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76 更新時間：12-01-02 00:58
興文帝拋下眾臣，從容緩步踱到殿外，負手立在台階上，一動不動的望著暮色中飛飛揚揚的雪花，凜冽的寒風吹得他袍袖翻飛。良久，他背對著眾人慢吞吞的說道，“既然要顯忠心，那就到外麵來跪著吧，這樣豈不更像忠臣的樣子？”
眾臣相顧失色，卻依然齊聲道，“臣等尊旨！”
淡淡掃了一眼跪伏在腳下風雪中的朝臣，興文帝不鹹不淡的開口道，“說吧，朕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神鬼共憤的事了？”
翰林院學士吳子興首先發難，義正詞嚴質問道，“皇上！太後大喪，您理應守禮修身，如今卻將一妖媚少年不清不楚置於太後靈堂，日夜同寢共食，若叫天下百姓知道，這成何體統？”
興文帝勃然大怒，氣得聲音打顫，“來人！拖下去給朕砍了！”
殿前當值的侍衛立刻應聲而出，上前架起吳子興就走。
“皇上！”眾臣大驚，一齊伏地求情，“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吳大人所言實為……”
“住口！”興文帝臉色鐵青厲聲道，“誰敢再胡言亂語一並拖下去砍了！”
眾臣心底一寒，下意識的噤了聲，不知所措的瞪著盛怒的興文帝。
吳子興被拖拽著奮力疾呼道，“皇上！臣是一片忠心為國啊！您英明聖德一世，如今難道要毀在這個妖孽手裏嗎？”
興文帝氣得渾身哆嗦，語無倫次的喝道，“堵上、給朕堵上這條瘋狗的嘴！”
“皇上！”素來與吳子興交好的武威將軍羅義雄義憤填膺道，“吳大人好歹也是當朝三品重臣，所言並無過錯，太後英靈未遠，您怎可為了一介孌寵如此羞辱朝臣？”
興文帝雙目噴火，下去就是迎麵一腳踹到地上，“把這老匹夫拖下去！”
“父皇！”太子膝行上前道，“羅將軍幾代老臣，功……”
興文帝反手就是一耳光，“你可是太子當膩了？”
“皇上息怒！”謝維急忙開口，“太子年……”
“住口！”興文帝怒道，轉頭冷眼盯著他，“莫非謝相一家也想跟著一塊兒去？”
“皇……”謝維張口結舌，卻再也說不出來。
“皇上！”太傅周守正痛心疾首老淚縱橫道，“皇上啊！咱們一班老臣深蒙皇上厚恩，多年來君臣間始終謙和融洽，未嚐有過一絲嫌隙。如今您卻突然性情大變，冷落後妃太子迷戀寵信一名無知少年，嫌惡臣等一片泣血忠言！皇上啊，您自幼博覽群書熟讀經史，豈不知曆來美色誤國？有多少君王英雄斷送在……”
興文帝驀然冷笑一聲，目光森寒的掃視著眾臣咬牙點頭道，“好好，很好！朕今兒倒要瞧瞧，你們這班人中究竟有幾個忠臣！來人，一並拖下去！”
“臣叩謝聖恩。”周守正凜然不懼，從容拜別起身。
眾人呆若木雞的目送著周守正坦然而去，誰也不敢再出聲。
“皇兄！”靜王奔出來抱著興文帝的雙腿跪下，柔聲細語哀求道，“您先消消氣，母後才去，您今日誅殺大臣血濺靈宮，母後必然英靈不安！不如先叫他們把人押著，等母後入土為安後，要殺要刮還不是您一句話？”
興文帝滿臉陰霾的沉默了半晌，方悻悻的一揮手，“也罷，就讓他們多活兩日，把這三人家眷一並押入天牢，待太後出殯後一齊處斬！”
“皇上！”眾臣大驚。
興文帝掉頭拂袖而入，對眾人的頓首苦求充耳不聞。
靜王緩緩起身，向謝維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好了，大家都不要鬧了，此乃太後靈堂，各位不要忘了臣子本分。”說罷回身進去了。
謝維吃力的爬起來，扶起太子，神情沉重的向眾人說，“大家先給太後盡孝吧，其他的事以後再說。”然後帶頭進去，跪在外殿。
眾臣默然無語，各自起身進去。
興文帝快步穿過靈堂直入側殿，見冷倦飛依然神情專注的在抄經文，不禁心裏一酸，過去疼惜的摸摸他的頭，歎息道，“飛兒，委屈你了！”
冷倦飛抬起頭來，安然一笑，低語道，“皇上，您何必跟那班人生氣？倦飛從來不屑世人的流言蜚語，隻要活得隨心自在就好，倦飛如何，又豈是旁人能左右得了的？”
興文帝心下稍安，釋然道，“你能如此想，朕就放心了。”
三日後興文帝不再在靈堂守夜，帶著冷倦飛搬回了自己寢宮，其他人仍守在靈堂，直到出殯之日。
皇家禮儀繁複莊嚴，再加上先帝頤陵在離京四十裏的東慶，因此出殯之日才三更天興文帝就起來了。冷倦飛立刻就驚醒了，揉了揉眼睛就掀開被子要起身，興文帝急忙回身按住他，“哎！飛兒你別動，好好睡著。你就不要去送了，先帝皇陵遠，外麵又下著雪，你身體弱經不起風寒顛簸，有朕去就行了。你在宮裏等著舅舅，到天黑舅舅就回來了。”
