影，一前一後，快速的消失在五月的暖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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