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96 更新時間：10-12-27 12:23
洪武十八年，十一月。
孟冬時節的清晨，空氣裏帶著一絲涼薄的寒意。等晨曦穿透嫋嫋白霧，寒意漸散，空氣趨暖。傾城便自書案上拿起一本有些泛黃的書冊，朝殿外走去。
“郡主。”正在縫衫的美景見了，忙放下手裏的衣衫，自屏風後取了件披風給傾城係上，又拿了暖爐塞在傾城手中，才道：“梅林裏冷，郡主還是帶上這些為好。”
“嗯。”傾城淺笑的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美景口中的梅林，就在安陽殿後。這個時節，梅花還未開，整個梅林裏隻餘光禿的樹枝在晨風中瑟縮起伏。傾城沿著梅林的鵝卵小道緩步穿行，雖無梅可賞，也覺得怡然自在。
梅林裏的‘沁梅亭’是傾城常呆的地方。隻因這亭子建在梅林之中，便少有人來打攪。傾城漫步行至亭中坐下，便展開手中的書卷，慢慢看了起來。
這本書冊原是她出生那年，妙性師太所留。在她還是明眼瞎兒之時，就曾將此書撫摸過上千遍，書中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她都熟識透徹。
如今眼睛能見，倒發現此書的奇妙之處來。
此書似年月已久，有些破舊的書皮上用篆體寫著‘清平韻’三字。肉眼看過，書中所寫的也不過是一些曲辭歌賦，以及有關風雅的一些事物。論其妙處，便是你若以手去觸摸，就會發現每張書頁上都有極細微的凹凸，沿著這些凹凸細細劃來，儼然是用梵文續寫的道家用以修身的心法。
記得當初，美景將這本書予她的時候，曾說妙性師太留下此書時，讓她好好研習。她聽過後淡然而笑，說道：“美景，你可曾聽聞這世間有哪個瞎兒能識文斷字的？既無法識字，又叫我該如何去研習？”
是以，她未曾將美景的話寄放在心上，每日依舊晨曉黃昏的枯坐，隻是時常能意外碰觸到這本書冊。初時，她想是美景看過後忘記收拾。到後來過於頻繁的觸摸到它，才知是美景故意而為。
一日，心煩意亂之下她又碰到這本書，便隨手拿起翻過。無意之間，手觸摸到那些凹凸的痕跡，方才知曉，這書原是瞎兒也能‘識’的！
那一刻，她欣喜若狂，找到皇外祖言要拜師習字。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她開始每日埋首在一堆堆書籍裏，至此，她的世界裏便多了許多有趣的東西。
這樣到她開始研習‘清平韻’，才知曉妙性師太所留下的是一本道家心法。她曾予太傅看過此書，他卻言這是一本記載古譜點樂，奇聞異事的古籍。
古籍樂譜？道家心法？
傾城猜測不出這其中的玄機，也不知妙性師太留下此書究竟是為何意？思量下，惟每日照著書中所授，盤膝吐納。一年過去，除身子日漸健壯，也沒發現這心法有啥特別妙用之處。
這般年複一年，盤膝吐納倒成為她日常生活的一種習慣。至半年前，她感覺眼眶四周有股灼灼熱氣凝聚不散，再偶爾一、二回眼前還似出現模糊的影像晃動。影像稍縱即逝，讓她疑是自己產生的幻覺。
終究沒料想到的是，昨日在她吐納完畢後，睜眼既是能見。
眼睛能見，於她來說，除卻對周遭事物帶著一絲好奇，內心並沒有太多的歡喜，倒是良辰美景為此高興了好一陣，她亦叮囑過倆人不要與旁人說起。隻因她聽得皇外祖說，父王不日就要回來，她是想要給父王一個驚喜！
傾城將書一頁一頁翻過，纖白的手指在紙頁上輕輕撫觸而過，那些弱微的凹凸，讓她熟悉卻更感困惑。
誠然，她眼睛能好，想是源於這些心法之故。隻是，留下此書的妙性師太究竟又是何許人？
“郡主。。。。。。郡主。”
“良辰，你咋咋呼呼的叫些什麼？郡主正在梅林裏。。。。。。哎。。。。。。你就不能跑慢點。。。。。。”
傾城聽著梅林外的對話，合上手裏的書冊，輕輕一笑，這良辰定是又碰到什麼新鮮的事要與她說。
“郡主，郡主，有個好消息呢。”
“又是什麼樣的好消息？”傾城微揚起頭，酒瞳看向如疾風而來的良辰。
“皇上病重，將主子召回隨侍，主子此刻便在昭德殿內。”
“哦。”傾城猛然站立起來，“父王，他回來了麼？”
