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27 更新時間：11-01-04 01:06
〝手裏捧著著窩窩頭……菜裏沒有一滴油……〞
西域的黑夜來得特別早，黃土風沙繞著屋梁吹著，弄得屋簷內外全是層層沙土。這裏不論男女也愛穿著寬闊的白袍散熱，臉上則圍著長長的布巾遮擋塵土，他們在市中熙來攘往，趕在夜襲的大風來前回家去。
坐在〝陽春客店〞招牌下的店小二，一麵拿著半個發硬的窩窩頭，一麵吟著小曲，瞅著關外來的人們。
那店小二身量不高，看來才剛發育不久，怕是隻有十五六歲，但還算長得黑實，圓圓的眼睛顯得靈俐，他右手托著腮幫子苦著一張麵，左手便纏了一圈布條，不時用布條著鼻子流下的鼻涕。
這是往來中原和西域的邊強帶，往年這時日，處處是往來辦貨的商旅，可借這年是荒年，戰亂加上天災，沒多少人來這邊境地區辦貨，更別說有人逗留下來。
〝沒錢沒酒沒客人……今天又是時候打烊了。〞小二歎了口氣，硬生生咽下那窩窩頭，站起來拍拍屁股，就把擱在店前寫著〝歡迎光臨〞的大紅燈籠吹熄了。
鑽到小店中，就巴掌大的地方，隻容得下三張桌子十張椅子，要轉身也得扭腰擺臀。若不是地點接近邊境，客店也隻得三數間，這裏看是連半個旅人也吸引不了來駐腳。
小二來到爐灶前，把前晚餘下的小菜蒸熱，再溫了一瓶燒酒，趕在旁晚拿給住在上房的客人。
為了省錢，小二就挑了盞小羊油燈，轉身捧著那些酒菜上樓上去。竄上窄小的樓梯，燈光半明半滅，小二突覺背脊寒氣迫人，不自覺打了個尿顫。
〝見鬼了﹗〞小二啐了一口，就像夾著尾巴的小狗，趕快跑到樓上。
客棧本來便陳舊，身為店小二的又疏於打理，店中的角落便堆滿蜘蛛網，一陣寒風吹小二一吹，灰塵直吹他臉，他的鼻子一癢，便朝那些飲菜打了個噴嚏。
小菜跟窩窩頭也沾了口水花，小二往上用袖子抺了抺，往左右瞄了眼，便若
無其事的傳菜去。
〝客倌，菜來了。〞小二笑瞇瞇的推開上房的門，便往桌上置酒布菜。
房雖說是上房，其實就是比較象樣的房子，有桌子有床鋪，若是普通的房間，客人就隻得席地而睡了。
小二見房中住了兩位客人，一位是坐在床前容貌秀麗的婦人，一位是坐在前拭著大刀，橫眉粗獷的大漢。
〝菜是粗了些，但酒可是好酒喲，是藏了十年的燒刀子，包客倌你酒一下喉，便混身和暖﹗〞
他把盤子朝桌上放，朝大漢咧嘴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挺狗腿的朝大漢碗中倒酒。
酒的確是好酒，隻是他從中滲了水。
那客倌直接灌了口酒，但馬上便蹙了眉頭，緊緊繃著臉想要發作，但此時，美婦人輕咳了一聲，大漢便怔了怔，抬頭瞧了瞧滿臉堆笑的小二，忍住怒氣咽下那口馬尿般的酒。
小二見那大漢吞下那碗酒，便鬆了一口氣，心中暗喜這一回沒有給客人噴了一臉酒水。
〝你怎不走？〞大漢瞪著佇在眼前的小二，恨不能剜了他的狗眼。
〝客倌…這些菜，你滿意嗎？〞小二硬著頭皮，死皮賴臉的候著小費，可他見那白森森的刀光，他便吞一吞口水。
大漢正想動刀時，美婦人便快一步按著他的刀柄，笑吟吟的往小二送了兩文錢去。
〝我家相公不懂禮數，請小二哥你莫要見怪。〞美婦人雖然長著一張美臉，可聲音嘶啞刺耳，像灌了沙子的鵝喉，小二一聽便混身一僵。
〝哪…哪裏，若果客倌有什麼吩咐，便朝樓下喊一聲，我便立馬到來。〞小二躬著身子啞著聲說，他揣著那兩文錢，拔腿便溜了。
關了房門，小二彷佛聽到那美婦人壓著嗓子，輕斥著那大漢：〝不是說了切莫輕舉妄動嗎？別壞了大事。〞
單憑小二這十餘年的人生經驗，他知道，這兩個人不好招惹。
〝今晚，還是睡馬槽好點……〞小二提著油燈，瞄瞄房中的二人暗影，便踄手踄腳的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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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鴉雀無聲，隻有天上暗暗的北極星光指示旅人可歸何處。
小二伏在鋪滿禾草的馬槽中，用小算盤算著這半個月來的帳，他用舌尖舔了舔毛筆，眼睛圓滾滾的轉了一圈，便直朝帳簿上畫了一筆。
〝那對男女不是好招惹的，我也抽不了什麼油水……接著便入冬了，看來沒什麼商團會來……〞他皺皺眉，用毛筆點了點紅墨，再朝月餘一項勾了勾。
〝唉……日子怎麼過？〞
算完這個月的帳，小二輕輕歎了聲，翻過身子，捧著帳簿在肚皮上。
