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08 更新時間：10-12-07 08:06
次日一早，天氣轉晴，隱匿多日的太陽終於放出了奪目的光芒。
秦京百姓總算一掃連日來的陰霾，一個個喜上眉梢，大街小巷重又恢複了往日的繁華與歡笑。而在這盛世繁華與歡笑之中，一個名字刹那間風生水起，成為了西秦的又一個傳奇和神話，甚至，比柳如風那個傳奇和神話來得更加洶湧、更加猛烈——
“淩四小姐一定是神仙下凡！”是啊是啊！聽者無不感念淩四小姐拯救了秦京無數百姓，而昨日那遍地鉛華、銀裝素裹，茫茫白雪之中赤紅狐裘擁著的佳人一笑，已是讓人如癡如醉，一看之下再也無法忘懷，天地都為之失色，日月都為之黯淡。若非仙子，怎會生得如此好看？
“淩四小姐說今天會出太陽，果然太陽就出來了！”是啊是啊！聽者無不驚奇納罕，昨日四小姐淺笑怡人地說起來的時候，漫無邊際的風雪不僅毫無停歇的跡象，還大有愈演愈烈之勢，甚至呼嘯的風聲還整整綿綿恣肆了一個晚上。可是，今早，竟然堪堪轉晴！就如有意要應驗四小姐的預言一樣！若非神明，怎會如此靈驗？
“聽說了嗎？淩四小姐在家過得可是不怎麼樣啊！”是啊是啊！聽者無不唏噓感歎，淩二公子竟是如此不堪！幸而四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更何況是加害這麼一個神仙般的人物，肯定是會有報應的！
茶寥、酒肆，但凡有人的地方，說書人不厭其煩地絮絮叨叨的，不再是什麼青峰寨、飲馬川，也不再是什麼辣筆書生、追魂狂客，能入說書人口中的隻有曦月郡主淩四小姐，能入聽者耳中的也隻有曦月郡主淩四小姐。
人人都說，隻要親眼目睹淩四小姐一笑，就能多福多壽事事順心。於是，這天，前赴千越山莊給淩四小姐送禮、請求淩四小姐賜福的百姓絡繹不絕，幾欲阻塞交通。
“兩位公子就放過小的吧！小人要是放兩位出去，隻怕小命難保啊！”千越山莊的家丁小何糾著一張苦瓜臉，直對淩旭、淩晗苦苦哀求。
自昨日趙陽帶走淩昊，淩劍就把這兩兄弟鎖在屋中，沒有他的吩咐，任誰也不敢私放他二人外出。然而，這天，淩昊就要千裏流徙到那嶺外苦寒之地，終其一生都不得再返回秦京。兄弟情深，一朝離別，再見渺然，又讓他二人何忍不去相送？
“小何，求你了，若是爹怪罪下來，我們兄弟一力承擔便可，絕對不會牽連到你身上的。”淩旭不死心地軟磨硬泡。
“真的不行啊，兩位公子行行好吧……”
“大哥，你看——”忽然，一點鮮豔的赤紅點燃了淩晗的視線，“她！”
淩旭眼前一亮，忙高聲叫道：“哎……淩……小妹妹！”雖然淩劍早已千叮嚀萬囑咐，她就是“淩曦”，可是，真正麵對之時，要他叫她“淩曦”還真是萬般為難，淩旭張了張嘴，卻怎麼也叫不出來，還是把“淩曦”兩個字咽了回去。
那點赤紅在原地停了一下，而後一蹦一跳地跑了過來。稚嫩的聲音如鶯語般婉轉：“嗯？大哥，三哥，你們在屋子裏捉迷藏嗎？”
淩旭哭笑不得，有誰會鎖著門捉迷藏啊，真是個孩子！隻是，就連娘親也被禁足，這時唯有指望她了，不論出於什麼緣由，爹很是疼她倒是真的。“是……是啊，小妹妹，大哥三哥在……在跟小何玩捉迷藏呢，你叫他把鑰匙拿來，大哥三哥出去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好啊好啊！那你們快出來吧！外麵擠著好多人，一個個大包小包帶著很多東西，咋咋呼呼地像要把我吃了一樣，我不想和他們玩。”依若一臉興奮，“小何哥哥，鑰匙呢？”
