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24 更新時間：11-12-11 22:25
“飛兒！”興文帝急忙起身喚道，卻見他頭也不回的往寢殿去了，一時竟怔怔的站在原地，氣也不是惱也不是。
殿上幾人一齊跪下去，誰也不敢出聲。蘇湘偷眼瞄了瞄伏跪在旁邊的陳雲，猶豫了片刻，戰戰兢兢的開口道，“皇上，您別生氣，可能是公子、心裏沒有準備，一時不……”
“你去吧。”興文帝悻悻的一揮手，沮喪的坐回去，“行了，都起來吧！”
直到晚膳後興文帝離開，冷倦飛都沒再說一句話，而且比平時吃得更少，隻喝了半盅粥就放了筷子，無論興文帝怎麼哄怎麼生氣都沒用，沉默不語的看著他坐了半晌，終是滿懷疲憊無奈的回宮去了。
整個寢殿悄無人聲，蘇湘獨自愁眉不展的侍立在門邊，束手無策的望著坐在窗下垂頭看書的冷倦飛，桌上宮女送來的參湯早已冷得熱氣都沒有一絲了，他卻一口也沒動，顯然今晚是不會喝了。蘇湘悄然歎了口氣，轉頭望望架上的更香，已近三更天了，再瞧瞧軟椅上那徑自看書的主兒，看這架勢，自己不過去催怕就這麼坐到明兒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這樣想著，蘇湘不由得又歎了口氣，而且還抑揚頓挫的歎出聲兒來了，他嚇得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然而窗下那位卻聽若未聞，毫無動靜。蘇湘稍稍鬆了口氣，隻得一步一步挪過去，細聲細氣的陪笑道，“公子，您瞧這夜氣漸漸深了，寒氣也重，不如奴才端水來伺候公子泡泡腳，就請公子歇了吧？”
沒有回應，四周一片死寂，更顯得整座殿宇高廣華美而冰冷，蘇湘毫無底氣的聲音就仿佛一枚枯葉掉進深潭裏，沒有驚起一絲漣漪，他的額頭漸漸沁出一層冷汗來，卻再也不敢開口催第二遍，也不敢抬頭看。
就在蘇湘心裏開始絕望的時候，伴隨著書頁輕輕翻動的聲音，冷倦飛終於似有若無的“嗯”了一聲。蘇湘頓時如聞天籟，激動得幾乎要熱淚盈眶，高興的連聲音都打起了顫，“公子，奴才這就端水來！”
兩個小內侍把水送到寢殿門口就退下了，蘇湘把小木盆端過來放在冷倦飛腳下，又快步過去把銅壺提過來放在旁邊，半跪半坐在地上抬起他的雙腿擱在自己身上，先仔細的束起了衣擺卷起褲腳，然後輕輕幫他脫了鞋襪，先伸手試了試盆裏的水溫，才試著把他的腳放到水麵上，一邊不放心的問，“公子，水燙不燙？”
冷倦飛連眼皮也沒抬，看著書淡淡的說，“很好。”
蘇湘這才慢慢把他雙腳放進水裏麵，兩手輕輕緩緩的幫他按摩腳上的穴位，過了會兒一手提起銅壺一手慢慢攪著盆裏的水，沿著盆沿加了一些熱水進去，然後繼續按摩，一邊抬起頭望望他恬靜安祥的臉，心裏漸漸安定輕鬆下來，不禁輕言細語笑道，“公子，你也別生皇上的氣，奴才跟在皇上身邊十多年了，可從沒見過皇上對誰這般小心疼愛過。如今公子不在皇上身邊了，皇上天天惦著公子的身體，怕公子吃不好睡不好、怕公子不高興不快樂、怕公子一個人悶壞了，從早到晚總要派人來問上十幾趟！”
說到這裏蘇湘停下來又加了些熱水，一邊抬頭小心的瞧了瞧他的臉色，見他依然沒有反應，也不像生氣的樣子，便接著往下說，“這天氣漸漸涼了，皇上也是擔心公子一個人睡不好，雖然平日裏有奴才小心的照看著，可是有些事兒，到底不如身邊有……”
話未說完，蘇湘驀然覺得殿中寒氣沁人，連周圍明晃晃的燈燭都仿佛黯了一黯，他頓時心中一緊下意識的抬起頭來，卻見冷倦飛依然神情專注的在看書，一手托書一手二指扶著書頁的姿勢都沒變一下。他不覺恍了下神，一顆提到嗓子眼兒的心稍稍放下來，忍不住偏頭往殿口望了望，暗自尋思道：難道是變天了？可殿中的簾子都沒動，好像沒起風啊？