“不！”冷倦飛抓著他的衣袖不放，“舅舅，我跟你一塊兒去！”
“飛兒！”興文帝沉下臉急道，“聽話，在宮裏等舅舅。”
冷倦飛咬了咬唇鬆開手，側過臉去輕輕的說，“舅舅嫌倦飛是個累贅嗎？”
“飛兒！你胡說什麼！”興文帝心裏一痛，俯身摟住他，把他的臉扶過來焦慮的看著他，“飛兒，舅舅是怕把你凍著累著，你要去舅舅自然依你。”
冷倦飛一笑，伸手抱住他，“舅舅！”
“你呀，總不聽話。”興文帝慈愛的揉揉他的頭嗔道，然後把他放回被子裏塞好被子，“你先睡會兒，朕過去才行繞棺之禮，隻怕得一個多時辰，等出宮時朕叫陳雲過來接你。”
“嗯。”冷倦飛乖乖應道，“舅舅別忘了。”
興文帝拍拍他，好笑的反問道，“舅舅忘了回來你還不得跟舅舅鬧？好了，把眼睛閉上好好睡，不然在路上會累的！”
冷倦飛聽話的閉上眼睛，被子裏還很暖和，平日他本就起得晚，沒一會兒又漸漸睡著了。興文帝悄聲叮囑了蘇湘幾句，留下柳若風四人看著，帶上陳雲匆匆往怡心宮去了。
將近五更，興文帝果然叫陳雲回了寢宮來接冷倦飛，蘇湘挽起帳簾輕輕叫醒他，誰知剛扶他坐起來披上衣服，他卻猛然伏在床沿上嘔吐起來，大家立刻就慌了，陳雲一疊連聲的叫外麵快傳禦醫。
冷倦飛撐著床沿急忙抬起頭來，“別去！”
柳若風搶上來拉過床上的被子，迅速輕巧的包住冷倦飛的上半身。
“公子！還是叫禦醫來看看吧。”蘇湘扶抱著他急道，“你看你這臉白得跟雪一樣，又難受……”
冷倦飛搖搖頭，閉上眼睛靠在他臂彎裏喘了口氣，又睜開眼睛勉強說道，“我沒事，就是起早了、心裏有些不舒服，歇歇就好了。”
大家都滿麵擔憂的守在床前，陳雲說出去叫些熱湯水來，卻悄聲吩咐小內侍去傳禦醫來悄悄候在外麵。蘇湘小心的抱著冷倦飛一動也不敢動，看他一隻手緊揪著上腹的衣服，忙伸手輕輕掰開，柳若風立刻上前半跪在地上，搓熱了手按在他上腹輕輕的按揉。
過了半晌，冷倦飛緊皺的眉頭才慢慢鬆開了，睜開眼睛輕輕說，“好了，沒事了。”
“公子，喝口熱湯試試吧。”陳雲立刻捧上一盅清湯。
冷倦飛點點頭，柳若風忙端過漱口水來與雷暴伺候他先漱了口，陳雲才捧過來喂他慢慢喝了半盅湯。伺候他更衣梳洗完畢後，陳雲親自把早膳端進來，誰知他卻搖搖頭，“你們吃吧，我這會兒沒胃口。”
蘇湘一聽就急了，“公子！你這幾日都沒好好吃，剛才吐成那樣都沒吐出什麼來，待會兒可要去送太後，那麼遠您餓著肚子怎麼行？一會兒在路上又是風又是雪的，您如何經得起？”
冷倦飛麵無表情的掃了他一眼，“你是讓我這會兒吃了再吐出來？”
柳若風急忙說，“公子，你不舒服，要不還是別去了吧？”
陳雲立刻附和道，“是啊公子，奴才就去跟皇上說公子還在睡，奴才們都不忍心叫醒公子。”
冷倦飛臉色一冷吐出一個字，“滾！”
大家嚇得一顫，隻得罷了，叫內侍把小轎抬到內殿門口，蘇湘又探頭進去細細的檢查了一遍，理了理座位上的靠枕椅墊，才回身把冷倦飛抱進轎裏坐好，然後上下仔細的理順了他的衣袍，接過楊小樓遞上的手爐捧到他手中才退出來。柳若風放下轎簾圍著轎子轉了一圈，看看四麵都封嚴了沒有一絲透風的地方，才吩咐起轎。
蘇湘一早已吩咐備好了冷倦飛的衣物與日常用品，和輪椅一起裝在一輛馬車裏，跟在冷倦飛日常乘坐的一輛馬車後，先往怡心宮外候著去了。
天色陰沉，寒風凜冽，一行人護著冷倦飛來到怡心宮，殿前燈火通明人頭攢動，漫天的白幡紙錢在大雪中飛舞，太後的靈柩已移到了殿外，兩班和尚道士分列棺旁一手執香一手鳴罄唱著經文，皇上和眾後妃公主皇子的車駕都已就位，一應事宜都已準備妥當。
陳雲引著冷倦飛的轎子直行到興文帝的鑾駕前，興文帝一身雪白的重裘暖帽從車中探出頭來，“飛兒，坐朕的車吧，你在朕身邊朕才放心。”
柳若風幾人扶住轎子，陳雲忙打起轎簾，蘇湘俯身抱出也是一身雪白的冷倦飛，轉身送進鑾車中，興文帝接進去，他又跟上車伺候冷倦飛坐好了才下來。
五更天，太後靈柩起駕，霎時鞭炮震天金鼓齊鳴，人喊馬嘶車轎濟濟行出皇城，一路浩浩蕩蕩穿過東市往東慶行去。滿城百姓披麻帶孝手捧香燭，跪在街道兩側的雪中叩拜，背後房屋樓閣上的白紗白布在微弱的天光中寂寞的飛舞。
冷倦飛靜靜的坐在興文帝身邊，勁風斷續的掀起重重的車簾，縫隙中偶爾閃過白茫茫的街道和翻滾的紙錢，車中紅通通的炭火襯得外麵的世界更加寒冷寂寥，他忽然側身枕在了興文帝腿上，雙手捂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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