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06 更新時間：10-12-30 08:05
翌日寅時。曇王府議事廳。
與伊人居的精致典雅不同，議事廳看上去簡單，硬朗，沒有金碧輝煌的華麗，卻有一種令人不敢逼視的狂放宏偉與疏落大氣。
在冷月的帶領下，連雲緩緩步入議事廳，遠遠地望見高位之上，慕之軒一身紫衣，劍眉冷峻，目光帶著洞察人心的犀利，對上她的視線之時倏然躍過一縷灼熱的火焰，令她不由心中一暖。斂了思緒，緩緩行進。
殿內文武百官分立兩旁，紛紛掉頭望向她。隻見她一襲曳地藍裳，腰間用雪色軟煙羅係成一個大大的蝴蝶結，鬢發低垂，斜插著一支碧玉釵，隨意到了極至，雅淡到了極至。明明一個風吹欲倒的嬌俏女子，卻讓他們怎生將她與玉竹客聯係起來，怎生將她與揮手間兵不血刃取下宛東城、展眼間顛覆鎮州肆虐數百年的盅毒之患、不動聲色收括一萬鷹騎、風輕雲淡攻克澧陵關的傳奇軍師聯係起來？
然而，再看她舉止間那份從容不迫以及身上隱隱透出的高雅不俗的氣質，再看王爺目中顯而易見的激賞之色，眾人又不得不相信她便是王爺前此在鐸城詔立的曇國第一軍師連雲。
慕之軒直了直身子，眸光明滅，冷冷地掃過眾人，又溫柔地落在她身上。
連雲行至大殿中央，微微屈膝行禮。“連雲見過王爺！”
“軍師免禮！”慕之軒唇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意，又轉瞬即逝，抬了抬手，平聲應道。而後轉向群臣，“這便是我曇國第一軍師連雲，位在黎青遠之上，眾卿要全然聽從軍令，若有消極怠慢陽奉陰違者，本王絕不輕饒！”
“謹遵王令！”山濤海嘯一般的齊齊呼喝。
連雲神情淺淡，忽覺一道灼灼的目光自左邊直射過來，她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心中暗思，左手第三位，該是禦史崔文廷。
亂世用重典，更兼慕之軒早有包攬天下之心，故而自來於律法麵前毫不容情，是以開罪了不少朝臣，首當其衝的便是這崔文廷。去歲，崔文廷之子崔旭為爭宅基地，縱役家奴將一老漢活活打死，崔文廷願辭官告老並傾盡全部家財以償，慕之軒卻絲毫不為所動，徑將崔旭斬首示眾。崔文廷由是懷恨在心，三月間暗募死士於陌水之畔行刺，慕之軒念在他垂垂老矣，又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才按下不予追究，隻遣人警告了事。而今，劈頭封了一女子為曇國第一軍師，崔文廷這班人還不借此大做文章？
隻是，若不是這場行刺被自己歪打正著地化解，如今的曇國、如今的天下還不定是怎樣的局勢呢。國亂歲凶，四方擾壤，社稷有累卵之危，生靈有倒懸之難，卻執著於私人恩怨，營營於眼前方寸利益，真是可悲可歎。
這崔文廷乃是上任曇王慕之熙所留重臣，慕之軒為平衡朝中勢力方才留他至今，可笑這老大人還以為自己重要之極，位置無人可以撼動。若非他那一頭白發，以慕之軒的手段，哪還容他活到現在？
崔文廷看上去目光精明卻飽含笑意，讓人一見之下不由心生親切之感。連雲卻是腦海中一個念頭漾起，履跡官場多年，且能讓慕之熙重用之人，哪會像他表現出來的這般隨和？隻怕，早挑撥了幾個替死鬼替他衝鋒在前。
果然，靜了片刻，眾臣便按捺不住蠢蠢欲動。上將軍卓靖率先發難：“王爺，聽聞軍師乃是寒楓王朝最受寵愛的公主，不知是否確然？”
慕之軒心中忿忿不已，卓靖啊卓靖，我千算萬算，沒想到最沉不住氣的居然是你！你不就是忌恨我破格提拔宇文海、殷浩二人，搶了你的風頭嗎？堂堂一個上將軍，心胸竟如此狹隘！盡管如此，他麵色卻依然是冷冷的，看不出有什麼表情，淡道：“確有此事。眾卿以為如何？”雲兒便是連雲公主之事，畢竟是事實，此刻縱然揭過，日後難保還有人質疑。既然躲不掉，便索性攤牌好了。
卓靖道：“下臣以為，而今天下雲擾，攘外之先必得肅正朝綱。”
慕之軒道：“如何肅正朝綱呢？”
卓靖本欲將難題推給慕之軒，看他如何應對。這些日子誰不知道他巡查地方是和這連雲形影不離啊。若他置若罔聞，不免有徇私之嫌，眾臣不服，而曇國又於寒楓王朝積威之下負辱四十年，這奇恥大辱人神共憤，莫說寒楓王朝集千嬌萬寵於一身的公主，就算是尋常世家子弟，也能輕易勾起曇國悠悠眾口的唾棄，這朝堂之上眾目睽睽之下，看他如何向眾臣交待。若忍痛棄之逐之，他也隻能自吞苦果。卻不料慕之軒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詭計，順勢又給他踢了回來，隻得硬著頭皮道：“下臣以為，非我國人，其心必異。要她執掌我曇國軍要，隻怕後患無窮，請王爺三思。”他本想說直接將這女子身正典刑，又怕這位主子秋後算賬，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咽了進去。