“嗯，嗯。”良辰使勁的連連點頭，她就知道主子回來，郡主定是會高興的。這幾日守夜的時候，老聽著郡主在夢裏喚主子來著。
“我這就去昭德殿。”傾城急急起身，拉著良辰的手有些緊張的問道：“我今日便能見著父王模樣了！”
“是的，郡主今日就能見著侯爺駙馬了！”良辰看著傾城清亮無比的紅瞳，笑著：“這幾日可把奴婢憋屈死了，真想逢人便告知，郡主的眼睛如今是什麼都能看見，也好氣死那些平日裏敢私下碎嘴的賤婢！”
“我能見與否又與那些人有何幹係？”傾城鬆開良辰的手，淡笑著朝梅林外走去，“我去給皇外祖和父王請安，你就都別跟著了。”
“郡主。。。。。。”良辰看著傾城逐漸消失的背影，撇了撇嘴。郡主走那麼快做什麼，她也不過是想提醒郡主，可別又讓人給當成了宮娥才好！
其實，安陽殿離昭德殿並不是很遠。走過一條青石路麵，穿過長廊，繞過太液池，便是到了。
傾城因從小患有眼疾，便甚少出安陽殿。唯有的幾次，也是由良辰美景跟隨著，或抱，或乘坐轎輿。所以，眼睛才初見，她就避著良辰美景偷偷溜出去過一回。
當傾城走到太液池時，清幽的池水以及四周熟悉的景致，讓她的記憶又恍然湧起。
昨日甫出殿門，傾城便看著殿外左右兩條青石甬道發起愣來。回首思量，又不願進去再喚上良辰美景。便索性閉起雙目，憑借著往日的記憶邁步向左，一路摸索著朝昭德殿走去。
走過了青石甬道，穿過了長廊，傾城來到了太液池旁。
已是初冬，太液池裏的荷花早已凋零落敗，呈著幾分蕭索蒼夷之色。一陣微風吹過，傾城仿佛又聞到往日池中熟識得蓮香。
終究是沒有走錯。傾城睜開眼眸，唇角落下了深深笑意。幾縷發絲因風而垂落眼前，傾城抬手正要撫開，才發現掌上染了幾點汙痕，便要蹲下身，用池水洗去。
這番才蹲下，衣領卻由後驀然被人不由分說的緊緊扯住，身子跟著被提了起來，耳邊更是傳來一聲極厲得痛斥：“你是哪殿的宮女，竟是跑到太液池來輕生？”
被這一驚一乍弄得莫名其妙的傾城，在聽到‘宮女’、‘輕生’後，才恍然頓悟。是那，她由來一身素服，乍看下去，怕是有如宮中等級最低的宮女！可，身後這名無聊男子憑什麼就如此武斷，她是要往這太液池來輕生的？而且手勁這麼大，勒得她已然喘不過氣來。
“嗚，嗚，你把手放開。。。。。。。”衣料雖是柔軟，可依然令她感到窒息難受。
。。。。。。。。身後毫無動靜。。。。。。。。
“嗚。。。。。。嗚。。。。。。。。你把手放開。。。。。。可好？”
身後依舊沉靜如水。。。。。。。
傾城此時便隻能想，許是因為脖頸被勒著，聲音太小之故。遂猛吸口氣，憋足了勁的吼道：“閑人。。。。。。不用跳太液池，我也快被你勒死了！”
這次‘吼聲’雖宛若雞鳴，還好身後的人終是聽見了。衣領在傾城毫無防備之下被鬆開。因著慣性，傾城的身子卻在下一秒又傾斜著要跌入太液池中。
“喂，你。。。。。。。。。”
“小心。。。。。。”
傾城閉起雙目，無言等待著入水的那一刻。心裏暗自尋思，今天是不是諸事不宜的日子？
慶幸的是，她並沒有如預期般的掉到水裏。隻因下一刻，她的手又被人緊緊的拉住。許是受到驚嚇，手心裏起了一層細細密密汗水。兩人雙掌相握間，黏黏膩膩。
“喂，小宮女，你這回可是要站好了。既然你並未是來輕生的，便早些回去。。。。。。”一陣溫熱的氣息酥酥麻麻的拂過耳際，手亦被鬆了開去。
此時，傾城心裏仿若有股火焰正一波一波的直往上湧。她揉了揉仍是有些發熱的脖頸，轉身便要來瞧這位‘好心人’究竟是誰？
哪知四周空空蕩蕩的，竟是見不到半個人影。隻餘清幽的太液池水，還有指尖殘存的一絲溫暖。。。。。。
思及到此，傾城自袖籠中摸出一方玉佩輕輕摩挲。這枚玉佩是她那日所拾，卻不知是否是那位“好心人”遺留之物？
玉佩色澤光滑，溫潤細膩，一麵雕刻貔貅，一麵篆刻著個‘北’字，想來此物許是北輕侯府之物。隻是她每日遣美景在此等候，卻也未見有人來尋過。
攏起手掌，傾城沿著太液池往昭德殿走去，卻不知那裏等著她的竟是這一生無法忘記的傷痛。
洪武十八年，洪武帝突然駕崩，太子蘇即位，改年號文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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