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30 更新時間:07-08-14 14:51
江山,美人之枉凝眉(二)
*
窈淑苑
“彩雲,這是什麼時辰了——”
“娘娘醒了,現在約莫將近午時了。”
“不知不覺竟睡到現在了。彩雲,服侍本宮梳洗罷——”
軟綿綿的細白素指,撩開了煙緋色浮花帳,吉兒懶懶道。
“娘娘還是再睡會吧,昨兒一宿沒合眼呢……啊——”
彩雲端了漱口的銀盤過來,看到吉兒,倒抽一口涼氣,脫口而出:
“娘娘您——臉色,怎麼這樣蒼白!”
目不轉睛盯著淑妃憔悴蒼白的膚色,彩雲心疼道:
“兩腮都凹陷進去了,下頜兒也尖瘦得嚇人——”
隻是一夜之間,竟……
素削玉手撫上枯瘦的臉頰,吉兒眼神一陣恍惚,幽幽笑道:
“給本宮拿銅鏡來……等等——不,不必了,眼不見為淨……”
她菀爾一笑,黯淡的雙眸掠過一絲神采,依稀可窺見到曾經璀璨生輝的雙眸,卻又轉瞬即逝:
“罷了,彩雲,去取身素白的縐絲蟬衣來,今天也不必繯髻了,這樣鬆散著,反倒輕盈。”
“是——”
用過午膳,吉兒鬆裹了寬大的雪白絲蟬衣,如墨長發隨意散著,長及腳踝。
她膩白削瘦的手腕,從廣袖中伸出,執一隻朱檀雲毫,沾了墨,在白絹上了無心思地寫著。
清秀雋永的行雲小楷,看似淡然,卻掩飾不住字裏行間的心神不定和酸澀痛楚。
“啪嗒——啪嗒——”
晶瑩的淚珠兒一點一點滴在寫字的手上,滴在光滑的白絹上,暈染開來。
彩雲見吉兒瀑布般的綿長發絲垂下,將臉頰遮住,隻能看見不停落下的眼淚兒,卻看不見表情,心中也難免酸楚。
又知她夙來都將委屈獨自藏著,卻也不好多問,隻得在一旁靜靜侍候著。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外麵一句“皇上駕到——”,世民偉岸的身軀便將窈淑苑門外明晃晃的晝亮陽光遮擋了許多。
吉兒眼睛稍微眯起,默默注視著他,半晌,垂下頭去,俯身行禮道:
“臣妾叩見皇上——”
世民眼見吉兒麵白如紙,顏色憔悴,頓時心中一驚,衝彩雲道:
“身為奴才,你是怎麼侍奉淑妃的?”
“是,奴婢知罪——”
彩雲略帶不滿地回道。
“你們先下去吧,朕有要事和淑妃單獨談。”
世民環視滿屋子侍女太監,冷冷道。
“是。”
宮娥太監們忙恭恭敬敬應著,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吉兒——”
世民聲音些嘶啞,坐在吉兒麵前,注視著她長發如墨,白衣勝雪,
攥了她的手,猛得擁入懷中,歎息著:
“朕究竟——應不應該相信你……”
消瘦的身子陡然一僵,吉兒隨即仰頭,緩緩閉上眼睛,苦笑盈盈。
良久,世民慢慢支開她,並不望著她,取出一封金泥密函,重重摔在桌案上,篤定道:
“這是頡利可汗給朕的,是出雲公主密謀勾結突利可汗,企圖複興楊氏江山的信函!”
吉兒嘲諷地注視著那“密函”,抽出信箋,看著上麵的秀麗流暢行雲小楷,頓時麵如死灰!
居然,是自己的親筆!
“不可能,不可能……”
眼前一陣暈眩,她扶住桌案勉強站住,整個身體搖搖欲墜,空洞無力地辯解著。
“我並不相信!甚至,滿心希望那是頡利的陰謀!”
世民沉痛道:
“雖然我第一眼就認出——那分明就是你的字跡!”
“我不知道,不是我——”
吉兒失神地跌坐在地上,喃喃反駁。
“直到——我在突利那裏發現了這個——”
世民緩緩從懷中取出一支攢金絲芙蓉細簪子,深深望著吉兒道:
“這個也是你的,我曾經親手為你插進發髻,而你卻將這簪子送給了突利!”
他咬牙道,然後狠狠將簪子扔到地上。
“世民,不是你想的那樣——”
“還有——你私藏起來的‘起居注’!在藏書閣你拚了性命不要,難不成就是為了保住這個?莫非——你真的想複興你們楊氏的天下?”
世民大吼起來,眼中攙雜著憤怒,心痛,還有瀕臨崩潰的絕望:
“你把這個看得比性命都重要,比恪兒還重要,比——我還重要!”
