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94 更新時間：24-06-21 11:20
西門來風口中所謂的“寒舍”，其實並不簡陋卑俗，非但豪華壯麗，而且還是一處如同世外桃源般的所在。推開新漆不久的桐木大門，進去是一個偌大的庭院，用鵝卵石鋪砌成的小徑，一路朱紅欄杆，兩邊綠柳掩映，院內堆積山石無數，種植著許多奇花異草，花草叢間偶爾還有數隻飛鶴徘徊，流水潺潺，未見其形先聞其聲，直如人間仙境。
步入回廊，繞過院子，便來到了寬敞的會客廳。客廳的正麵牆壁上，懸掛著一幅“江南春郊圖”，但見芳草碧綠、楊柳依依，數隻燕子掠過平靜的湖麵，遠山如黛，風清雲淡，畫中春意呼之欲出；左側的牆壁上掛著四幅草書條屏，筆走龍蛇，一氣嗬成，生動而凝煉，顯得主人灑脫而張揚，絲毫不拘泥於世俗；右邊臨窗一隅是一張玲瓏的案台，案台上的雨過天青的青花瓷裏，插的是幾枝青竹，葉子纖細嫩綠，生機盎然。
眾人相繼落座，即有小廝奉上香茗，是上好的碧螺春，微一沾唇，津液便已聞香而生。
唐心手裏捧著白玉茶盞，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不住滴溜溜轉動，盯著牆上一幅條屏低聲念了起來：“誰道……輕狂……我言……酒……”念著念著，隻覺那如靈蛇般扭曲的字體實在難以辨認，悄悄一扯韓徹的衣袖，低聲說道：“韓大哥，你來念給我聽。”
韓徹目光隻是不經意地匆匆一瞥，隨即念道：“誰道輕狂追日月，我言灑脫笑紅塵！好，好，真乃佳句，寥寥數語，無疑道出了我輩行徑。”他瞅了瞅西門來風，又說：“如此佳句，怕是出自於西門先生手筆。”
“閑來無事，聊發詩興，信手塗鴉，原本難登大雅之堂。”西門來風嘴裏說得客氣，臉上卻露出得意之色，“來風這兩句信口胡謅的對子，倒是在江南第一才子麵前獻醜了。”
“西門先生這一手字寫的好生漂亮，大有張旭之遺風。”韓徹微笑道，“如駿馬奔馳，倏忽千裏；如雲煙繚繞，變幻多姿。《唐書》本傳言：後人論書，歐虞褚陸皆有異論，至旭無非短者。文宗詔以李白歌詩、裴旻劍舞、張旭草書為”三絕”。張旭平生嗜酒，性情放達不羈，往往酒醉後一邊呼叫一邊狂走，乘興而揮毫，甚至以頭發蘸墨書寫。相傳他見公主與擔夫爭道，又聞鼓吹而得筆法之意；在觀看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並因此而得草書之神。他的草書迥異於”不激不厲”的大王書風，而取法於”縱逸不羈”的王獻之，後世的草書大家受他影響極深，顏真卿也曾兩度辭官向他請教筆法。西門先生非但已得其意，更得其神，難得難得！”
“杜夫子曾說：”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來風隻是一介酸儒，如何能與為人灑脫不羈、豁達大度、卓爾不群、才華橫溢、學識淵博的張癲相比？”西門來風微笑著客套了幾句，仿佛興致極高，說道，“大少，你這一路來車馬勞頓，來風特地命下人準備了一桌粗茶淡飯為大少接風洗塵，稍後還請大少留下些許筆墨，來風想念大少時，也能由此睹物思人。”
韓徹正欲婉言謝絕，西門來風卻突然起身，挽起他的手，大步走出了客廳。他心裏暗暗苦笑，但礙於對方盛情難卻，無奈之下，隻好又客套了幾句。
晚膳的布置其實別出心裁，並非像西門來風說的“粗茶淡飯”那麼簡單，竟滿滿擺了一大桌子，可謂是“滿漢全席，饕餮盛宴”。更加難能可貴的是，每一道菜皆非江南所出，不是來自北方就是源於川粵，其中一道更是加以荷葉覆蓋，頗為神秘。
西門來風親熱地拍了拍韓徹的肩膀，說道：“大少是土生土長、地地道道的江南人，江南名菜怕是早已吃膩了，所以來風自作主張，吩咐廚子做的全都是外地風味，唯有以荷葉覆蓋這一道，才是本地珍貴。大少不妨猜一猜，這是哪一道？”
百靈搶先一步湊上前去，抽了抽秀氣的鼻子，抬頭看著韓徹說：“少爺，這道菜好香。”
“這就是”紫雲軒”的”黃金歲月莫回首”，焉有不香之理？”韓徹雙眼微闔，臉上露出種陶醉的表情。