看著那張純淨得纖塵不染的小臉，淩旭不由得生出幾分愧疚，這麼可愛的小女娃，淩昊卻……而現在，他竟然也利用她……
小何大窘：“那個……四……四小姐，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廳裏的人可都是專程來給你送禮的啊，聽說山莊外麵還有很多人，道路都堵塞了呢！沒準有什麼稀奇的寶貝呢！四小姐不過去瞧瞧嗎？”阿彌陀佛！這個小祖宗還是趕緊走了的好，萬一惹出什麼事來，他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真的嗎？有很稀奇的寶貝？”依若顯然被勾起了好奇心，眼中亮光一閃一閃的，甚是奪目。
淩旭大急，生怕依若就此離開，卻見她眨巴了幾下眼睛：“比二哥的墜子還稀奇嗎？”
淩旭的目光霎時黯淡下來，眼底盛滿了愧疚，隻覺縱有千般理由萬般無奈，也不能再狠心利用這麼天真可人的小女娃了。或許這真是上天予以淩昊的報應吧，讓他如此孤單落魄地離去……
淩晗卻是隻有九歲，亦是一副小孩子心性，並不甚了了淩昊究竟犯了多大的錯，此時一心隻想去見淩昊，有一根救命的稻草擺在麵前，怎會不趕緊抓住？慌忙心急火燎地道：“小妹妹，二哥以後再也回不來了，我們趕緊去見二哥吧！”
“二哥怎麼會回不來呢？他要上哪裏去啊？”
“來不及說了，你快叫小何開門啊！”淩晗頭上汗珠都冒了一層，緊緊抓著門欞直跺腳。
“好的，那你等著啊！”依若急惶惶地接了句話，兩隻小手就不由分說地在小何身上亂摸亂抓起來。“在哪兒呢，鑰匙？”
“四……四小姐，你……你別……哎……我……不行啊……”
這小祖宗可是莊主的心頭肉啊！為了她都趕走那麼多人，連二公子都跟著倒了大黴！夫人和兩位公子也跟著遭殃！他怎麼敢把她怎麼樣！依若又是蹦跳，又是跺腳，又是胡亂揮舞著兩支胳膊，張牙舞爪地纏著他不放。小何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一手高高舉起鑰匙，一手連推帶擋地去攔依若，可又不能太用力，還得擔心這小祖宗磕著碰著，那叫一個累啊！
到底是人小力小，糾纏了一會兒，依若就沒勁了，小臉通紅通紅，退到一邊扶著門呼哧呼哧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淩旭淩晗不由得泄了氣，唉……
“啊喲！我肚子好疼啊，爹啊！爹——”依若突然捂著肚子跌坐到地上，大叫起來，眼淚刷刷地就流了下來。
“怎麼了，四小姐？”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小何大驚失色，慌忙蹲下來扶她，卻不料依若一把從他手中搶過鑰匙從門下麵的縫隙塞了進去！
淩旭淩晗簡直是目瞪口呆，這丫頭可真行啊！
“四小姐你……”小何一愣，她她她竟然……
“你欺負我，嗚嗚……我要告訴爹去……”依若一邊毫不吝惜地肆意揮霍著眼淚，一邊拍拍屁股起來就向前廳跑去。
“不……我沒有啊……”小何大急，趕緊追過去攔住依若。
依若猛地刹住腳步，向後揚起一張明媚的笑臉：“大哥三哥！”
小何霎時一凜，轉過身去，就見淩旭淩晗堪堪到了他跟前，還沒來得及叫出一個字，淩旭已疾出一指點了他的穴道……