“不是,不——”
吉兒淚水決堤,卻沒有辦法,也沒有理由解釋:
但,他說的,都沒錯。
*
“不是,不——”
吉兒淚水決堤,卻沒有辦法,也沒有理由解釋:
但,他說的,都沒錯。
“朕會查清楚的——在此之前,淑妃還是不要離開窈淑苑了。”
丟下這句話,世民偉岸英武的身影,逐漸淹沒在窈淑苑外熾熱的白晝中。
已經是八月末了,陽光依舊如此刺眼,明晃晃的,叫人無法直視。
見皇上離開了,一幹侍女太監這才陸陸續續進了窈淑苑宮門。
彩雲見淑妃仍舊失神坐在地上,心一緊,眼眶兒立刻就紅了,忙扶了她起身。
貼膚的雪白絲紗蟬衣,細滑下墜的料子,勾勒出淑妃玲瓏美好的身軀。
她曾經含珠帶露的漾波星眸,此時幽靜深沉得可怕,重新攤開了一卷白絹,令彩雲研了磨,白玉蔥指再次執了朱檀雲毫,蘸了沁香濃墨,寫道:
於嗟鳩兮!無食桑葚。
於嗟女兮!無與士耽。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一字一淚。
寫罷,擲了筆,隻覺眼前鋪天蓋地一陣暈眩,吉兒昏迷不醒。
“淑妃娘娘!”
眾侍女驚慌失措,手忙腳亂地將淑妃扶到床上……
*
皇宮重要禁地——天牢,守衛尤其森嚴,除了一日三餐有獄官來送飯之外,突利幾乎沒有機會看見一隻蚊子.
中原夏秋季節就是多蚊子,原本以為自己忍受不了,這下倒好,想見蚊子也見不了了。
——該死,李世民究竟還要把他關到什麼時候!
他絕不能死在這裏!倘若叔叔趁他不在,借機發動政變,自己就真的大勢去矣……
哼——突利滿臉嘲諷地挑眉冷笑:
頡利他一定會這麼幹的,也一定會置自己於死地的——即使是他自己的親侄子!
若叔叔發動政變,首先倒戈的就是他突利可汗的王妃……
這一切,多麼可笑!
突利狠狠攥緊了拳頭,咬牙切齒。
“當啷當啷”一陣響,依稀有獄卒端了飯食進來,突利如同往常一樣不屑一顧。
那獄卒徑直走近鐵牢,將飯食放下,低語道:
“地上寒涼,可汗,請慢慢享用。”
可汗?突利驚訝之餘向那送飯的獄卒看去,無奈隻有漆黑一片,直到那人離去,仍舊看不清其樣貌。
撲鼻魚香襲來,吃了幾日和豬食沒有什麼分別的飯菜,這樣的香味對突利尤其有吸引力。
他將那精致的食盒端來,大致可以看見裏麵盛了一尾約莫有兩尺來長的大魚!
聽說在中原,人們習慣在送犯人上路之前,給吃一頓好飯——
莫不是自己的死期到了?
饑腸轆轆的突利也懶得管那許多,就著米飯大吃起來。
隻吃第一口,他豁然發覺這大魚是黑弩鰻魚!
黑弩鰻魚獨產自有“大漠明珠”之稱的鹹水湖“撒淪泊”,因為有得天獨厚的冰山雪水彙入,所以撒淪泊中的魚類都異常鮮美肥嫩,和中原淡水湖泊所產魚類那如同木屑般幹澀的肉質有天壤之別!
突利意識到,這魚定有蹊蹺之處!
仔細端詳之後,果然,那黑弩鰻魚的魚骨,已經抽離,被換上了一柄一尺左右的匕首!
突利啞然失笑,難道讓他僅憑一把匕首,衝破重重禦林軍,逃出皇宮?
“地上寒涼,請可汗慢用……”那獄卒的聲音又回蕩在耳畔。
地上寒涼?
地上?
他若有所思地用匕首在地上胡亂切割一通,猛然發現,這不起眼的匕首,卻異常鋒利。
原來如此,他明白了。
*
於(xu)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tuo)也。女之耽兮,不可說(tuo)也。
阿影解釋:)
鳩鳥啊,不要吃桑葚!
女子啊,不要與男子沉溺在愛情中!
男子沉溺在愛情中,還可以解脫(脫身)!
女子淪陷在愛情中,就擺脫不了了啊!
(這是幾千年前,咱老祖宗們對愛情的總結)
*
朝堂之上,淑妃這一敏感字眼再次成為大臣們爭執的焦點。
首先是司空、魏國公裴寂柴進諫,字字句句鋒芒畢露,其矛頭直指“煬帝遺珠”,聲討“叛國逆賊”。
世民緘默不語,暗自疑惑:
這些大臣們究竟何時得知了消息?