“正是。”西門來風微笑道，“大少每次經過此地，若無此菜便鬱鬱寡歡。來風特地以高價從”紫雲軒”借來大廚，親手製作這道名菜，以免辜負大少此行。”
唐心揭去荷葉，香氣立即撲鼻而來，頓時讓她食指大動，垂涎欲滴。凝神看時，她眼中卻突然露出一種失望之色，原來盤中所謂的“黃金歲月莫回首”，隻不過是一條鮰魚，與她想象中的山珍海味簡直是天壤之別。
“”黃金歲月莫回首”這道菜，以洞庭湖特產鮰魚，佐以米粉，密封於翠竹筒內蒸熟。”韓徹看出了她的異樣，微笑道，“風格別致，香氣撲鼻，米粉油潤，魚肉潔白，細嫩鮮軟。”
“無論傳統佳肴，還是創新名菜，皆以流傳廣遠、有口皆碑為取舍標準。”西門來風也跟著笑道，“主料輔料用量必須準確無誤，多一分少一分，都須拿捏得恰到好處，烹製方法也必獨到，風味特點更是鮮明突出，人們在品嚐佳肴時，才能將口福、眼福、情趣、雅興融為一體。”
“隻是不知比起我們川菜來卻又如何？”唐心撇了撇嘴，幾乎連鼻子都歪在了一邊。
“地方不同，風味各異。川菜以善用麻辣著稱，湘菜則油重色濃，香鮮、軟嫩。”韓徹伸出竹箸挾起一塊魚肉，湊近唐心小嘴，“這道菜色香味俱全，魚肉熟而不爛。你先嚐一嚐，便知道是否名不虛傳。”
唐心看了韓徹一眼，又側頭瞅瞅那塊魚肉，忽然張開櫻桃小嘴，小心翼翼地將魚肉接入口中，慢慢咀嚼起來，隻覺果然如同韓徹所言：“熟而不爛”，鮮美之中又夾帶著一絲柔嫩。她仿佛意猶未盡，看著盤中之魚，“咕嘟”吞了口口水，蹙眉問道：“不就是一條魚嗎？幹嘛起了這麼一個文謅謅的名字？”
“姑娘有所不知。”西門來風捋掌輕笑，“這道菜菜名的意思是，不識此菜，便如人生虛度，嚐過之後，便讓人忘乎所以，這才以”黃金歲月莫回首”喚之！”
這一次晚膳，足足花費了兩個時辰。酒足飯罷，眾人回到客廳重新落座。西門來風顯然是早有交待，筆墨紙硯竟已備好在案，隻待韓徹提筆留書。
韓徹心裏暗暗好笑，雖有些許不情不願，但西門來風殷勤款待，意興盎然，終是盛情難卻，不便推脫。他佇立案前，提筆在手，略一思索，便即揮筆疾書。但見他筆走龍蛇，竟是毫無停頓，頃刻之間一首七絕便已躍然紙上。
“在下本就才疏學淺，徒有虛名，這倉促之間，僅作打油詩一首，難免有些搪塞之嫌，還望西門先生多多見諒。”韓徹輕輕將手中毛筆擱在硯台上，一臉謙卑之色。
唐心站在韓徹身旁，一雙大眼睛緊緊盯著那一幅字，忍不住念道：“書山重道……”語聲倏然停頓，一臉詘笑，竟是再也念不下去。
西門來風緩步走來，高聲吟道：“書山重道馭青牛，翰墨尊儒逐孔丘。舍卻浮名無一字，惟留俠義賦千秋。”他語聲一頓，臉上充滿了欽佩之色，正容道：“大少當真是太過於自謙了，這哪是打油詩？青牛者，喻老子也，為道家學派創始人；孔丘即是孔夫子，則為儒家學派創始人。大少引經據典，以儒證道，運用巧妙絕倫，恰如其分，實屬難得。當今世上多有附庸風雅沽名釣譽之輩，追名逐利，愛慕虛榮，確有真才實學者少之又少。大少滿腹經綸學識淵博，卻不嘩眾取寵，視虛名直如浮雲，這一份淡泊便已非尋常之士可比；大少笑傲江湖，俠骨風流，豪氣幹雲，”俠義賦千秋”這五個字也隻有大少方能擔當。”
“西門先生過獎了，在下愧不敢當。”韓徹臉上一改平時懶散不羈之色。
“古人曾有”煮酒論英雄”之說，來風隻是一介書生，不足於與大少並稱英雄，可惜，可惜！”西門來風溫文笑道，“大少，我們不妨效仿古人，煮酒聽琴如何？”
“西門先生既有此雅興，在下自當奉陪。”韓徹淡淡而笑，“隻是陽春時節，酒不宜煮，否則必上心火，反而毫無裨益。”
“不然。”西門來風正色道，“大少可聽說過冰鎮美酒？”
“三伏之天容易上火，酒性濃烈尤其傷身，常以寒冰鎮之，一可消暑，二來也添增了口感。冰鎮美酒，實在妙不可言。”
“據來風所知，這世上便有一種美酒，乃是集無根之水、清晨朝露所釀，其性極寒，存留不易，唯有以寒冰鎮之，方能不壞本質，飲時加以文火溫煮，入口香醇，甘之若飴！大少可有一嚐為快之雅意？”
“西門先生既有如此好酒，何不早說？”韓徹笑容一斂，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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