北方的冬夜黑得像潑墨般，可星星又亮得如羊奶灑在黑布上，小二仰望著滿天星光，呆呆出神。
〝一顆……兩顆……三顆……〞
夜幕彷佛伸手可觸般，他默數著天上的星星，心中也算著日子。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難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
他吟了半句詩，默默望著遠遠的星鬥們。
他在這也待了三年，也不知歸期何在，他正瞧得出神，忽然望見天邊劃過一顆流星，他眼睜睜的看著它遠去，倒忘了自己數了多少顆星星。
他回過神來時，頓覺臉頰涼涼的，他伸手拭了把臉，把帳簿往臉上擱，縮著身子窩在禾草中睡去。
睡到半夜，風過來愈發冷得小二直哆嗦，他下意識拉緊羊皮被子，翻了翻身子，卷曲著身子繼續睡去。
突然，長空中傳來呼哨一聲，半空中〝砰〞的一響，像節慶時人們燒煙火般的亮了一度銀光。
在平常的深宵，聽到這異樣的聲響，小二耳尖不禁往外一伸，腦子也嗡的一聲，他連忙起來，耳朵便露出帶毛的耳尖，一動一動的細聽著遠方傳來的蜶蜶聲。
順著北風，小二又聽到一句悄悄話。
〝朝街上草堆澆油後便點火。〞，
小二心中一驚，便掖著小算盤和帳簿，披了件外衣，提著燈籠往街上奔去。
待小二趿著布鞋跑到街上，一陣強烈的煤油味已直竄到他鼻來，火種正在洪洪燃起，他便擲了燈籠，將算盤跟帳簿收到懷中，挨家挨戶的敲門喊人：〝快出來啊﹗走火了﹗〞
家家戶戶聽到這叫聲，也馬上醒來，抱著嬰兒的便忙著抱嬰兒，提著褲子的便忙著提著褲子，全也奔到大街上去。
那些堆了幹柴的屋門前更是燒得火旺，門拱下冒出濃重的黑煙，那些藥材衣物、木架皮椅、門框紗門，通通被躥起的火苗一並吞噬，那些街坊也跑到井裏盛水救火，呼天搶地的喊著救命。
誰不知，火乘風勢，火種由源頭擴展開去，燒到木造的小屋中，正當火勢一發不可收搭時，小二便聽到東方傳來一陣轟轟隆的響聲，來勢洶洶，漸遠漸近，他睜大眼瞪著東方，蹄聲潮水般湧來，抬頭便見遠處揚起一陣黃塵土，飛沙走石。
〝糟糕﹗馬賊來了﹗〞小二慌忙向正救著火的群眾大喊，可惜他們已亂得一團慌，放下手上的水桶逃命不是，拿起泥耙迎敵不是，隻好跑進屋中，把值錢的全掏出來，揣在身上朝西方奔去。
小二連忙跑回店中，在櫃台扒出幾錠銀子，全纏到腰間去，又圍了一條長圍巾，便流星大步的逃命去。
可才剛跑到店門前，他便見馬群黑壓壓的迫上來，一匹匹北方大馬列在塵土滿布的大街上，馬上的全是長得結實剽悍的大漢，他們睥睨著四處逃跑的街坊，就像看著囊中之物般，手到拿來。
城裏一片喊殺聲，人們亂哄哄的鬧成一團，無數人驚叫奔走，不知怎辦才好，當馬隊往人群奔去，嘈雜的人群便四散開去。
在人群中，驀地，一把飛刀一插街上一位婦人胸口，那女人連著手抱的嬰兒痛倒地上，嬰兒便摔在地上，痛得嘩嘩大叫。
〝我的孩子……〞那婦人按著胸口，爬在地上想抱回孩子，但當觸到嬰兒的一刻，她插在背上的刀便給人拔出來，再往那嚎哭的嬰孩插去。
〝不﹗〞那婦人眼睜睜見著自己的孩子遇害，卻隻能噴著血的喊了一聲〝不〞，便昏死過去了。
剛殺完一對母子的男人，目光灼灼，用衣袖拭了拭刀口，便提著刀子搜尋著下一個目標。
當他瞧見攤軟在地的小二，便嘿嘿笑著。
小二頓時心慌，手心急得冒汗，因為他認得這男人便是他那飲了馬尿的客人。
刀刃橫向的就小二的腦袋瓜砍去，小二恰恰避開，寒風緊貼小二的臉略過，那道勁在小二的左臉頰上刮了道血痕子。小二左旋右避的，刀口全是險險劃過他的臉、頸，若差半寸便是要了他的小命。
〝大爺行行好心，你隻是要刧財罷了？﹗我把錢全給你﹗〞小二不斷往後退去，又急得寬衣解帶，直把腰帶扯開，跪在地上，把那幾錠銀子全供上去。
〝你這狗娘養的，敢把那糞水給老子喝﹗〞那漢子毫不理會那白花花的銀子，提刀拍開擲來的銀子，便直朝小二的脖子上招呼去。
小二雖然在抖，但身手還算不賴，便一個旋身站正身子，雙手接著那刀刃，使勁牢牢的挾著它。
大漢萬料不到這小夥子這麼有勁，便想再提刀揮去，但小二仍然握住刀刃，大漢便是憋住氣紅著臉也奪不回刀。
〝我給你錢就是了，這些銀子可以給你買回十瓶好酒﹗〞小二提起丹田之氣，使了大腿勁往上撐去，為的是不當刀下亡魂。
〝怎麼在這浪費時間了？〞一把沙啞的聲音在小二身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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