裴寂柴這一諫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在他之後,文臣們紛紛響應,懇求世民徹查此事,緝拿罪犯,嚴懲不待!
武將那一邊還好,雖然日前“便橋之恥”使得他們心中很不爽,但畢竟都是世民的心腹手下,倒也很給世民麵子,一直比較安靜。
這也難怪,論口才,他們是無論如何也比不過那些整天“唧唧喳喳”的文人的。
宋國公蕭瑀臉色相當難看。
他是吉兒的舅舅,蕭皇後的親生弟弟。
一直以來,為了不因“結黨營私”而落人話柄,蕭瑀幾乎從來不和吉兒來往,甚至她封妃之後,也不曾登門祝賀。
畢竟今非昔比,而眼下正處在風口浪尖上,能避則避,方為上策。
但私下裏,蕭瑀心中絕對是裝著這個外甥女的,他最見不得滿朝官員動輒就拿外甥女的“身份”嚼口舌。
如今這幫文臣,擺明了要給吉兒硬叩上一個“謀逆”的罪名,他卻礙於身份不好言語……
朝堂上鬧得最凶的,當數長孫無忌的幾個門生,都是年輕氣勝、血氣方剛的青年“俊才”,一言一語頗為慷慨激揚。
乍聽起來,倒像是在“口伐”助紂為孽、大逆不道之人。
長孫無忌則一如既往地繃著個臉,保持沉默。
眾人的言語愈加激烈起來,世民心中躁怒,煩惱不堪,幾次三番想幹脆一甩袖子走人算了,卻硬是將怒火壓了下來。
淮南王李神通實在看不下去了,出來進諫,言“擒拿突利可汗,淑妃功不可沒”。
又仔細將捉拿突利的過程敘述了一遍,滿朝文臣這才稍微鬆口。
竊鬆了口氣,世民趁機道:
“眾愛卿,若無其他要緊之事上奏,今日就退朝吧。”
說罷,世民終於渾身疲憊地退朝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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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兒此時被幽禁在窈淑苑,心裏卻惦念著恪兒與哲修(音),畢竟母子連心,隻得差遣彩雲拿著幾樣點心去看看他們。
如今這樣的境地,還指不定有多少人在背後嚼舌根。
孩子還小,千萬不要因為她受什麼影響才好;若是有些不安好心的,在他們麵前胡言亂語……
這樣想著,吉兒不禁心煩意亂起來,踱步到院子裏透透氣,卻不想,滿地落花敗蕊映入眼簾——
夏秋時節,原本恰開到好處的粉白木芙蓉,因為昨夜突如其來的暴雨,凋謝了一地的殘香花瓣。
而木槿花怒放在枝頭怒放,繽紛斑斕,絢麗奪目,襯托著凋零殘謝的木芙蓉,越發清幽淒婉。
心弦輕微顫動了……
她輕撩仍舊散著的發絲,情不自禁被眼前獨具韻味的景致所吸引,竟有些癡了……
繾綣流連在花叢中,端詳那濕潤帶露的花瓣香蕊,吉兒腳上秋香色妝綢緞鞋沾了些微的泥濘,霓緋色綾羅裙裾也蹭上零星濕塵。
可她毫不顧忌,隻是閉了眼,伸展開雙臂,廣袖飄逸,宛如震翅欲飛的淒美蝴蝶,縱情大口呼吸著,讓雨後清新的空氣充滿胸腔。
須臾瞬間,心境終於不再酸楚。
“淑妃娘娘!花叢中過於泥濘,娘娘還是到宮中休息吧——”
女子明麗的聲音卻稍嫌尖銳了,似乎還攙雜著些焦急?
吉兒尋聲望去,隻見說話的是侍女琉蘭——
模樣不見得有多嫣然美好,唯獨瘦削清秀些罷了。
看著那侍女眼眸中掩飾不住的憂心忡忡與躲閃,吉兒心中不禁一動,沉思片刻,心念轉動如雷電,衝那侍女菀爾一笑道:
“也罷,這園子,平日裏擺弄擺弄也就罷了,下過雨之後,還真是汙濁肮髒了些……本宮也倦乏了,你過來侍候著吧。”
那侍女聞言,眸子中隱隱掠過如釋重負的暢快,柔聲恭敬道:
“是,娘娘。”
吉兒定定打量著她,笑而不語。
不多時,彩雲麵色黯然地回來了,臨走時吉兒交與她的海棠描金食盒仍舊拿在手中,原封不動。
彩雲躊躇了許久,終於道:
“娘娘,小殿下的長乾殿已經——被監禁了,除非有陛下的手諭,否則任何人不準入內……”
晴空無端一聲驚雷,吉兒眼前又湧上暈眩,她扶住彩雲,咬著牙問道:
“那,音兒呢?”
“六殿下的頤慶殿也——被監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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