黎青遠出班奏道：“卓將軍此言差矣，高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高；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即眾庶，故能成其德。若是不問可否，不問曲直，非曇國者去，一味地囿於國界之限，令天下有才之士心寒，我王的統一大業豈非步履維艱？”
崔文廷道：“黎先生所言有理，來人才，佐王業，自當以包容為上，我王之心胸可攬乾坤，可包日月，若連區區一個他國之人都不敢任用，豈非讓天下人恥笑？”
連雲暗笑，這話說得真是滴水不漏，果然是隻老狐狸，表麵上盛讚慕之軒，一顆忠心傾力維護曇國，力求天下人才盡為曇王所用，那話裏卻又隱隱影射我不過是“區區一個他國之人”，沒什麼真本事，便是慕之軒要啟用，給個閑職也便罷了。
慕之軒是何等精明之人，一聽之下焉有不明白之理，眼睛眯起，潑天的唳氣一閃而過，心底冷冷一笑：崔文廷啊崔文廷，看來本王對你真是照顧不周啊，該讓你頤養天年去了！麵上卻不動聲色，靜靜地睥睨群臣。
山雨欲來風滿樓！慕之軒即位七年以來，眾人對他的脾氣稟性也算有些了解，越是極靜之時，越是怒氣萬丈，發作起來隻怕又是一場翻江倒海。
見慕之軒暗暗遞過來的眼神，擺明了是高高掛起，要她自行解決，連雲暗笑，崔文廷不過區區螢火，也敢與日月爭光，這般急不可耐地跳將出來，她怎好辜負他煞費苦心成助她立威的一番好意。
當即上前一步，清婉的聲音柔柔說道：“崔大人所言，連雲深有所感。雖與王爺相交日短，王爺之心胸，王爺之雄才大略，以及曇國上下一心，眾誌成城之黎庶兵勇，都著實令連雲感佩不已。所謂天下英主當如是，所謂民心向背當如是，此連雲今日立於王爺殿下理由其一。”
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稱頌慕之軒並曇國軍民，直說得群臣各各點頭稱許。
“其二，昔日連雲雖曾忝為公主，實則不過寒楓王朝一山野女子，何敢於諸位賢者麵前徒懲口舌之利？本該赧顏退卻，以免班門弄斧貽笑大方。然，承蒙王爺不棄，若不略盡綿力效奉一二，豈非有負王恩？”
那可是風生水起的傳奇軍師啊。觀其氣度，卻是絲毫沒有年少得意的銳氣高昂，反而謙恭有禮，從容恢弘。眾臣聽得她言語之中的暗讚之意，不由得心神愉悅，那因她寒楓王朝公主的身份而起的敵意驟然大減。而且，說到底她也不是正牌的公主。
“其三，前此連雲雖有些些微勞於曇國，卻亦並非藉由連雲一人之力，所賴者無外乎王爺之運籌帷幄，無外乎曇國上下之同仇敵愾，連雲亦不敢居功。隻是，第一軍師之封，出自王爺之口，連雲縱便粉身碎骨，也要誓守之以全王爺識人之明。”
粉骨碎身以報王恩，這是何等的氣魄啊。他國之人尚有如此襟懷，而他們若再囿於偏見，令王爺劍指天下之大誌捉襟見肘，還有何麵目立於天地之間？眾臣一個個搖首自愧，看向連雲的眼神已明明有接納之意。
瞥見卓靖略帶不屑的神色，連雲不由暗自一歎：勇則勇矣，卻是無謀之極。被人家當了槍使還懵懂未知，適才慕之軒擺明了是對他怒氣上指，展眼間他卻竟又生生地這般招搖，真是自討麻煩。隻是，一員勇將，棄之可惜。
“王爺，廷議之後，連雲想向卓將軍討教一下，請您恩準！”
“軍師請便。”慕之軒淡淡說道，適時立威一下也好，省得某些個酒囊飯袋再生事端。劍眉一挺，又笑著跟了一句，“正好也讓眾卿一起開開眼界，看看軍師的絕世武功。”
卓靖少年成名，自負武功軍中無人可比，此時聽得慕之軒話中之意，竟好似自己在連雲麵前根本不值一提，心中立時冒出火來。憤怒地瞪了連雲一眼，此刻卻不便多言，悻悻退到一邊，暗道：比武那可是要手底下見真章的，不是憑你肚子裏一條詭計、嘴裏三寸巧舌就能贏的，就讓你再囂張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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