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41 更新時間：10-11-23 16:41
盡管裝飾名貴不凡，但以白色為主的色調仍讓這處殿堂顯得清冷而出世。空曠的大殿上僅有一上一下兩個人，一坐一站。
二人皆是一般的不說不動，詭異的沉默著。隻有微風撩起流蘇又放下，襯得此處分外肅殺壓抑。
燈花爆了一下，似乎打破了此處微妙的平衡。高坐殿頂的男人終於開口了：
“既然所有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我也不能再說你什麼。隻是你如今……”
“如今，我也算不上失去了什麼。”年輕人淡淡地打斷他，“計劃失誤而已，而錯誤，總需要付出代價的。既然我性命無礙，死掉一個工具，還怕找不到一個新的？”
“你能這麼想，其實也好。本來出了這麼大的事，按理你也應該出麵安撫底下的人，不過你傷的不輕，也算情有可原。不早了，你早點回去休息，這段時間就好生將養著吧，那些差事先不要做了。”男人難掩話語中的疲憊。他撫住額頭，第一次顯得如此頹廢和滄桑，第一次，讓階下的那個人覺得，其實這個男人已經開始老了。
“那我先告退了。”年輕人道，他忽然覺得有些歉疚，出去前輕輕補充了一句，“天晚了，您也早些休息，那些安撫的事交給其他人也是一樣的。”他頓了頓，似是還想說什麼，終是轉身離去了。
年輕人走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風，吹得燭影飄搖。男人看著他的背影，滿目擔憂，嘴角拉起，似笑還歎息。“真的死了嗎？但願，在你心裏他是真的死了吧……”
男人搖搖頭，按下機關，頂穹徐徐拉開。他抬首望向漫天星辰的軌跡。“那個變數，終究還是出現了……無兒命裏的這個坎，竟然是……情劫嗎……”
亙古的星辰沉默地閃爍著，不知有沒有人能完整地解讀。至少，這個男人不能。他隻是努力地觀測著與之相關的那幾顆星的星軌，滿目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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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隻是從一個黑甜的夢中醒來，他第一次睜開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嬰兒，可這就像是他第一次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似的，他在無邊的黑暗中沉睡著，然後有什麼東西在冥冥中呼喚著他，他睜開了眼，看見了窗外的陽光。
他起身下床，卻因手腳無力摔倒在了地上。看來他臥床有了一段時間了，可是他為什麼會在床上睡這麼久呢？腦袋裏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努力爬了起來，扶著家具適應著變得有些陌生的身體，感受著熟悉的力量慢慢從四肢和身體上回複。這是個不大的房間，陳設簡約，彌漫著藥香味——可他還是不認得。
摔倒聲把人引了過來，看上去是個藥鋪的學徒。居然還認得學徒？他自嘲地笑笑，看來他還沒傻，隻是完完全全地把自己給忘了。
小學徒看到他自己站了起來也表示很驚訝：“風公子，你竟然醒了？你等等，我馬上叫師傅過來。”正要往外跑，卻被一把扣住了手腕，當即動不了分毫。
他對於自己一瞬間迅捷的反應也感到很驚訝，這種移動速度和擒拿動作沒有長期的訓練是出不來的，看來自己以前會武功，尤其值得欣喜的是現在也沒落下。
他現在必須搞清楚一些事情，於是他立馬放開了這個他蘇醒後看到的第一個人，和氣地問：“你剛剛叫我——風公子？”
小學徒點點頭，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孺子不可教也！以後怎麼當大夫！他決定問得更清楚一些。“你知道我姓風？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從哪兒來？這裏是什麼地方？”不知為什麼，他直覺這裏不是他以前住的地方。
小學徒看著他誠摯的雙眼，這回有些悟了，於是試探著問：“你的意思是，你……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他點點頭。
“一點點……都不記得了？”
他歎氣：“我記得這是大順朝開國十六年，記得天山掌門婚前與南宮家二小姐有染，記得你這身打扮應該是個藥鋪小夥計，就是把跟自己有關的一切全忘了，剛才聽你叫我‘風公子’，想來是知道一些的？”
小學徒充滿好奇和求知欲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一臉熱心懇切地回答道：“其實我以前也不認識你。”
他沉默的望著小學徒。
小學徒又說：“半個月前有人把你寄放在這裏，給了師傅一筆錢，要我們好好養著你，不要聲張，直到你養好了可以走了為止，愛去哪裏隨你便。他們說你叫風遠。”
這孩子怎麼說話呢！這是寄存貨物還是養豬啊！剛剛起床的風遠公子敲了敲還有些遲鈍的腦袋，問了另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我多大了？”
小學徒又搖頭，不過趕在風遠說話前補充了一句：“你已經及冠了，看上去不是很老的樣子，大概二十左右吧。”
從小學徒口裏問出的信息不是很多，對他個人而言卻也不啻於一個打擊。風遠坐在床沿思索著已經變得有些複雜的現狀，小學徒見他已經沒事了，便跑出去叫師傅，腳步聲聽起來還頗為興奮。
風遠苦笑了一下，卻在下一刻被腹部發出的詭異“咕——咕——”聲愣在了當地——剛才隻顧著搞清現狀，卻忽略了太久沒吃什麼實在的東西，肚子早就餓癟了。