雖然心裏疑惑，可是蘇湘卻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侍候冷倦飛也有幾個月了，蘇湘很清楚這個少年主子的性子，冷淡沉默不慍不火，從來不生氣不發脾氣，可是身邊伺候的這班人卻沒有誰不怕他，包括性烈如火的雷暴與內斂沉穩的柳若風。但蘇湘知道，柳若風他們和自己一樣，都是怕公子生病難受，怕公子沉默不說話，怕公子不高興不開心，怕公子寂寞孤獨，舍不得對他有一絲一毫違逆、哪怕就是一句話。隻要公子不快樂，那麼他們所有的人就都不會快樂。
對公子的怕與對皇上的那種敬畏是絕不相同的，這種怕裏麵包含了傾慕、憐惜、心疼、關愛、以及對人世間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與祝福。
蘇湘伺候冷倦飛睡下後細細的塞嚴了被子，起身放下兩邊的帳簾，又去窗前桌上揭起宮燈的罩子壓低了燈芯，才退到畫屏外放下風簾拉嚴了出去，又把門上的珠簾悄無聲息的放下了才離開。
床上的冷倦飛慢慢的睜開了眼睛，一動不動的躺在被子裏望著帳頂，那上麵繡著淡雅的花卉圖案，在昏暗的燈光下隱約可見，但是他閉著眼睛也能一絲不差的描繪出來。殿中靜得隻能聽到自己輕微的呼吸聲，連窗外玉階下的秋蟲都困倦的睡著了，庭院中大概還有慘淡的月光吧？薄薄的落在白玉石的雕花桌椅欄杆上，冷得像霜一樣。
也許什麼都沒有，隻有無處可棲的風像沒有著落的遊魂一樣，在黝黯的叢林中一夜一夜絕望的嗚咽徘徊著。不，再靜一點、再遠一點兒，有水珠滴落在容器裏的聲音，節奏明顯而有規律。他知道那是外殿的滴漏，因為有些遠平時不注意聽不到，此刻卻清晰可聞，悠遠通透，一下一下仿佛就打在他心上，一滴一滴、不急不躁、從容不迫的。仿佛是誰的生命，在這萬物甜睡的沉靜中，寂寞而安祥的一點一點流盡了。
他的心今天有些亂，也有點兒累。想睡，卻怎麼也睡不著，他有些煩躁的把雙手收攏到胸前，隔著一層寬鬆的睡袍壓在心口上，冰冷的感覺刺得他顫抖了一下，更加了無睡意了。百無聊賴的數了會兒漏滴，厭倦了又去看帳簾上的花紋，直到眼睛澀痛難忍了才閉上，然後一遍又一遍慢慢在心裏一絲不亂的默畫出來。
意識仿佛漸漸有些遲緩了，身體有些懶洋洋的，仿佛冬日裏似睡非睡的眯著眼趴在紅通通的爐火邊上，腳邊呼呼蜷著一隻雪白的貓兒，雙手是給誰熱乎乎的握著，頭發上是誰的手在溫柔的愛撫，耳邊是誰在快樂甜美的輕笑，空氣中仿佛還彌漫著梅花縹緲的冷香和剛出鍋的糖糕誘人的甜香。
是又做夢了嗎？他不安的皺了皺眉，卻不想睜開眼睛。是的，隻有那遙遠的夢裏才有他要的溫暖和快樂，那種溫馨甜蜜的幸福讓他沉醉的想一直睡下去，永遠也不要醒來。他情不自禁的輕輕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慢慢放鬆了因寒冷而緊縮的身體，靜靜的棲息在這溫暖而安穩的懷抱中，臉上露出嬰兒般的甜美的笑容。
自由的心攜著溫柔的春風肆意飛翔，快樂奔跑的腳步踏折了大片鮮嫩嫩的草尖兒，風箏從哥哥背上高高的飛上藍天，仿佛還帶著姐姐脆若流泉的笑聲，瓊花湖的水波在陽光下亮的晃眼，像梅園裏的雪一樣耀花了一雙雙含笑的眼睛，卻純淨的宛若藍溪水底沉睡了千年的月光一樣，透明的夜仿佛還一波一波輕漾著寒清池睡蓮寂寥而冷冽的暗香……
不，像是他去年淘氣放在爹爹詞集裏麵的梅花，褪盡了冰肌玉骨的鮮活豐潤，剩下淺淺的一痕舊黃仿佛哥哥床頭暖暖的燭光，烘暖了一個又一個相依而眠的夢境，紛至遝來如蝶園裏漫天飄墜的銀杏葉，每一片上都烙著外公傷感懷念的目光，又似烈烈翻飛的披風舞亂了九哥孤傲挺拔的背影，固執的不肯給他看到眼裏憂鬱憐惜的淚光，仿佛清晨窗外竹林翠芽上晶瑩剔透的露珠，透著母親指尖沁涼的溫柔與疼愛……
“母親……九哥……”他低低的發出歎息般的囈語，清麗的眉宇微微皺了起來，濃鬱輕卷的睫被慢慢溢出的淚浸顯了。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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