十裏長亭。皚皚白雪。光禿的樹枝。寥落的遠山。
淩昊蓬頭垢麵，囚衣之上一片狼藉，菜葉、蛋漬、汙水，說不出的狼狽。武功盡廢，流徙千裏，終其一生不得返回秦京。最卑賤的妓女龜奴也光明正大地在鬧市之上向他吐口水，最邋遢的乞兒浪子也理直氣壯地在眾目睽睽之下向他射來鄙夷的眼刀。意誌崩潰，尊嚴踩在爛泥裏無人收拾。腦子一片混沌，天旋地轉。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是堂堂千越劍派的二公子啊。為什麼……
他要走了，永遠不能再回來了。沒有人來送他。一個也沒有。爹，娘，我就這麼讓你們厭惡嗎……
罷罷罷，這樣也好，了無牽掛！你們就富貴去吧，安樂去吧！轉過身，仰天大笑，落寞向前……
“淩昊——”“二哥——”
突然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淩昊登時渾身顫抖，腳下卻是走得更快。這副樣子怎麼……
淩旭淩晗發瘋一般邊叫邊衝過來……
平地裏忽然起了一陣怪風，地上的雪倏地凝結成冰噌噌飛起，呼嘯著劈頭蓋臉砸下來，根本睜不開眼睛，更別提行走了！淩旭淩晗慌忙舉起衣袖護住腦袋……
不過須臾，一切又歸於平靜。
“人呢？！”負責押送的兩位差官大驚失色！淩旭淩晗也是呆若木雞！怎麼可能？淩昊竟然在他們眼前憑空消失了！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驀然自遠處傳來，是淩昊的聲音！
幾人同時向前麵的山坡密林奔去！
而此時，密林之中，淩昊目光驚駭至極，顫顫的伸出捂住褲襠的手，掌心裏全是鮮血：“不可能！竟然是你！你……你不是人……”
“我，來，送，你，一，程！”
小小的人，赤紅狐裘，靈氣逼人的她本應是個仙子，此刻卻猶如一個地獄修羅！她手中沒有任何兵刃利器，僅僅是纖纖玉手輕描淡寫地在空中那麼一劃，就有無數雪刃自地上射起！
淩昊驚恐地瞪大雙眼，隻見漫無邊際的雪刃赫赫生風地卷向他全身上下，緬頃刻，便有無數薄如蟬翼的傷口星星點點地滲出了腥紅的血色。痛，深入骨髓！直讓他恨不得立時死去，然而那些傷口並無一處要害！“殺了我吧，快點殺了我吧！”
“何必著急呢？螻蟻尚且貪生嘛！”小人兒甜甜地笑，卻是讓人肝膽俱寒，身心俱震。
赤紅狐裘臨空一轉飛身而起，宛若九天仙子，輕盈到了極點，玉指輕揚。淩昊喉間一痛，再也沒有機會發出聲來，而手筋腳腱鏗鏗斷裂的聲音清晰地炸響。心劇烈跳動，幾近從胸腔躍出。疼痛難忍，滿目的赤紅抖動著，像是搗碎的血色海棠。周圍寂然的山坡白影，是匍匐沉睡的野獸，隨時都會睜開嗜殺的眼睛撲過來。
不，真的有一雙嗜殺的眼睛陰森森地逼上前來！一隻雪狼！渾身潔白如雪，搖了搖腦袋，身上的雪撲簌簌地抖落！一步近甚一步！
絕望爬滿淩昊的體內，充滿每一滴粘稠的血液，充滿每一寸神經。野獸一般地掙紮吼叫，槌心刺肺，但卻發不出一絲聲音，挪不了方寸之地。無能為力。全然崩潰。渾濁的眼淚鏽蝕了空氣。恐懼，深深的恐懼……
“忘了告訴你，我叫——柳、依、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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