吃了一碗清粥聊慰空虛已久的腸胃，風遠看著那個老大夫為他診脈。
“公子已無大礙。雖然公子忘了以前的事情，但於公子神智清明，身體康健，於今後的生活並無什麼問題。”老大夫拿出一個包袱，“公子來時所穿衣物都在這裏，把公子留在這裏的那些人留下了足夠的銀兩，除開藥錢和房錢還剩下了不少，我讓徒弟為公子買了些換洗衣物，剩下的都在這裏了，公子收拾一下，這就動身吧。”
這是在趕人了。“可是老先生，您是否記得把我放在這裏的那些人？”
老大夫歎了一口氣：“公子這是在懷疑老夫了。可老夫不過是一介平頭老百姓，又縫著亂世，仗著會些醫術藥理，開了個小藥鋪，勉強挨過了大半輩子朝不保夕的生活。這幾年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下來，我也已經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很多事惹不起也不想惹，隻想過幾天安生日子。公子也是明白人，若老夫真跟那些人有牽扯，何必急著把公子您往外推呢？”
風遠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心頭浮起惶惶之感。
老大夫看他情緒低落，忍不住又開解道：“依老夫看，那些人也隻是奉命行事，況且這麼多天了，一直沒有人來過問公子，又說公子醒後可以自行離去，公子自己也已經忘記了一切，想來也就與那些人沒有任何牽扯了。既然如此，這次失憶對公子而言不啻於一次新生，過往一切皆空，公子又何必太過介懷？老夫行了一輩子的醫，看得明白，這人啊，最重要的就是活著，隻要活著，又有什麼樣的坎是過不去的？公子你還年輕，不妨從今天開始，再活一次。”
“再活一次？”拋卻那已然被忘卻的記憶再活一次？離開那些錯綜複雜的事情，隻作為孑然一身的風遠活下去，他還年輕，他有本事，他的人生路還很長，他還能邂逅很多很多的人和風景。
風遠釋然了，他起身向老大夫恭敬行了一禮，然後拿起包袱，大步離開了房間，離開了這個回春堂的藥鋪，就像他決然地告別了過往的自己。
隻是，為什麼這麼想著的時候，心裏會隱隱作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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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和煦，花團錦簇，草長鶯飛，正是春日裏最暖人的天氣，園子裏卻一片寂靜。
本該是學生們都在靜思堂靜坐冥想的時候，大家卻都站在草地上，沒有人說話，沉默的空氣裏浮動著躁動不安的氣息。
白倏煜站在最靠近寒煙閣的位置上，從侍衛們手肘間的空隙望著門口那個男人高大沉默的背影。黑底金紋的常服，淩厲威嚴的氣度。這位開國帝王自站在這裏開始便不再動過，用常人難及的耐心和堅持等待著什麼。
於是倏煜知道，老師快要回來了。
人稱寒煙公子的老師其實是相當於國師的存在，國君隻有在下極重大的決定時才會來找他。一個月前的某個晚上，國君忽然駕臨寒煙閣，老師將他遣了出來，於國君密談了許久，隻有那個將要繼承老師的師兄在一旁侍奉。不久，老師連帶著師兄就失蹤了。這事也隻有倏煜知道，因為除了那個師兄，隻有他被允許進入老師的寒煙閣，連國君過來都要在閣前乖乖候著。老師對他其實是極寵溺的，除了不肯教授他術法。倏煜和眾人一起默默地等待時，心裏這麼想著。
眼角有白影一閃，一陣強大的力量裹挾著冰雪的威壓沉沉壓下，春日的園子瞬間顯得寒冷而蕭殺。
在這種無形的壓力下，侍衛們還隻是不自覺地調整到渾身戒備狀態，而專修精神力的學生們無不感到呼吸困難，紛紛退卻，個別甚至已經坐倒在地。
好在這種壓力消失極快，若非空氣中殘留的淡淡冰雪氣息和花瓣上開始融化的霜，就好像根本不曾存在過一般。
倏煜認得，這是老師的氣息，隻是他從沒見過老師這般釋放他的威壓。
白衣散發的男子背對眾人立在丹墀上，衣襟長發無風自動。倏煜又望了望那個同宗的兄長穩如泰山的背影。也許，老師隻是在警告什麼吧。
“可還順利。”低沉威壓的聲音，來自一早守候在此的帝王，不是疑問，是肯定。
“殘留勢力已經基本拔除幹淨了，陛下這幾日想必也見到了帝星灼灼，天下再沒有能妨礙陛下的東西。”寒煙公子依舊沒有回頭。不知為什麼，倏煜總覺得老師空寂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疲憊。
“可還是跑脫了那幾個人。”帝王的怒氣絲絲外露，“你可知，朕要的，是永絕後患！是江山永固！”
“陛下何必操之過急。他們命數已盡，絕難支撐下去了，陛下大可放心。至於陛下的江山……”寒煙公子淡淡道，舉步走進了閣裏，“我一早便說過，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永恒。
門緩緩闔上了，就像有隻手在推著它一樣。大順王朝的開國帝王強自按捺下滿心的煩躁，轉身離開了這處在宮內專門辟出的園子。有新晉的侍衛對寒煙公子的失禮舉動萬分驚訝，隻有君主自己明白，寒煙閣裏的那個，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寒煙閣內，新王朝最神秘的國師大人輕輕歎了口氣。“就算我不出手，那個孩子的命星也即將隕落了吧。”
風華絕代的白衣男子抬起他美麗的眸子，他的視線仿佛穿過了屋頂和陽光的限製，看到了廣袤無垠的星海。
不過國師大人對於時間的概念與常人不太一樣，所以在那顆星辰隕落之前，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來講述這個美麗而純粹的，關於執著、追逐與守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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